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文 | 小胡子 图 | 摄图网
3
果然如武大龙所料。
当晚,七叔和村长召集全村男女老幼在打谷场上集合,一齐拜祭山神娘娘。
程光中等三人站在一片跪倒的人群后面看热闹,发现人群中有今天白天见过的迟武德和迟武章,当中没有武大龙。
山神娘娘庙前摆了一个大香案,香案中间摆着一个香炉,旁边用大盘子盛着一个生猪头,点着两支粗大的白色腊烛。
七叔在村里辈份最高,他跪在最前头,掏出一张泛黄的大纸,抑扬顿锉地大声念诵起来。
听七叔念了半天,李辑和叶思思一句也没听懂,便问程光中。
程光中微笑着说:“你们听不懂也不奇怪。这祭文是四六体骈文,没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自然不懂了。”
听了一会,又说:“这祭文辞意哀切,对仗工整。这样的文章现在的人根本写不出,应该还是当年那个阴阳先生写就的那篇。嘿嘿,这个阴阳先生不简单。”
念完祭文,七叔拿起一只捆好的鸡,拿起菜刀斩落鸡头,将鸡血淋洒在香案上。按照六十年前阴阳先生所说的,要割手腕放人血献祭才能灵验。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年头已经没人肯割自己的手腕放血了。跪倒的人群中到也有不少人在低声议论说,用鸡血心不诚,恐怕山神会降祸。
这时,武大龙提着酒瓶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走到迟武德跟前,右手拉着他的手臂往上提,大声喝斥道:“在这儿跪什么跪?陪我喝酒去。”
迟武德顺从地站了起来。
程光中看在眼里,觉得武大龙的行为未免太过蛮横,根本不顾他人感受。
武大龙接着去拉他的另一个哥们儿兼酒友迟武章,迟武章犹豫着站起一条腿,接着又跪了下去。他欲待再拉,七叔大声喝斥道:“你一个外姓人,灌饱了黄汤,在这里捣什么乱?”
这话惹恼了武大龙,他暴雷似的大喝一声:“外姓人怎么了!”飞起一脚踹倒了香案,哗啦啦,香案摆着的香烛祭品滚落一地。
村民们惊得目瞪口呆,相顾失色。
七叔气得浑身发颤,冲着他大骂不绝。武大龙就像没听到一样,提着酒瓶大踏步地离开,嘴里还旁若无人地大声唱着歌。
李辑朝他的背影竖起大姆指,低声对叶思思说:“这才是真男人。够威猛!有个性!”
叶思思撇撇嘴,哼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去踢香案?”
李辑也哼了一声:“香案算什么?总有一天,我要连这山神娘娘像都砸了。”
七叔痛骂完武大龙,长叹了一声,转身对仍然跪在地上的村民们大声说:“大家都起来吧!回去后要斋戒三天,不能吃肉。晚上要关门闭户,不要跑出来,小心惹祸!”
祭礼就此惨淡收场,村民们带着不安的情绪中各自回家。
次日一大早,李辑就爬起床到村后看了一下泉眼,回来向程光中报告说:“程老师,尿路不畅改尿结石了。”
又过一天,李辑照旧早起去看了泉眼,回来报告说:“程老师,尿结石改尿路梗阻了——泉眼一滴水也不流了。”
恐慌和焦虑的情绪通过饭桌、田间地头和邻里间的串门在全村迅速蔓延,不可遏制。
它就像一种感染力强劲的病毒,在人群中形成交叉感染,使疫情愈发加重。程光中知道,这里面并不仅仅只包含着对断水的恐慌。
这两天里,村里家家都自觉遵照七叔的吩咐,不动荤腥。村长家也一样,害得程光中师生三人这两天也没沾上肉味。
只有武大龙照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醉了就引亢高歌。没人管得了他。他生得虎背熊腰,又性烈如火,还爱摆弄猎枪,也没人敢管他。
只是村里没有人再和他亲近,就连常跟他凑在一起的迟武章和迟武德也没再和他一起喝酒。
村民们在路上碰见他,也像躲瘟神一样避开,然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程光中敏锐地察觉到,那些注集在武大龙背后的目光包含怨恨,也包含佩服,更隐藏着一种不能言说的恶毒期盼。
第三天,晚饭后,迟村长像前两天一样仔细地关好门窗,又在大门后面加了一条粗锁链。
李辑想笑,心说,如果真要有神怪作恶,就是铸个铁门那也抵挡不住。如果不是,又何需如此防范?
