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经济学是一门科学,还不如说它是一种表演艺术,丰田每年的广告预算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是在广播上向公众发表演讲,演讲者的体形同他的思想是毫不相干的,但是在电视时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在电视上,话语是通过视觉形象进行的,也就是说,电视上会话的表现形式是形象而不是语言。
马歇尔·麦克卢汉有一句著名的警句:“媒介即信息。”
虽然文化是语言的产物,但是每一种媒介都会对它进行再创造——从绘画到象形符号,从字母到电视。
媒介 指导着我们看待和了解事物的方式,但它的这种介入却往往不为人所注意。
我们说一个人有126的智商, 在人们的头脑里并不存在数字,智力也没有数量和体积, 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相信它有呢?这是因为我们拥有可以说明大脑情况的工具。
印刷
西部非洲的一个部落。他们没有书面文字,但他们丰富的口述传统促成了民法的诞生。如果出现了纠纷,控诉人就会来到部落首领的面前陈述自己的不满。 ,首领的任务就是从他满脑子的谚语和俗语中找出一句适合当时情形的话,并使控诉人双方都满意。这一切结束之后,所有各方都会认为正义得到了伸张,真理重见天日了。当然,你会意识到这也是耶稣和其他《圣经》人物的方法,
而在以印刷物为主的法庭上,法律文书、案情摘要、引证和其他书面材料决定了寻求事实的方法,
美国印刷时代
在殖民地时代的早期,每个牧师都会得到10英镑来启动一个宗教图书馆。虽然当时的文化普及率很难估计,但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大多来自签名),在1640年到1700年间,马萨诸塞和康涅狄格两个地方的文化普及率达到了89%—95%。
殖民地美洲没出现文化贵族。阅读从来没有被视为上等人的活动,印刷品广泛传播在各类人群之中,从而形成了一种没有阶级之分的、生机勃勃的阅读文化。
在这样一个阅读蔚然成风的地方,托马斯·潘恩1776年1月10日出版的《常识》能在当年3月之前卖掉10万册,也就不足为奇了。潘恩影响力最大的一本书的全名是“常识——一个英国人所著”。这个副标题很重要,
1786年,本杰明·富兰克林评论道,美国人醉心于报纸和小册子,以至于没有时间来看书。(
在1825年至1850年间,收费图书馆的数目翻了三番。[28]那些专门为劳动阶层开设的图书馆也开始出现,并成为提高文化教育程度的一种手段。1829年,“纽约学徒图书馆”有1万册藏书,曾有1600名学徒在此借书阅读。到1851年,这个图书馆已向75万人提供了服务。[29]由于国会在1851年降低了邮费,因而几分钱一张的报纸、杂志、星期天学校手册和简装书唾手可得。
1842年狄更斯访问美国的时候,他所得到的待遇简直可以同现在我们对电视明星、体育明星和迈克尔·杰克逊的崇拜相媲美。
在辛苦劳作了一天之后,年轻的工人、疲劳的工匠、倦怠的女工都不约而同地涌进拥挤的演讲厅。”[36]巴恩的同乡J·F·W·约翰森在史密森学会听过讲座,他“发现演讲厅里通常有1200—1500人”。[37]在那些演讲的人中有当时一流的知识分子、作家和幽默家。
“树墩”演讲者在当时非常盛行,特别是在西部各州。在伐木之后的树墩边或任何一块空地上,只要有演讲者,他的周围就会聚集起一群人听他说上两三个小时。虽然这些听众非常专注并对演讲者表示足够的尊重,但他们绝不会沉默不语或无动于衷。在林肯和道格拉斯的辩论过程中,常常有人大叫着来鼓励其中一方。
林肯和道格拉斯的所有辩论都是在狂欢节般的气氛中进行的,乐队高声演奏(虽然辩论时是停下来的),小贩叫卖他们的商品,孩子们奔跑嬉闹,大人们喝酒说笑。
从如今 来看,用耳朵加工如此复杂的信息实在令人叹服。林肯和道格拉斯不仅事先准备好演讲稿,就连反驳对手的话也是事先写好的。即使在进行即兴辩论时,两人使用的句子结构、句子长度和修辞手法也不脱书面语的模式。
印刷时代的广告
斯蒂芬·道格拉斯在其他情况下所说的话就是:广告需要的是理解,而不是激情。这并不是说,印刷术时代发表的文字就一定都是真实的。文字不能保证内容的真实性,而是形成一个语境,让人们可以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19世纪90年代,语境遭到了彻底摧毁,首先是因为插图和照片的大量侵入,后来是因为无主题语言的使用。例如,19世纪90年代的广告商开始在广告中运用口号。弗兰克·普雷斯布里认为现代广告的起源是这两句口号:“你按下按钮,剩下的我们来做”和“看见那头骆驼了吗?”。[
几乎在同时,广告短诗也开始被广为采用。1892年,宝洁公司向社会征集短诗,作为象牙牌香皂的广告。
1896年,亨氏公司第一次采用了婴儿的照片:一个可爱的宝宝坐在宝宝椅里,面前摆着一碗麦片粥,手里拿着调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到19世纪和20世纪相交的时候,广告商们已不再期待顾客的理性选择。广告成为一种半是心理学半是美学的学问,理性思维只好移师其他领域了。
