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醒来的清晨》
我被磕着的头
叫醒了
确切地说
磕着的不是我的头
我用手摸到头顶上
连着头皮长出
两根长长的
硬邦邦的
我跑到镜子前
没来得及穿上衣服
镜子映出
光着的上半身
还有一对
长长的硬邦邦的
鹿角
我翻出最爱的红衣服
穿上最爱的黑皮鞋
我想出去
像鹿一样奔跑
二
《带着鹿角奔跑》
我是兴奋着
冲出了家门
我吓跑了一只准备
打鸣的公鸡
我蹭掉了一件挂着
晾干了的衣服
我打断了包子铺蒸笼里
徐徐冒出的蒸汽
我扰乱了打着太极的
老人的拳法
我闯入了绕圈晨跑的
年轻人的路线
我在第一个比车早的人
到来之前
跑过了公交站台
我在第一份被人买走的
报纸摆上摊面之前
跑过了报刊亭
这些我都不在意
因为我在奔跑
三
《跑进树林》
我跑了一个早晨
总算跑到了这片
树林的入口
我终于可以
慢下脚步
从满是沙石的小路
走进
我走得十分缓慢
害怕头上的鹿角太大
不敢转动
我轻轻地跺脚
模仿蹄声
我用沙土伪造一个
蹄印
摘下几朵野菊花
红色黄色蓝色紫色白色
编成花环
戴在长长的角上
我想着小鹿会去闻闻
草的香味
于是当我路过一株小草
我低下了头
我想着小鹿会倚靠着
一棵粗壮的树
于是当我走过一棵树
我张开了手
我想着小鹿会趴在
丛中
于是我去寻找一片
黄色的丛
我躺下脸朝着天
我想着小鹿
不会停下脚步
于是我躺了一会儿
继续往前走
一只小鸟飞到我
头顶盘旋着
我立着不动眼睛往上
看它会不会停在我
粗壮的角上
它飞走了
我的角对它来说
还不够安全
四
《不会停留》
树越来越高
叶子越来越茂密
看得见的天空
越来越小
两只脚行走的我
有点疲惫
我放下双手支撑着
前行
不远处有一朵
我从未见过的花
深红的色彩纤细的躯体
白色的芯轻轻摇动
我绕着它走了几圈我
被它的美深深吸引
我想着小鹿不会停留
我告别美丽的花
继续向前走
一瞬间我以为我
错过了一棵特别的树
金黄的树叶手掌的形状
银白色树干直挺伸向天空
可当我回头去寻找
我并没有在一片绿里
看见那点黄
街上的风是无力的
而这时的风轻微地吹着
却簌簌作响
我听见一缕歌声
好像是夹在风里
从遥远的缝隙里传来
它绕着我的角
拂起我的发丝
掠过我的脸颊
渗进我的皮毛里
我想小鹿不会停留
我差一点沉浸在这歌声里
我继续往前走
突然另一棵树背后露出
一只鹿角
另一朵花旁边露出
一只鹿角
另一从草里露出
另一只鹿角
它们看着我
我看着它们
我稍稍往后退
我也许是闯入了它们的
领地
我识相地离开
它们迎着我上来
越来越近
我从它们眼神里看到了
温柔的欣喜
不是警惕
我低头看看
自己的手自己的脚
自己的皮毛
自己的身体
原来
我变成了一只
红色的小鹿
五
《然后消失》
天空已满是繁星
我离开了这片树林
再次回到大街抬头
只看见灯光
我把外衣的帽子
戴起来
两只鹿角被隐藏得
很好
虽然没有人会注意到
所有人的目光匆匆
来不及看一眼我的角
就要挪开视线
即便如此
我还是一步一步谨慎地
走过人行道
走过斑马线
走过红绿灯
走过夜市
我尽量低着头
我娇小的身躯会把自己
隐藏在别人的
阴影里
关上家门
深深地吐了口气
放下帽子
脱掉红色的外套
回到镜子前
鹿角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