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外婆进医院了?”
平时小妹弹视频找我都要钱,这一次却是骇闻。
我急忙给妈打电话,“外婆住院了?”
“嗯!在动手术!”
“是什么情况进的医院?”
“早上起来晕倒了,医生说是脑出血!”
“………”
我再继续问,妈明显不耐烦了,“不知道!”
“哦~你们也别慌啊!”
挂了电话后,我立马给医院上班的朋友打电话,问脑出血是什么性质的病。
我将外婆高血压等基本情况简单说了些后,他举了例告诉我说,一个同事的老爸脑出血抢救不了就去世了,还有一个同事脑出血,现昏迷了大半年,即使醒来,瘫痪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电话很沉重,仓皇挂了电话,我内心竟崩塌了。
匆忙回到酒店,关上房门,我便哭出了声。
这么些年,我肆无忌惮,工作调来调去,许久不能回家也无所谓,从未意识到,我会有极大可能将面临着失去。
外婆总是笑眯眯的,菜园子又都是整整齐齐的,辛劳了一辈子,而我这么些年,不曾帮外婆分担些什么,或带外婆到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若我就这么失去,我将会怎样的抱憾。
同事回来,我急忙抹了眼泪,钻进了被窝。
醒来后,我赶紧给妈妈拨了电话,外婆住进了icu,昏迷不醒,不知道能不能再醒来。
我内心是崩溃的,脑子盘旋着如何请假,这一年来,工作的特殊性,请假也变得特殊了。
好在,这个年代,通讯发达,每天都能打电话询问外婆的消息,当然都是在icu还昏迷不醒。
工作原因,推迟了近10天,才苦口婆心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赶到医院探望外婆,探望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等下记得提醒我,去买药!”妈妈驾着摩托车喊道。
“什么药?”
“你爸喊我吃的,说是晚上睡不着了,就吃,帮助睡瞌睡的。”
“晚上睡不着?太担心了?”
“肯定担心啊,怎么不担心?只是担心也没有用了。”妈碎语自问自答。
“别担心了,放宽心些。肯定能醒来的,外婆心态那么好。”
医院门口,妈妈脱下安全帽,眼眶微红,憔悴了很多。
妈妈从摩托车拿出口罩递给我,“进医院要带口罩。”
路上妈说,“一天只能两个人进去探望,听大舅讲今天有个姨婆要来看望,还有一个远房表舅。”
“那我大老远来,怎么也要去看一眼!”
“嗯!”
重症监护室门紧闭,很静,门口坐了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胖姨妈。
胖姨妈拿起边上的便餐盒,腾出空位,热络招呼,“还没开门,还要等下。”
妈妈徐步过去闷声坐下。
胖姨妈看起来挺轻松的,捋了捋短衣袖,笑道:“每天送粥,怕他们都吃腻了,变着花样都不晓得做哪样了。”
“唉……天天只有肉加米打烂了煮,也没有醒,不晓得吃得怎样?”
“我们这些姐妹多的还好了,有个家媳妇,爸也在里面,妈也在里面,还有娃娃在家,才是老火!”
“………”
胖姨妈看起来心态挺好的,看了看紧闭的icu大门,看了时间,还有20分钟。
这时,一有些佝偻的老人家蹒跚走来,我提醒妈妈让出让老家坐下。
胖姨妈和妈妈同时起身,让出位置。
老人家坐定,妈妈才含糊的说起:“您是不是那个某地的姨妈啊?”
老人家也健谈,“你是哪个嘛?”
“我是**,是你来看的美芝的女儿。”
老人家却听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美珍去年都死了嘛!”
“美芝和美珍是两姐妹,你是不是来看美芝的!”
“是,我是来看美芝的。你是哪个嘛?”
“我是她姑娘啊!”
“哦!”老人家大概还是没认出来。
陆陆续续来了些人,通道模样的门口变得拥挤起来。
大舅走进通道,旁边是佝偻的外公。
我唤了声“外公,”急忙迎上去。
外公似乎没听见,背着手,自顾自的闷声走去。
我又唤了几声“外公!”
