1998年冬,梁苓回了一次北门,她提着厚重的木箱子,穿着短靴戴着毡帽,墨绿色的大衣直到脚踝,她站在一栋陈旧的居民楼下,一个带小孩的母亲路过,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这个行迹古怪的女人,她觉得梁苓与这里格格不入。
北门很有历史了,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建起小洋楼,而这几栋破旧不堪的房子像几个顽固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固执地守在这里,似乎在守着他们不可为人道说的秘密。
不久后这里就要拆迁了,梁苓的鞋跟踩在厚重的楼梯上,脆弱的木板发出“咿呀”的声音,像踩到了整栋楼的骨骼。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尘封的木门,颜色不像十多年前那般鲜艳了,门前堆满了杂物,梁苓稍微费了一点功夫才打开这扇门。
一切都没变,陈旧的家具,锈迹斑斑的窗户,墙皮剥落的墙,墙上用黑色的木炭写下的几个大字还依稀看得见,那几个大字是“至死不渝”。
积了十几年的灰尘了,她一脚踩进去,轻易地就留下了鞋印子。她仔细打量了一圈,小小的屋子都不需要迈开几步就打量完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柜子,小小的屋子显得这般拥挤,可在那时候,这里大的像个天堂,这里是她们全部的世界。
墙上贴着一小块镜子,那是好多年前的一天她们争吵时打碎的她妈妈的生日礼物,她把镜子的其余碎片偷偷地埋了,留下了这一块稍大一点的,后来梁苓把它贴在了她们的小房子里。梁苓看着镜子中自己模糊的轮廓,就算是模糊的,她也能循序到她眼角的皱纹。
她走到桌子前,弯下腰仔细在结满蜘蛛网的桌肚下寻找着,果然,桌子底板下贴子她想找寻的某些东西,尽管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还能在这里找回些什么,但是这已经足够了,足够珍贵了,那是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影已经模糊不堪,但是她知道那上面是谁。
你是谁!
一个质疑的声音响起,梁苓转头看到是刚刚在楼下遇到的那个女人,赤裸裸的打量已经让她显得很不礼貌了,此时审问一般的语气更是让梁苓不舒服。
这是我的房子,你为何这么激动。
女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空了十多年的屋子还有主人。
你……我以为,这是个废弃的房子。
女人支吾地说道,这让她看起来要礼貌的多。
女人看到她手中的照片,突然大惊小怪的尖叫起来。
啊,是你!
梁苓惊疑地看着她,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啦?女人显得有些激动,真是不敢相信,我竟然还能见到你。
梁苓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住在你们楼下啊,十几年前,我一直住在这里,我记得你,还有那个短头发长得像男孩的女孩子,我以为你们搬走了,额,我是说,我以为你们不要这个房子了。
女人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梁苓想起来了,她就是那时候整天跑过来揪陈瑜衣角的“小女孩”。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她呢?那个短头发的长得像男孩的女孩子没来吗?
梁苓心想她恐怕永远都来不了了,又或者,她一直就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梁苓说。女人愣了愣,又瞧出她言语冷淡,没摸清是什么情况,只好说了声,真可惜啊,那么好的人,长得好,性格也好。
梁苓笑了笑,是啊,不然你能整天来招惹她。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继而又觉得惋惜,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可惜了,那你们后来去哪了?我记得你们好像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还记得她爸爸来找过她,还打了一架,后来还好吗?
后来没有再打了,也不会再打了。
梁苓听出女人言语里八卦的韵味,似乎是想探究听陈瑜后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她便随意说了两句模糊带过。
女人随便聊了几句,眼见没问出什么,最后意兴阑珊地走了。
梁苓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梁苓是有些感激这个女人的,因为似乎除了这些家具,这些地板和墙面见证过她们的故事以外,也只有这个女人记得她们了。
后来陈瑜的父亲找来,他们打了一架,最后她们一起去了江边,那是她们谋划已久的。她们手牵手跳了下去,可是最后她被捞了上来,陈瑜却永远消失在了那条江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直坚强的人不在了,一向软弱的人却坚强地活了下来,带着陈瑜的那份。这么多年对她来说像是苟且偷生一样,她们约好了的,可是最后却没有想象中的一了百了,她看到了陈瑜的父亲一夜间苍白的头发,这个刚毅如铁的军人,和陈瑜一向水火不容的男人竟然无助的像个孩子,那一刻梁苓发现,老天不让她死,或许是为了让她赎罪吧。
她藏起所有的往事,带着两种身份养活两个家,她常常回去江边走走,或者回到这个她们私奔时落脚的小屋子,后来她偷偷把它买了下来,最后一点点再也没勇气回来看它……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往事如烟,陈瑜的父亲和自己的双亲都不在了,梁苓有了新家庭,这个新家庭没人知道她们那段壮烈的过去,梁苓似乎被世界遗忘了,她没什么可以牵挂的,她的使命完成了。
梁苓来到江边那处她们手牵手跳下的地方,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寒风刺骨,但是江水很温暖,像很多年前她把她抱在怀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