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少明

书接上文，提到了王阳明的心学，《王阳明全集》及《传习录》、冈田武彦的《王阳明大传》就不得不读。儒学大家冈田武彦在年近七十余岁的时候，不远万里而来，到阳明洞、阳明出生成长之地，寻访阳明古迹，与阳明心学研究者谈及阳明之时，热泪盈眶，可见阳明心学影响之深远。

1.寻访阳明洞

今年的春季，到沈阳游览的时候，参观了沈阳故宫，后又到张氏帅府，在纪念张学良的展馆中，看到一幅张学良被幽静在阳明洞的照片，这是第一次直观的看到阳明洞，是阳明龙场悟道之所在，驻足良久，产生了寻访的想法。

恰好有机缘，今年的七月份在贵州的修文县（古之龙场）参观了阳明洞，完成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也将这次寻访的过程及心境记录下来。

自接触阳明心学以来，因此距离我们的时代较近，史书及著作等记载详尽，对于阳明的思想甚或是个人的经历无所不备，便让人有了寻访阳明的足迹的想法。

修文龙场乃阳明居住三载，悟道之所。

阳明因直言上书，得罪刘谨而被锦衣卫追杀，佯装投河自尽，才躲过一劫，之后被贬龙场。书中对于阳明在龙场的言行不可谓不详细，阳明如何克服龙场恶劣的环境，如何与当地威胁自己的官吏周旋，如何居于阳明洞中，遍寻儒释道之后，悟道于此，如何在龙场创办书院讲学。然对于书中记述的当时瘴气严重、环境恶劣之地，以及龙场的自然环境，只能凭借想象来弥补。

书中了解的阳明经历是一回事，直观的走访阳明洞则是另一番感悟了。

2.古之龙场，今之修文

贵阳有这样的俗语：“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当地植被覆盖率高，空气湿润，多雨水天气，就连当地的宣传语都为“爽爽的贵阳”，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气候凉爽，乃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

恰好是个大晴天，便乘上到修文县城的大巴车，车行山间，群山苍翠，但山体不大，其形状大体相仿，山上的植被郁郁葱葱，修文县城距贵阳市区大约30公里的距离，因行车速度较慢，一个小时左右到达修文县。

县城面积不大，很多的楼宇依然是依山而建，但能感受到浓厚的文化氛围。下车后，步行大约一千五百米左右，到了阳明洞所在之地，古之龙场，今之修文。而今这里已是高楼林立，和各地的县城自是无异，绝非当年仅一处驿站存在的荒夷之地。

不一会便到了阳明文化园，阳明洞就在园中，园子皆为今人所建，大门气势恢宏，正门有知行合一四个大字，大门的右侧是阳明纪念馆。

进入园中，来此参观的人甚少，行走了一会，遇一妇人携带孩童向外走，所问之后，乃知阳明洞就在山的背面。

奔着指点的方向寻来，园中却依然显得冷清一些。

眼前一座扇形之山，上面古树参天，从侧面石阶拾级而上，离阳明洞月来越近了。

因游客甚少，景区也没有提供讲解服务，只带了一个讲解机。迫近山洞，心情更为之激动。石阶的附近都是高高的竹子，密密麻麻，向里望去，树木交错，树的根部大多有着厚厚的青苔，皆为年代已久，空气潮湿所致。

向上行进，绕过山的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何陋轩”，是当地群众自发为阳明修建的居室，取名何陋轩，源于“何陋之有”之意。向前约数百步，在山体的中间部分，便是阳明洞，天然形成的山洞，深约10余步，宽约7、8步，高度恰有一人多高。洞中水滴声不断，脚下汇集成小小的水溪。此时的阳明洞中空无一人，唯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仿佛在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山洞入口处宽阔，而越向内部变得越加狭窄。山洞的侧面是各种生长的茂盛的树木，有明万历年间贵州宣慰使安国享书“阳明先生遗爱处”，几个大字的颜色虽已变浅，仍能依稀可辨。山洞的前方及顶部均有题字，大多是到此来寻访之人留下的笔记，最早的笔迹应该是万历年间，其后的历朝历代都有笔迹留下，也有国外的学者文人到此留下笔迹。