我的声音似乎很苍白,外公依旧自顾自的走着。
外公蹒跚的在姨婆边上的空位上坐下,认出了那个姨婆,“你来了!”
“嗯,美芝咋个突然晕倒了哦?”
“那天早上起来,就喊头晕,后面吃早餐又吐了出来,后头就晕倒了,拉都拉不动!”
姨婆在口袋里翻着,看着面前的大舅,“你是没是美芝大崽?”
“嗯!”
姨婆从口袋里拿出200元,递给大舅,“我也没晓得买那样给你妈,你去买点东西给她!”
大舅推回姨婆的手,“现在也还是昏迷的,也吃不得,你各留给自己买点东西吃,等她醒来了你再来跟她说说话!”
推了几下,姨婆才无奈收了回去。
大舅妈:“表舅、表舅妈,你们来了!”
“嗯!来看下姑妈!”接着递了200块钱给大舅。
大舅推开了,“没要了,来看眼就行了!”
表舅激动:“你是不是嫌少嘛!”
大舅见推辞不了便收下了:“谢谢你们了!”
“让一下!”人群中,两个医护人员推了一个推车进来,里面装了一叠整齐的衣服。
“哦呦,今天怎么那么晚啊?”有个家属有些抱怨。
“是啊!!”也有些家属不满的附和。
胖姨妈赶紧上前去排队,我也赶紧跟上去。
医护人员进了医护通道,又关上了门。
胖姨妈款款跟我谈起:医护喂我妈吃东西,她都坚决不吃,我来了,哄她喂她说“这是用你去龙泉山装来的水煮的哎!”,她才吃。
我有些疑惑,重症监护室并不是全是昏迷的,小心翼翼问,“她醒了?”
“嗯!醒了几天了!”
我瞬间明白了,胖姨妈怎么能够那么轻松。
我也希望外婆能够快点醒来,“她是生了什么病,几天醒来的?”
“她是肺有问题进去的。”我心里略有些失落,外婆是脑出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哎呦,那天我妈太疼了,一直在动弹,医生怕她动到伤口,给她捆手捆脚,简直五花大绑,我家老头气的回家一直在骂,骂骂咧咧的好几天!”姨妈当着笑话陈述着。
我却唏嘘当人活到这份上,确实有些没有意思了,没有胃口也是情有可原的,每天醒来对着天花板,那种束缚感简直难以忍受,难怪有人说,不珍惜的时候,不妨到医院去走走。
医护通道的门再次打开了,胖姨妈说道,“今天怎么那么慢哦!”
“不慌嘛!衣服拿来慢了!”
“时间都到了,等下你们又一直催我们出来!”
“哪一次不是给你们到半个小时嘛!等下时间顺延点喽!”
医护抱着衣服出来,家属争相伸手,“给某某床一件!”
妈妈也来喊,“给10号床一件!”
医护不慌不忙按下探望铃,无动于衷。
大舅提醒我,“等下进去记得在床边柜子上拿小票,昨天都忘记拿了。”
“什么小票?”
妈妈解释,“住院费用的小票。”
大舅又感叹,“拿不拿都差不多哦,每天1000多2000的!”
终于,探视通道的门缓缓开启。
医护发了一件白衣给胖姨妈,妈妈也赶紧拿了一件往我身上套。
各个家属都慌忙的穿着衣服,紧迫感袭来, 我赶紧配合妈妈穿好衣服,套好鞋套。
疾步走进探视通道。
14个床位全部躺满了,口腔鼻腔都是插着管子,统一盖着竖条纹的病号服,若是没有编号,当真分不清谁是谁。
我赶紧往10号床奔去,若是没有编号,我真的很难认出眼前的人是外婆。
外婆双眼紧闭,剃去了头发,头顶绑着纱布,鼻腔插着管子,嘴里还绑着吸痰器还是氧气罩,浑身放着各种带管探头,头顶、颈部、胸口、腰间还放着冰袋。
泪不禁到了眼角,心里极度压抑。
我试图凑近外婆耳边,低语:“外婆我是小**,我来看你了,你好好的安心睡一觉,等你好了,我们带你回家哈!”
