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刀锋》(七)



时间倒回昨夜,中秋月圆之前。

当陈默那张潦草的警告纸条从月饼馅料中露出狰狞一角时,巨大的恐惧并非让我瘫软,反而像一剂冰冷的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四肢百骸。周教授是主谋!那张血书配方是剧毒!他要杀我?为什么?为了灭口?为了独吞那配方?还是……

来不及细想,更强烈的本能是:找到陈默!他一定知道更多!他一定身处险境!那张纸条的笔迹,透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我冲出公寓,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唯一的目标就是国王学院生命科学院实验室。直觉告诉我,答案的漩涡中心就在那里。深夜的校园空旷得瘆人,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在古老的建筑间回荡,每一步都敲打在紧绷欲断的神经上。实验室大楼一片死寂,大部分窗户漆黑,只有地下核心区那一片区域,隐隐透出惨白的光。

安全通道的门虚掩着,仿佛一张无声邀请的嘴。我闪身进去,冰冷的金属楼梯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越往下,那股混杂着化学试剂和某种甜腻腐败的诡异气味就越发浓烈刺鼻,令人作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终于,靠近那扇厚重的核心实验室防火门。里面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绿幽光,勉强勾勒出巨大仪器狰狞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气,令人窒息。我屏住呼吸,侧身挤进门缝。

借着那点微光,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陈默!他瘫倒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身体痛苦地蜷缩着,脸色在绿光下呈现出骇人的青灰,嘴角溢出白沫,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他中毒了!那月饼……那毒……

而几步之外,周教授背对着我,正弯腰在一个打开的保险柜前翻找着什么,动作急躁而专注。他手中,赫然拿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的正是我修复的那册《滇南本草拾遗》中,夹着血书配方的那一页!幽绿的灯光落在那张暗红的纸上,上面的字迹仿佛在蠕动。

“找到了……终于……”周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完整的配方……再加上我的改良……那些老家伙们,看谁还敢质疑我的价值!陈默……哼,不识抬举的东西……”

原来是他!是他调换了陈默的警告纸条,是他寄来了毒月饼!是他窃取了血书!陈默的警告是真的!他要杀陈默灭口,也要除掉我这个可能知晓配方存在的修复师!

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点燃了所有的血液!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和速度,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猛地从藏身的阴影里冲出,扑向周教授!

“把东西还来!”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周教授猝然转身!看到我,他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随即被狰狞的暴怒取代。“是你?!”他厉声喝道,眼中凶光毕露,握着配方袋的手猛地扬起,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抓向实验台上一个敞开的金属盒——里面排列着几支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注射器!

来不及思考!千钧一发之际,袖口内侧那冰凉的锐意成了唯一的倚仗!那把一直紧贴着我皮肤、薄如柳叶的古籍修复刀,在巨大的危机和愤怒驱使下,几乎是本能地滑入我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点燃了求生的意志!

就在周教授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支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注射器时,我倾尽全力,将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恐惧、愤怒,都贯注于握刀的手臂,狠狠向前刺去!

刀锋无声,冰冷,精准。

如同它无数次温柔地分离粘连的古旧书页。

这一次,它分离的,是生命。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

周教授的动作骤然僵住,身体猛地绷直如铁板。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偏上的位置。那把他视为蝼蚁的女人手中小小的刀片,此刻只露出一个极短的、闪烁着幽微冷光的金属柄,几乎完全没入了他昂贵的白大褂和里面的衣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极度的茫然,瞳孔猛地放大。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漏气般的“嗬……”。他握着配方袋的手无力地松开,密封袋飘然落地。身体晃了晃,然后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沉重地、毫无生气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殷红的血,迅速在他身下的白色地砖上洇开,像一朵急速绽放的、妖异的暗色之花。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充斥着血腥和化学品气味的空气中回荡,如同破旧的风箱。手中那把纤薄的修复刀柄,冰冷粘腻,沾满了温热的、令人作呕的液体。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教授,看着不远处仍在痛苦抽搐、濒临死亡的陈默……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麻木。

……

回忆的闸门轰然关闭,将我重新抛回咖啡馆外冰冷的现实街道。月光清冷如霜,映照着手中那只残留着墨迹与咖啡渍的纸杯。那行新刻的诗句——“血书为钥,情作樊笼。卿安,吾愿足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心上。

钥匙?樊笼?他安全吗?他在哪里?那句“卿安,吾愿足矣”……是诀别?还是他终于挣脱了牢笼?

我抬起头,望向伦敦被灯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警察局的方向,警灯的光芒早已消失,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只有袖口内侧,那被反复擦拭却似乎永远残留着无形粘腻感的指尖,和眼前这杯底洇开的、宛如血痕的墨迹,冰冷地提醒着我那残酷的真实。

陈默,他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再无回音。那本曾夹藏致命秘密的《滇南本草拾遗》,连同那张引发一切腥风血雨的血书配方,最终被警方作为关键物证封存,从此锁入了国王学院图书馆最深、最暗的禁库,与无数尘封的过往一同,归于永恒的沉默。

只有偶尔,在图书馆顶楼的修复室里,当我对着台灯,用纤薄的刀片剥离那些粘连了数百年的脆弱纸页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窗外的伦敦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古老的窗棂,声音空洞而绵长。

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杯壁空白,再无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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