当然在洞中的上方，也有当代人的题字，某某学校的100余学生到此参观，对于前人的笔迹保留下来具有一定的意义，而今人的笔迹大可在山洞的外面制作留言的影壁等物刻予其上较为适宜，而刻于山洞之上，大煞风景(颇类似于某某到此一游之感)。

于此寻访瞻仰，不一定要留下什么，重要的是我们能感悟些什么。

在洞中向外望去，这应该是当年阳明在居于山洞之时的视角，远处群山连绵，郁郁葱葱，近处有一片水域，视野极为开阔。在当年的龙场是一片荒夷之地，除了当地的少数民族居住，很少有外人到此。

阳明被贬龙场，当时的环境恶劣、瘴气严重、语言不通，这些都困难都被阳明一一克服，甚至所带的两个随从整日的郁郁寡欢，阳明便经常开导两人。而龙场仅有一处驿站，别无其他，可见地处偏僻之所，而今天就在阳明洞仅几千米的地方，就是县城的楼房街巷，已经是繁华之所在。

当年的环境艰苦到什么程度呢，阳明到了龙场之后，居住了一段时间，与当地的居民也有所沟通。

忽一日，自京城而来经此地去任职的三人，携一子一仆，就住在不远处的驿站，阳明欲了解一下京城的情况，可未及了解，三人在蜈蚣坡因遭受瘴疠蛊毒相继死去。阳明虽不认识此二人，但不忍心其抛尸荒野，便携带工具，将三人草草的掩埋，并作《瘗旅文》。

“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

仅为微薄俸禄而万里奔走，命丧他乡，阳明虽与之素昧平生，祭文却写的相当真切，悲客之死也正印证了自身被贬的凄凉。

从这样一件事中，足以见得当时龙场环境之恶劣，生存之艰难。而阳明处于山洞之中，经常沉浸于在思索之中。终于在一天夜里，忽然惊坐起，口中发出惊呼的声音，顿悟得道，而随从自是被阳明的惊呼而吓醒，阳明心学正如在夜空中的一颗星一样闪耀出了光芒，影响了后世之人。

王文成公祠门上的一副对联则概括的更加准确：

三载栖迟,洞古三深含至乐;
一宵觉悟,文经武纬是全才。

阳明在龙场创办了龙岗书院，不断的讲学，传播自己的思想，在讲学研讨中，完善自身的思想，从而形成了阳明心学的哲学体系。也许有人会简单的把阳明心学归结于唯心主义哲学，但这并不能简简单单的来概括阳明的心学。

3.心学思想之影响

阳明的弟子遍布社会各个阶层，就连明朝及清朝的官位极高的大臣都是阳明的弟子或是阳明思想的继承者，此种人物不胜枚举。

冈田武彦曾说过，“修文的龙场是王阳明大彻大悟，并形成思想体系的圣地……阳明学最有东方文化的特点，它简易朴实，不仅便于学习掌握，而且易于实践执行。在人类这个大家庭里，不分种族，不分老幼，都能理解和实践阳明的良知之学。

钱穆也曾这样评价，“阳明思想的价值在于他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解决了宋儒留下的‘万物一体’和‘变化气质’的问题……良知既是人心又是天理，能把心与物、知与行统一起来，泯合朱子偏于外、陆子偏于内的片面性，解决宋儒遗留下来的问题。”

于此我们能看到阳明心学影响之深远，其实从阳明心学的思想中就能看的出来，阳明心学中有这样的思想“人人皆可为圣”，每个人都有成为圣人的潜质，只是因为良知被蒙蔽掉了。这在《传习录》及阳明的诗中都能读的出来，诸如“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

