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的地面上随风飘散着一些桃花花瓣。顺着风来的地方,花瓣越来越多,直到有个安静的地方一直有花瓣从空中飘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萧潇躺在花瓣上出神地观赏着花瓣飘落。她不是平时的衣着,没有口罩,没有连帽衣,也没有刘海。些许不对称的法令纹,厚厚的、微微上翘的嘴唇,浓黑而充满野性的眼睛,微微黝黑而带有磨砂质感的皮肤。
谢思远被突然映入眼帘的萧潇惊艳到了,心中热浪翻滚。他是多么喜欢她啊!这里没有等地铁的乘客,没有态度鲜明的网友,没有充满看法的吃瓜人。于是,谢思远大声叫道:“萧潇!”
萧潇看了一眼谢思远,又继续看着空中飘零的花瓣。
“萧潇!萧潇!”谢思远过瘾地叫着。“萧潇,我爱你!”
萧潇又看了一眼谢思远,然后继续看着飘落的花瓣。
萧潇从来不在乎别人是否爱她,她所爱的人除外。
如果她爱着一个人,不久之后可能又会爱着另一个人,或者谁也不爱。不知她此刻是否有在爱着谁。
她爱过谢思远吗?爱过。
谢思远永远忘不了萧潇爱他最深的那一天。那天只有昏暗的路灯熏烤着笼罩的夜色,萧潇穿着连帽衣,帽檐和刘海遮住了眼睛,口罩遮住了脸。她那时强烈地需要一个依靠,而谢思远是当时唯一在他身边的男人。她从谢思远的身后,紧紧抱住他,抓着他的衣袖,蠕动着身体,衣领和口罩来回蹭在他的背上,贪婪地将他身上的气息穿透口罩吸进来。
谢思远从来没有感受过萧潇如此陷入渴望的样子。“萧潇体会到渴望了,”谢思远心里明白,“她一定能从自己的渴望中,知道我对她的渴望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于是他转过身来抱着萧潇,将萧潇的额头包围在自己温暖的脖子里,一只手温柔地拍着萧潇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萧潇的头顶抚摸到头发尖。他要疯狂地满足萧潇,因为他希望萧潇也像这样地尽情满足他。
萧潇似乎很喜欢这样子,时不时轻轻叫着“哥哥”。
她一阵又一阵,贪婪地发力紧抱谢思远,仿佛要把他压进自己的心脏里。
相互拥抱了二十来分钟,或许是萧潇满足了,或许是即使这样她也不会彻底满足,她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松开了谢思远。
此后,萧潇就没有爱过谢思远了。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样子,谢思远不再占据萧潇的注意力。
萧潇看着飘落的花瓣,对谢思远没有太多反应。谢思远只好单腿蹲在萧潇的旁边,低头深情地看着她,低声告诉她:“萧潇,我爱你啊。”他的声音中隐约带着哀叹。
“世界出现了一种沉沦的力量,被我发现了。”萧潇说。“这种力量应该被斩除。这是我们在这里生活的目的,是所有人的目的。它试图把世界引入扭曲的岔路。世界不应该那样。世界应该不受任何干扰地……在一个没有任何干扰之物的空间中,毫无压力、毫无阻碍地自然弥散。如果世界有渴望,就应该变成渴望的样子。而不是被诱惑着,去到一个以为很好玩,实则很陌生的地方,被设局者捕捉,破开肠肚,难以回头。”
谢思远低着头,用手拂起地上的花瓣。
萧潇坐起身,双手将谢思远的头扶到自己脸的正前,盯着谢思远的眼睛,问道:“为什么爱我?”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谢思远如此近距离看着这张世上最美的脸,还是激动了起来,心跳冲击着脑部的脉搏。
曾有好几次,在类似的情形下,谢思远试着回忆在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的那种觉得丑的奇怪感觉,但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现在他再怎么看,也觉得萧潇一点也不丑——现在只剩下迷人了。不是萧潇变了,而是不知道在看第几次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习惯了。
能这样近距离看萧潇的脸,是谢思远活这一生最大的快乐之一。
他想要去亲吻,但此刻似乎不合适。亲吻不是萧潇刚才所提的问题的答案。
他曾经吻过萧潇,不止一次。不管多少次,每当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要是还能再吻她就好了。这是他活这一生更大的快乐之一。但现在,他却不敢奢望将来还有机会。他肯定有机会的,他确定自己还会在梦里吻她,不止一次。但他想要的不是在梦里。
“我不知道。”谢思远回答道。
“我漂亮吗?”萧潇问。
萧潇把自己的脸凑的这么近,就是在质问谢思远,为什么会爱她这么个不漂亮的人。
答案很明显。
直接告诉一个女人,她不漂亮,这是江湖大忌。但谢思远不想对心爱的人说假话。他摇摇头,说:“不。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爱你。从你脸上找不到答案。”
“那你是爱我的灵魂?”