迟村长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絮絮叨叨地说:“我锁门不是防着外面有什么闯进来,是要防着你们晚上瞎跑出去。你们城里人不习惯早睡,又爱看热闹。外面如果有个什么动静,你们瞎跑出去出了事情怎么办?
这种事情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你们城里来的教授和学生在我这里出了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李辑笑了笑,回到客厅和程光中、叶思思一起看电视打发时间。整个山村仿佛已经安睡,只有武大龙照旧在饮酒高歌,而且唱得比前几日更起劲。
程光中明白,其实武大龙并没有多醉,他是在挑衅,在炫耀,也是在嘲笑。
不知过了多久,武大龙的歌声渐渐消停,似乎是唱得累了。
突然,夜空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呜呜声,紧接着响起了一阵低沉而短促的嚎叫。
程光中和李辑霍地从椅子上弹起,侧耳倾听。迟村长也披上衣服到客厅里,呆呆地站在窗前倾听。
李辑问:“这是什么声音?”他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
迟村长神情紧张地说:“鬼……鬼叫……野猪叫。”
接着,外面突然响起武大龙暴雷似的喝骂声:“他妈的神神怪怪就这点本事呀!给老子送野猪皮是吧?”
过了片刻,武大龙的叫骂声突然中断,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叫。程光中心中格登一突,和李辑对望一眼,两人所想相合:不好!要救人!
程光中扑向大门,抽出门栓,却对把门的锁链无可奈何。李辑伸出手,大声对迟村长说:“大门钥匙!”
迟村长像没听见一样,仍然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武大龙开始哀号呼救,声音凄厉悲惨,中间夹杂着野猪短促而低沉的嚎叫声。
程光中和李辑急了,伸手强行在迟村长兜里掏摸钥匙。迟村长将钥匙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怎么也掰不开。
叶思思的心脏碰碰直跳,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没力气。
迟村长脸色惨白,嘴里喃喃自语:“罪过罪过,山神降祸……”
武大龙的哀号和呼救声在持续将近两分钟后终于停竭,杂乱的嚎叫声也渐渐远去,消逝在诡异的漆黑夜色里。
程光中和李辑颓然地跌坐在椅子里。他们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石泉坳的夜晚恢复了往常的宁静,整个村子继续安睡,仿佛它从来就没有从沉睡中惊醒过。
但是程光中知道,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一双紧张倾听的耳朵和有一双惊惧不安的眼睛。
4
整个晚上,迟村长都坚持不开门放程光中师生三人出屋,自己也不肯跟着一起出去看看。
三人无心睡眠,只好坐以待旦。
直到天色放亮,迟村长才打开上了锁链的大门,壮着胆子和程、李二人一起出屋查看。
惨剧终于证实。就在山神娘娘庙前的空地上,躺着一具破碎不堪的尸首,周围着散乱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咬烂的碎肉。
尸体的脖子已被咬得稀烂,像一截枯烂的树皮似的勉强连接着头颅和躯干。左边的脸颊的肉被啃得异常干净,露出了白森森的颧骨,只能从右半边脸上勉强认出那就是武大龙。左腿的半截小腿已经不知去向,只有右腿尚算完好。
迟村长颤抖地着声音说:“野猪爱嚼人的骨头,特别是小腿骨。人的肉太软太松,根本经不起它们一嚼……”
李辑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尸体旁边的不到两米远处的一把猎枪上。这是一种老式猎枪。
迟武义也有一把,村里人打猎都是用这种枪。迟武义曾经让李辑拿在手里对空放了一枪。这种猎枪每次击发后得重新手工装填弹药,用起来挺麻烦的。
他小心地用两个指头捏着枪管,扶起猎枪,蹲下身在枪口处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开枪留下的火药味。
昨晚确实听到过一声枪响,只是枪一向打得很准的武大龙这次为什么没能打中?难道真的是有神有鬼?