阳明心学在于完善和发展完整的人格，是直指人心灵之学。纵观历史上的立功、立言、立德，至于功业大多可依稀在史书上得以记载流传，而对于那些思想家则是生活和思想都会被今天的我们所熟知，那些开疆扩土的君王皇帝，也随着时间的推进随风而逝，而那些探究人的心灵，研究人类的哲学思想却经久不衰的流传下来。

最让人感慨的则是阳明在后期一直有隐退的想法，然公务缠身，为了百姓的利益和社稷的安慰，在南方于土匪周旋，经过长时间的作战，将盘踞多年的土匪扫荡殆尽，而仅用了极少的兵力，大多通过谋略得以实现。

阳明所到的之处，一直在求得这样的场所，将来和友人、弟子隐居于此，从阳明写的诗中就能读的出来，“每逢山水地，便有卜居心。终岁风尘里，何年沧海浔？洞寒泉滴细，花暝石房深。青壁须留姓，他时好共寻。”

而阳明晚年仍在奔走，甚或是在病重之时，多次向朝廷告假归乡而不被允许，最后知悉剩日无多，便自行返乡，在归乡途中去世，仅有当地的弟子在身边，当弟子问阳明还有和遗言之时，阳明说了这样的话“吾心光明，夫复何言”。

圣贤的一生自是在不断的求索，不断的精进，也是与各种苦难挫折搏斗的一生，更有的是对自身的醒悟。

阳明洞前的两颗高大的柏树，为当年阳明亲手栽种，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如今已是几人合抱之势，郁郁苍苍的参天之状。

就这样身处阳明洞中，思绪难以平静，阳明的教导弟子的那些话语又瞬间的涌入脑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经过自身不断的知秋和探索，历经落第、造贬，甚或各种危险和诽谤，加之自身的疾病，就这样在逐步的完善自我，在探寻良知之途中成为全能大儒。

4.精神上的快乐源自于内心

在贵州省的博物馆里，有缩小版的阳明洞，也有阳明书法的展品。参观了整个博物馆，那些在是长河中大富大贵之人都已消失的不见踪影，而唯有阳明洞完好的保存在哪里，即使在贵州省的博物馆里也占有一席之地，足以见得阳明之思想影响的深远。

写到这里，还有一处让人感触很深，就是参观完阳明洞后，傍晚返回贵阳市区，在贵阳的市区的花果园小区，有一处小白宫，建筑极为奢华，为当地的一私营企业家的私人住所，据说斥资数亿元。小白宫的前面是一片水域，好大一块的开阔空间。而花果园小区被称之为亚洲最大的小区，居住在里面有50万人之多。高楼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可谓繁华热闹之所在。

而白日的阳明洞和傍晚的小白宫成了鲜明的对比，阳明于山洞之中，居住三载，便悟得良知之说，光耀千古，到此寻访之人寥寥无几；而在水畔的小白宫，豪华奢靡，游人如织；可我们也能概可想见，在为丰盛的物质，没有思想和文化底蕴的支撑，也只能是一处人为的自然景观。而对于整个人类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莫过于文化或是精神上的果实，这些自无需赘述。而今人大多是重物质而轻精神的，阳明洞和小白宫的之前的人流差别，就足以见得这样的问题。

物质上的一切都会让人趋之若鹜，而精神上的一切便会曲高和寡。

而真正的快乐是精神上能够自给自足的快乐，而人生更大的意义和价值也在精神层面，这在阳明的心学中处处都可以感悟的出来。

正如这首诗中所写一样：

无声无臭独知时，
此是乾坤万有基。
抛却自家无尽藏，
沿门持钵效贫儿。

身处阳明洞中，久久不愿离去,然时间有限，寻访的愿望已然达成，便离开了修文龙场，然此行的心绪却是久久难以平静。

这只是阳明一段最艰难时期的经历，也是其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

当然以后如有机缘，会追随阳明的足迹去实地看一看，欲知其中意，还得自己去体会，无论是行万里路，还是读万卷书，均是如此。

（20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