我们完全可以相信,美国的前15位总统如果走在街上,没有人会认出他们是谁。那个时期的著名律师、牧师和科学家也是如此。想到那些人就是想到他们的著作,他们的社会地位、观点和知识都是在印刷文字中得到体现的。
你也许会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多么不同。想想尼克松或吉米·卡特,或比利·格雷厄姆,或爱因斯坦,首先进入你脑海的是一个图像、一张图片上的脸,或一张电视屏幕上的脸(对于爱因斯坦来说,则是一张照片上的脸)。而至于他们说过些什么,你可能一无所知。
对于印刷机统治美国人思想的那个时期,我给了它一个名称,叫“阐释年代”。阐释是一种思想的模式,一种学习的方法,一种表达的途径。 :富有逻辑的复杂思维,高度的理性和秩序,对于自相矛盾的憎恶,超常的冷静和客观以及等待受众反应的耐心。到了19世纪末期, ,“阐释年代”开始逐渐逝去,另一个时代出现的早期迹象已经显现。这个新的时代就是“娱乐业时代”。
电报,摄影
1844年5月24日,莫尔斯开辟全国第一条电报线路4年后,美联社成立了,从此,来路不明、读者对象不定的新闻开始横扫整个国家。
这些源源不断的信息与它们的受众之间很少或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这些信息并没有可以赖以存在的社会环境和精神环境。柯勒律治[7]关于“到处是水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的著名诗句,也许很能代表这个失去语境的信息环境:
在电报时代之前,“信息—行动比”基本是平衡的,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能够控制他们生活中突发事件的感觉。人们了解的信息具有影响行动的价值。但在电报创造的信息世界里,人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因为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新闻存在的语境。
摄影术”这个名称是著名天文学家约翰·F·W·赫舍尔起的。这是一个奇怪的名称,因为在英语里,它的字面意思是“用光书写”。也许赫舍尔起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有讽刺意义的,因为很明显,从一开始大家都明白,摄影和书写(任何形式的语言)是不能存在于同一个话语空间的。
到19世纪后期,广告商和新闻记者发现,一张照片不仅胜过1000个字,而且,如果从销售情况来看,好处更多。对于无数美国人来说,“看”取代了“读”而成为他们进行判断的基础。
在电报和照片成功地把新闻从有用的信息转变成没有语境的事实时,纵横字谜在美国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消遣。这种巧合说明现代技术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于信息的态度:过去人们是为了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而搜寻信息,现在是为了让无用的信息派上用场而制造问题。
,30年代和40年代的广播智力竞赛和现代的电视游戏比赛也是这一类东西,最典型的可能就是广受欢迎的“欢乐问答”[14]。
电视
每天你都能看见成千上万个图像。电视上每个镜头的平均时间是3.5秒,所以我们的眼睛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屏幕一直有新的东西可看。而且,电视展示给观众的主题虽多,却不需要我们动一点儿脑筋,
电影、唱片和广播(现在已经成为音乐行业的附属品)都以娱乐为目的,它们在改变美国话语风格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但电视和它们不同,因为电视包容了话语的所有形式。没有人会为了了解政府的政策或最新的科学发现而去电影院,没有人会为了了解棒球赛的比分或天气情况或最近发生的谋杀案而去买唱片,
在当今所有的总统竞选中,两个竞选人都会在电视上进行所谓的“辩论”,但这些辩论与林肯和道格拉斯的辩论根本无法同日而语,甚至根本不算什么辩论。每个竞选人有5分钟时间回答诸如“你对中美洲将采取什么政策”这样的问题,然后他的对手可以做1分钟的反驳。在这种情况下,复杂的措辞、充分的证据和逻辑都派不上用场,有时候连句法也被丢到一边。但这并没有关系,他们关心的是给观众留下印象,而不是给观众留下观点,而这正是电视擅长的。
电视为真实性提供了一种新的定义:讲述者的可信度决定了事件的真实性。这里的“可信度”指的并不是讲述者曾经发表过的言论是否经得起事实的检验,它只是指演员/报道者表现出来的真诚、真实或吸引力
有的新闻不管看上去有多严重(例如,在我写作本文的这天,一个海军陆战队的将军宣称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核战争无法避免),它后面紧跟着播放的一系列广告就会在瞬间消解它的重要性,甚至让它显得稀松平常。
美国非常成功的全国性报纸《今日美国》,是完全按照电视的模式定型的。它在大街上被摆在类似电视机的东西上出售,它刊登的故事出奇的短,它的版面设计大量使用照片、图表和其他图像,有的还是彩色的。它上面的天气预报图简直称得上是一种视觉享受;它的体育版上无聊的数据多得可以让电脑发疯。结果,创刊于1982年9月的《今日美国》已经一跃而成为美国第三大日报