李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掐灭了这个念头。
他放下枪,直起腰来退了一步,突然感觉到脚下发出轻微的异响。低头一看,发现脚下踩着的地方有一小片麦秆,均匀平铺着,看着不像是风从麦垛上吹落下来的。
天色已经全亮,村民们也渐渐聚集过来,站在一旁围观议论。
七叔也赶了过来,他今年八十有余,六十年前野猪咬死人的惨状他曾亲眼见过。
他一看见地上的血肉和尸首,立刻脸色惨白,连声悲叹:“这跟六十年前是一模一样啊!真是罪过啊罪过,这是山神爷降祸呀……”
李辑仔细检视完现场,没发现什么蹊跷之处,便拿出带着的数码相机在现场拍一些照片留证。
给武大龙收尸的人找来一张门板当作担架,一前一后抬起尸体往门板上放。突然咔嚓一声脆响,尸体的右小腿从中间弯成了九十度。
原来,尸体在搬动中,本已碎裂的小腿骨被抬尸人拽得完全断掉了。
这令李辑心生疑惑,武大龙的右小腿从外观上看没被野猪咬过。他卷起尸体右小腿上的裤腿查看,发现小腿肚两侧血肉模糊,伸手一捏胫骨,确确实实是粉碎性骨折。
“野猪撞断的。”一个抬尸的人面无表情地说。
“对,公猪长着獠牙,发起疯来连细一点的树都能撞断,何况是人的腿?”另一个抬尸的人也说。
李辑叹了口气,伸手把刚才卷起的裤腿拉平,不经意地发现裤腿一侧有三个被扎破的小洞,再看另一侧,也有同样的三个小洞。
他想了想,没想出头绪,只好也用相机拍摄下来。
程光中看着渐渐散去的围观人群,问李辑:“你怎么看这事?”
李辑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发现有价值的疑点,也没找到头绪。武大龙确确实实是野猪咬死的,昨晚我们听见了,今天也看见了。可是——”
程光中打断他道:“可是,这事很邪门对不对?六十年前野猪咬死了一个人,现在同一个地方居然又有一个人也被野猪咬死。嘿嘿,天底下哪有这么邪门的事?”
李辑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是邪门,但他确确实实是被野猪咬死的。这副血肉遍地的惨像,连骨头都被啃得露了出来,这做不了假,也绝不是人力所能为。”
“不是人力所能为,可不代表不是人为。”程光中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先别考虑那么多,只要承认这事的的确确邪门就够了。小伙子,看事情可不能光凭理性和逻辑,也需要经验和直觉。我这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和直觉告诉我一条‘邪门定律’:邪门必有鬼,越邪门越有鬼!至于怎么把这个鬼找出来,就交给你了。”
李辑若有所悟,缓缓地点了点头。
武大龙的惨死迅速成为村民们的谈话中心,嘴里都在表达着同情和悼惜。但程光中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另外的东西,那是一种冷漠的如释重负。早在尸体尚未抬走时,便有许多人去了村后的泉眼处,围在那里满怀希望地期待着泉水像六十年前一样喷涌而出。
他们失望了。
两天过去了,失望渐渐转成绝望。泉眼依然干涸,涓滴也无。与六十年前不同,这一次山神爷在惩罚完罪人后,并没有放出泉水来。
日子仍然得过下去,村民们开始翻十几里山路运水。按照原先的计划,程光中等人该返程了,但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继续留下。
李辑将武大龙入敛时换下的血迹斑斑的破烂长裤保存下来,时不时拿在手上端详揣摩。
他本能地觉得右腿裤脚处的两排小孔来历不明,但始终找不出头绪。
他也反复听过那晚用手机录下的声音,越听心中越迷惑。那并不只是野猪的嚎叫。
迟武义看他闷闷不乐,便拉他一起上山转转。他是来检查自己设的七八个捕兽夹收获如何的。
一路上,他跟李辑讲着他的“夹子经”:捕兽夹要安放在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比方说放在有动物的粪便或者脚印的地方。
放好之后,再在上面盖上树枝或者枯叶,然后做上记号,这样自己就能找得着,其他猎人也能知道这里放着夹子,不会误踩伤着人。
今天运气不错,有一个捕兽夹不负所望地夹住了一只小野猪。
野猪模样黑丑,比一只成年的苏格兰牧羊犬要矮些,但壮实得多,比起李辑在动物园里所见到的它的同类则要凶悍得多。看见有人走近,它全身的鬃毛立刻竖起,发出威胁的嚎叫。
迟武义用麻袋套住野猪,伸手用力掰开夹在它的右后腿上的夹子。
