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只苍蝇,正在粗糙的树干上休息,它头顶的树干上有一个裂口,里面悄悄流出一滴树脂,沿着树皮的纹路,在重力作用下缓慢移动着。苍蝇丝毫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一滴又一滴的淡黄色树脂从树干中前仆后继的涌出,然后猛然滑坠,像食虫草消化昆虫那样,将这只正在休息的不幸苍蝇骤然吞没。它周围的世界变得沉重而缓慢,翅膀和足被固定在粘稠的液体中无法移动,渐渐的连氧气都被剥夺殆尽。
晨光照亮了这片森林,一只苍蝇琥珀的表面涌动着美丽的光泽。
苍蝇狠狠的挣动了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挥散了身体被千斤巨石压住的感觉。身体像是被一寸寸的碾过又重新拼起来,他木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找回了意识。
可意识刚回到脑袋里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医院,没错。
手术室外面的椅子,没错。
但是周围却没有一点声音。
准确的说,他周围的世界像是被包裹在了树脂里,时间变慢,声音变得微小而绵长,空气的阻滞力被无限放大。
他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
尤其是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这种能够如同高频处理器那样能将视觉时间拉长的特殊能力总是能让他像一只真正的苍蝇一样在危险来临之前逃之夭夭。
他艰难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体,手脚的动作在他自己看起来缓慢得就像在沼泽中游泳。他的眼珠终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这才反应过来危险的来源或许并非来自外界。
苍蝇愣了一下,嘈杂的声音突然像奔涌的河水一样裹挟着巨大的嘈杂汩汩流进耳朵,周遭的时间骤然变快了两倍之多。
K正坐在旁边无聊的玩儿着手机,突然看见一旁坐着睡着了的苍蝇十分迅捷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轱辘滚到了地上。
苍蝇适应了几秒钟,忍着肌肉的酸痛从地上爬起来,哼哼唧唧的重新坐回椅子。
“椅子上长钉子了?”K讥讽道。
苍蝇有些纳闷的搓了搓脑袋:“我刚才好像梦见什么了,但我一睁开眼睛就忘了。”
K看了看显示着“game over”的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一眼“手术中”的指示灯,对苍蝇说:“我回去睡觉了,有事叫我。”
“哎,你不等人出来再走?”
K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说:“这点小伤要是还能出事,明天我就让这里的医生全部下岗。”
苍蝇斜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将手垫在脑袋后面,重新闭上了眼睛。
K走出医院,细密的雨丝像浓稠的雾气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水色中,水雾润湿了他额角的发梢,他英俊的面容在雨雾中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他掏出兜里震动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的人语气平淡的说:“虽然我很高兴你没事,但雇主们可不是看脸开价的,K。”
K听着对面那个熟悉的声音,嘴角冷不防掀起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的面孔瞬间变得阴翳起来。
像是沉睡着的毒蛇突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对冰冷的竖瞳。
“任务?让我们去救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别拐弯抹角了,如果不是Roy过早的暴露了他的身份,我和那两个蠢货根本逃不出那个基地。”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金矿,我只看到了一个地下军火库,以及一些伪装成开采公司业务文件的假资料。山脉下面的那条暗河,是个不会被卫星监视到的天然交易通道。你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些吗?”K一字一顿的说,“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传出一阵笑声:“你还是那么自负,K,你那么聪明,不如自己猜猜?”
K挂断了电话。他不想再听到对面人的声音。
他也知道对于拿钱办事的杀手来说,自己不可能从中介人那里再听到更多雇主的信息了。
“不过……”他掏出口袋里那张被他们从炸毁的地下基地里偷出来的交易凭证,自信而得意的笑了,“总有办法。”
3
苍蝇推开病房的门,发现床上空荡荡的。他在住院部的楼层里转了一圈儿,最终在走廊拐弯处的自动贩卖机前面找到了水熊。
水熊将落在贩卖机上的目光移向苍蝇,问了他一句:“有零钱吗?”
苍蝇从兜里抠抠搜搜的掏出几枚一元硬币:“你给我留几个,我还得坐地铁呢。”
水熊数了数手里的零钱,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自动贩卖机的各种饮料前来回逡巡。
“赶紧买啊。”苍蝇不耐烦的说。
“我在选。”水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头也不回的说。
苍蝇上前在矿泉水下面的按钮上按了一下,然后拿过水熊手里的零钱扔进投币孔:“病人好像只能喝这个。”
水熊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收下了矿泉水。
“你不回去吗?”苍蝇问,“刚动完手术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到处乱跑,要是被医生发现可能会把你抓去做研究。”
“无痛症只是种遗传病,但像你这样非同一般的大脑,肯定要比我更值得研究。”水熊感觉有些疲惫,于是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水。
“真是让人羡慕的遗传病……”苍蝇将依然隐隐作痛的四肢伸展开,整个人瘫到椅子上,懒洋洋的说,“对了,K说下个月要组织团建。”
“……”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水熊问:“去哪儿啊?”
“中东。”
“我说,苍蝇。”
“嗯?”
“我能请病假吗?”