“不太像是这样。你没有什么灵魂。当你渴望我的时候,我爱你的那种渴望。我想要满足你的渴望,就像我想要自己的渴望得到满足一样。而你的渴望比我的渴望还强好几倍,这让我疯狂地感到过瘾。我想要疯狂地满足你那疯狂的渴望,就像想要疯狂地满足自己的渴望。我自己的渴望有限,满足的力度大于渴望本身会显得很傻。而你帮我携带着更大的渴望,让我可以疯狂地去满足自己。然而,让我感到更不能自已的,是你,一个我深深渴望的人,心里竟然也有渴望!哪怕当你渴望的是别人的时候,我也爱你那种渴望。我爱你那望眼欲穿的样子,我爱你由于得不到而抓狂的感觉。我从你的渴望中看到了自己的渴望。谁不想好好地爱自己的渴望呢?谁不想有人来解救自己在渴望中的痛苦呢?哪怕不是得到自己所渴望的,仅仅是大声呼喊,让许多人知道自己的渴望,感受到自己的渴望,也是过瘾的。我疯狂地要去爱你的渴望,就是想要呈现出我是多么想要自己的渴望被看见!可是,萧潇,哪怕你不渴望任何人、任何事情的时候,我仍然爱着你。我爱你什么呢?我也想知道。我爱你,可能仅仅是因为你是你。你不漂亮,一点也不。但我一看到你的样子就兴奋,冲动,不想再控制自己。我有渴望,但不能说出来,因为无法实现。你的脸上没有姿色。它仅仅是一个符号,我一看见就知道是你,是那个我爱的人。你或许透出一股温柔的气息。但我从感受到你温柔之前就开始爱你了。我从知道你的样子之前就爱你了。或许我从认识你、听说过你之前就爱你了。谁知道呢?我的爱早就在那里,等着你出现,然后降临在你身上。为什么?我搞不清我自己,所以,当我陷入爱的痛苦的时候,不知道怎样将自己解救出来。”
谢思远说累了,但还没有把自己的心说完。他疲劳地躺下来。他想躺在萧潇怀里,但被萧潇挡住了。萧潇让他躺在花瓣堆里。
就像这样。谢思远想要表白,不是为了和她建立关系,而是想要被知道。但萧潇不会在乎的。他说了等于没有说。所以他只好想要告诉其他人,他爱萧潇。仿佛他对萧潇的爱与憧憬必须被除他以外的另一个人知道,并且知道他是如何的爱。假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爱就被挂在了一个不该挂的地方,仿佛它可能会……不知道会怎样。但是怎能不被任何人知道呢?怎么能让一份强烈的情感放在不为人所知的孤独境地呢?
“个人感受重要吗?”萧潇问。“你说的都是个人感受。个人感受是应该躺在床上,服下药物,舒舒服服地死去的。你看过《红楼梦》,你听过《葬花吟》,你见过黛玉焚诗。你为什么没有随林妹妹一同死去呢?”
“我知道。”谢思远难过地说。“个人感受应该消失。但请让我保留这一份。这一份比较特殊。其他的个人感受我都抛弃,请让我保留我对你的爱。只要这一种就可以了。”
萧潇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谢思远知道她不说话的意思,是“你觉得可能吗?你对我的爱,有什么特殊的吗?它能特殊到可以不属于个人感受吗?”
谢思远感到绝望,但他想要让这种个人感受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让这份爱再呼喊一会儿,再做一做它想要做的事。
萧潇这是给他的这份爱判了死刑了,什么时候执行,区别不大。就像他看见《红楼梦》第五回的判词,后面的情节就不要抱希望了。第五回之后有许多回,就是苟延残喘。那苟延残喘有一百一十五回,但即使再扩大十倍,也没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