“咦!这个蠢货挺倒霉的呀。”他指着野猪的另一条后腿说,“你看,这另一条腿也被夹过一次。”
李辑蹲下身一看,发现野猪的右后腿上果然有一处捕兽夹的钢齿留下的旧伤,伤口已经结了痂,看样子是不久之前受伤的。除此之外,他看见在野猪的背部竟然有几处利器扎伤的痕迹。
“野猪踩中夹子后,能自己挣脱掉吗?”他问。
迟武义说:“嘿,能自己挣脱掉那还叫夹子吗?成年的雄野猪劲儿大,到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挣脱,这种小野猪没戏。”
李辑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
捕兽夹被迟武义的双手掰开,两排整齐的钢齿张开得大大的,像一头猛兽两排白森森的嗜血利齿。
李辑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一动。
迟武义将夹子在地上安放好,小心地往夹子上抛撒浮土和枯败的枝叶,将它完全掩盖起来。
“夹子上的叶子要盖得均匀,而且不能留下气味,野猪既警觉,鼻子又非常灵敏……”迟武义忙完手上的活儿,回头看李辑,发现他正怔怔地出神。
“嘿,你在想什么?”
李辑突然腾地从地上站起,成竹在胸地说:“走,回吧!”
回到村里,他径直找到迟村长,劈头就说:“村长,我确信,武大龙是被人害死的。”
迟村长张大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正要发问,却被李辑堵了回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有知道不止你一个人不信。你只需要召集所有村民都到谷场,我会当着他们的面找出凶手。”
话毕,李辑补了一句:“掩盖凶案的这个责任不是你担当得起的。”
最后这句话立马凑效,迟村长张大的嘴巴这才合拢来:“好吧。”
他打开广播,告诉村民,发生了一件“非常恶劣的重要事情,”让全村村民在谷场集合。“武大龙是被人害死的”这种耸人听闻的话他想留给李辑说,他自己不想冒这个险。
听到广播后,村民们陆陆续续到谷场聚齐。
当着所有的人面,李辑大声说:“乡亲们,武大龙是被人害死的。咬死他的野猪背后有人指使。”
村民们愣住,接着哄笑起来。
李辑把一个麻袋拖到谷场中间,满脸严肃地大声说:“袋子里有只野猪,是咬死武大龙的那几只野猪中的其中一只。
现在,我让它把背后的指使者供出来!”他说得十分认真,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村民们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就连与李辑关系不错的迟武义也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离谱。
只有程光中和叶思思没觉得好笑,他们知道李辑这家伙虽然平时说话没个正经,但决不会不知轻重,他现在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按照李辑的要求,所有人都退到山神娘娘庙旁边的一条路的路口处站着,这条路是出村的必经之路。
“现在,我会放野猪出来。它跑到谁的家里,就说明谁是害死武大龙的人。”
李辑蹲下身,解开麻袋的口子,轻轻退到一边。野猪从袋子里钻了出来,后腿有伤的它突然获得自由,显得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李辑在它后面跺着脚大喝了一声,受到惊吓的野猪径直朝出村的路口奔去。没奔几步,发现那儿堵着好多人,便立刻刹住脚步,稍作停顿后,奔进谷场北边的一个土墙院子里。
李辑和迟武义跟着冲进院子,发现野猪居然就躲进院子角落处的一个低矮简陋的废弃猪栏内。
这实在再好不过,李辑赶紧关上猪栏的栅栏门。接着,他注意到猪栏旁边的地上有三个用麻绳手工编织成的狗嘴套上。
他拾起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片刻,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这时,其他人也陆续跟着涌进院子里,不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李辑环顾人群,提高嗓门厉声问:“这是谁家的院子?”
格格说
小胡子山野奇事录之神灵诅咒,由于故事较长,会连载几天哦,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