4
一只金环蛇盯上了它的猎物。
为此,它有足够的耐心蛰伏。
城市上空正隐隐泛起一抹亮色,而在A国的某条街区上,突然连汽车经过的沙沙声也消失了,此时正是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
K的眼睛有些红肿,视线却没有离开瞄准镜分毫。他在这里吹了两天两夜的风,原本柔顺的头发也蒙上了一层灰,乱蓬蓬的纠结在一起。他的耐心还有很多,可长时间的精神集中也不免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他咬了一口压缩饼干,又吸了一口胸前水袋里的水。
他感受到了阳光,此时不用夜视仪也能清楚的看清楚瞄准镜里的景象。
思索了片刻,他打开了手机,播出了一个号码。
离这边不过几条街区的警察总署中,正在值夜班的接线员正躺在椅子上小憩,听到电话铃响,很快伸手将话筒拿到了耳边。
“您好,报警中心……冷静一点儿,孩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电话那边似乎是一个因突然遭遇不幸而惊慌失措的少年,虽然听多了那些让人不忍耳闻的报警电话,但或许是电话那边的少年强迫自己冷静却依然颤抖的声线让接线员对他产生了些许关怀和同情,他的声音也不由得放缓了些。
“……好的,那么在警察到之前,你留在那里不要动……你身边有能防身的东西吗?……没错,把它拿到手里,别担心,你会安全的……”
接线员怎么也不会想到,电话里“正在遭遇不幸的柔弱少年”正架着重型狙击枪一动不动的观察着“案发地点”的风吹草动。
K挂了电话,抹去了眼角为了通话效果逼真而涌出来的眼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阵警车的鸣笛声响彻了整个街道,将还在睡梦中的人们从美梦中吵醒之后,警车在一栋四层公寓的门口停了下来。
有不明所以的市民拉开了窗帘,好奇的探出头观看。
瞄准镜里一成不变的景象突然有了变化。墨绿色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似乎那只是房间主人和其他住户一样下意识的举动,可还没等到他从窗户往下面张望,另一只手就猛得伸过来想要将窗帘重新拉上。
可惜已经晚了。
潜伏在草丛中的金环蛇早已露出了他的毒牙,迅速的扣下了狙击步枪的扳机。
玻璃瞬间碎裂,视野中有一个人缓缓倒下。
他该庆幸那帮人或许是转移匆忙,没有给房间安防弹玻璃,否则就算能被大口径的狙击步枪打穿,精度也难免会有偏差。
那通给当地警方的报警电话正是他打的,他报案称公寓有人入市抢劫,地址就是目标所在的地方。
招来警察也是他的无奈之举,报假案的少年所描述的案发地点碰巧发生一起枪击案,警察就算再蠢也能想清楚这里面的关联。但适当创造机会能让他尽快的完成自己的目的。对他们这种杀手来说,如何快速制造骚乱也是他们的必修课。
“要是水熊和苍蝇在,估计我也不用这么麻烦。”可惜近战一向不是自己的强项。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将拆卸好的狙击枪收起来,然后快速离开了此地,像是捕猎结束的蛇迅速的消失在草丛里。
5
苍蝇在人声鼎沸的赌场里穿梭着。虽然室内开着冷气,但M国的热带气候还是让他很不适应,他将衬衫上的领针取下来,同时扯松了颈间的领带。剪裁合体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似乎显得小了一些,高大的身材虽然不比欧洲人的魁梧,但在大多是亚洲人的场所里也算足够显眼。
“K!”苍蝇在一个偏僻的吧台前找到了K,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
“鲜牛奶加冰,谢谢。”K没有理会苍蝇,微笑着用英语对吧台后面穿着紧身短裙的吉普赛女郎说道,然后眼神在看到身边嗡嗡作响的苍蝇之后瞬间变得冷淡,“喝点什么吗?”
“鲜牛奶加冰,要脱脂的。”苍蝇学着K说道,然后对K说,“托你的服,我的训练量又要增加了。”
K只看了苍蝇一眼,然后转头对那个吉卜赛调酒师说了一些苍蝇听不懂的语言,两个人继续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苍蝇拿起果盘里的葡萄塞到嘴里,很快一杯牛奶就递到了他眼前。
苍蝇皱着眉喝了一口,除了一股腥味儿没尝出哪里好喝,于是把剩下的牛奶都倒进了K的杯子里。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苍蝇看着K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脸感慨道。
“我要的东西拿到了?”K边喝着牛奶边漫不经心的问。
“再有这事你让水熊去干,”苍蝇将一张存储卡放在K的上衣口袋里,“我进一趟酒店被人当成保安拦了四次,你让水熊这么穿,肯定一看就是老板。”
此时的“老板”穿着印有各色棕榈树的花衬衫,脚上踩着人字拖,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他双手来回的摞着手里的筹码,嘴里还叼着根冰棍儿,一副游刃有余的赌徒做派。
“赢了多少啊?”苍蝇问水熊。
水熊想要将冰棍儿从嘴里拿出来,却发现冰棍儿粘在了舌头上。他猛地用力一扯,然后砸了咂嘴。
苍蝇面露无奈的对水熊说:“兄弟,你看看你舌头。”
水熊舔了舔嘴,感觉到了一股血味儿,惊讶道:“这冰棍儿还咬人啊。”
“???”
水熊将筹码摞在K面前的吧台上说:“其他的都输完了。”
K数了数,原本一百万的筹码瞬间缩水到了三万。
"干得不错。"K点点头说。
苍蝇目瞪口呆的搓了搓脑袋:“是不错,起码我就做不到在一小时之内输掉这么多钱。”
K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里还有几十万,还想玩儿吗?”
水熊摇摇头:“不了,没劲。”
苍蝇惊讶的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着:“K你什么时候包养他的?”
K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然后拍了拍苍蝇的肩膀:“干完这趟活,想怎么玩儿随便你。”
K说完用目光示意那个吉普赛女郎。
女郎会意,从吧台下拿出他们从地下偷偷带进来的伪装成酒桶的武器箱,往他们面前一推。
“祝你们玩儿得愉快。”女郎对赌徒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