电视宗教
这是完美的电视传道——精彩、动情,有一种让人奇怪的宽慰,甚至犹太观众也会有这种感觉。电视—— 绝不适合传递赤裸裸的仇恨。一方面,你不知道谁在看电视,所以最好不要过于挑衅;另一方面,满脸涨得通红、不断挥舞双手的仇恨者在电视上会显得非常愚蠢。
在电视上,宗教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被明白无误地表现为一种娱乐形式。在这里,宗教不再是具有历史感的深刻而神圣的人类活动,没有仪式,没有教义,没有传统,没有神学,更重要的是,没有精神的超脱。在这些节目中,传教士是头号人物,上帝只能充当配角。
观众随时都会意识到,只要轻轻按一下遥控器,宗教节目就会马上变成完全不同的世俗节目——曲棍球比赛、广告、卡通片。不仅如此,在大多数宗教节目的前后,我们都可以看到广告、流行节目的宣传以及各种各样其他世俗的形象和话语,所以屏幕本身就传递了娱乐不断的信息。
。不论是释迦牟尼、摩西、耶稣还是穆罕默德、路德,从来没有哪个伟大的宗教领袖会给人们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给的是人们应该具备的东西。
但电视只能给予观众他们想要的,电视是“客户友好”型的,要关掉它实在太容易了。只有在呈现动感的视觉形象时,电视才能对观众产生最大的吸引力。
电视广告
电视广告是人们使用电以后产生的最奇特、最无所不在的一种交流方式。一个40岁的美国人在他/她的生活中已经观看了超过100万条的电视广告,在他/她收到第一张退休金支票前,还会看另外1万条广告。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地推断,电视广告已经深刻地影响了美国人的思维习惯。
在广告中, 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快速解决的,它们的快速解决要借助工艺、技巧和化学。这个理论在任何人看来都肯定是荒谬的,但电视广告蔑视详尽的解释,因为这样既花时间又会招来不同意见。如果观众看广告时还要费心猜测其中的信息是否可信,这样的广告就不能算是好广告。
一个已经看过百万条广告的观众可能会认为,所有的政治问题都可以或应该通过简单的方式得到快速的解决;复杂的语言无法让人信任,戏剧的表达方式适用于所有问题;
电视与政治
电视无法告诉我们谁是最佳人选。事实上,如果我们认为所谓“最佳总统”就是要擅长谈判、精通管理、熟知全球事务、洞察各种经济制度的相互关系,那么电视根本无法让我们判断谁比谁强,因为谁强谁弱主要还是取决于“形象”。
如果我们冷静地想一想,我们就会记得,林肯的照片没有一张是微笑的,他的妻子很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他本人很长时间也是郁郁寡欢的。对于形象政治来说,他显然是不合适的。
我们美国人似乎知道过去24小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而对过去60个世纪或60年里发生的事情却知之甚少。”[7]特伦斯·莫兰认为,在一个本身结构就是偏向图像和片断的媒介里,我们注定要丧失历史的视角。
专制者们认为民众清楚地知道严肃话语和娱乐之间的差别,并且会在意这种差别,因而审查制度就是他们对付某些严肃话语的方法。现在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所有的政治话语都采用了娱乐的形式,审查制度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那些过去的国王、沙皇和元首如果知道了这一点,会感到多么高兴啊。
电视无助于学习
“研究表明,当信息通过戏剧化的形式表现出来时,学习的效果最明显,电视在这方面可以比任何其他媒介都做得更好。”——对于这样的观点,我们最厚道的反应是说它误导人心。乔治·科姆斯托克和他的助手们认真分析了2800项有关电视对行为的影响的研究,包括对认知过程的影响,没有找到让人信服的证据可以证明。
斯特恩的研究结果表明,51%的观众在看完一个电视新闻节目几分钟之后无法回忆起其中的任何一则新闻。威尔逊发现,普通的电视观众只能记住电视剧中20%的信息。卡茨和其他一些人发现,21%的电视观众无法回忆起一个小时之内播放的任何新闻。在他自己以及其他人研究的基础上,萨洛蒙得出一个结论:“从电视上获得的意义往往是一些具体的片断,不具备推论性,
结论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而赫胥黎告诉我们的是,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里,造成精神毁灭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怀疑和仇恨的人。
[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媒介文化研究大师尼尔·波兹曼20年经典畅销作品)).中信出版社.Kindle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