我想去拉拉外婆的手,可右手臂绑着管子, 见左手管子少些,我默默转到另一边床,小心翼翼摸了摸外婆的手。
两个医生走过来,我轻声问,“我外婆现在状态怎样?”
“前两天勉强睁点眼睛了!”
“我可以摸她的手么?”我怕我手心的冷汗会带了细菌给外婆。
医生肯定的点头,我便拉起外婆的手,手很冰,我拉了拉一角盖上来,“我外婆手怎么那么冰啊?”
“她有些发烧,所以需要放些冰袋给她降温!”说着顺手在柜头扯了个一次性手套,掰开外婆眼睛,又拍着外婆的脸,命令似的“睁眼睛!睁眼睛!”
我有种对待小动物的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试探着: “可不可以对她温柔些!”
“没事的!你可以打点水给她擦拭下!”
“我给她说话,她能听到么?”
“可能听不到!”
我灰心的拿起帕子接了些水,扭干了水,我拿着40厘米长的帕子,竟不无从下手,不知怎么擦拭额间绑着纱布口腔鼻腔插着管子遮挡了大半的外婆的脸。
我一手捏了一坨帕子,抽出一角,小心翼翼擦拭了外婆眼角的分泌物。
笨手笨脚的我,轻轻擦拭了外婆的手臂和颈部后,便无从下手的无奈放下了。
想了自己也进来了会,半个小时怕过去了一半。
我轻轻在外婆耳朵,“外婆,我先走了,你好好睡一觉,慢慢好来,我再来看你啊。”
我拿起桌上的小票,看了一眼1894,赶紧边解开白衣带边小跑出来,见我出来,妈妈搀扶着姨婆上前来。
妈妈赶紧问我,“外婆睁眼睛了么?”
“没有哎!今天进去没有睁!”
“你喊她没有?”
“我喊了,医生说可能听不到,我就不喊了!”
“你掐她没有?”
“没有,我不敢掐,我怕她痛!”
“她都没有知觉,你得掐她,看她能不能有反应!”
愧疚感油然而生,我进去半天,好像什么也没能做到,连擦拭都不会,我本能的缩到妈妈身后,“医生让我给外婆擦拭,我也不会,只勉强擦了脸和手。”
“要给她按摩下脚!今天没有时间了,明天我们再去擦!”
姨婆缓缓走进去找到外婆的病床,一小会儿便出来了。
时间还剩些,表舅和表舅妈也赶紧进去看了眼,也出来了。
已经快到时间了,外公起身蹒跚走来,径直走进探视通道。
我们赶紧给外公一人帮忙着穿衣服,一人搀扶着,一人帮忙套上鞋套。
我在门口偷偷望着外公,外公仔细的问询着医生。
医生好像也在认真的答复着外公。
我站在门边,偷偷拉进镜头,想看看外公,闪了一张照片。
舅妈浅笑,“这里可能不能拍照,等下医生要来骂你的!”
我赶紧收起手机,走出探视通道。
“时间到了!”医生提醒。
“今天还松些,可以让几个人进去,平时都是两个人进去,时间一到就催的不得了!”有位家属念叨。
外公佝偻蹒跚走了出来,嘟囔:“今天没睁眼睛!”便径直往门外走了。
我跟妈妈拿了点现金,便跟上外公,扶着他,“外公,你自己不要太担心了哈!”
外公没搭理我,自顾自往停车场走。
我卷起钱便塞进外公胸前的小兜,“我又难得请假,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上班了,给你点钱,你去买点东西吃哈!”
外公无动于衷,低头闷声往回走。
我眉头微皱,回头找了找我妈,“外公今天怎么了,都不搭理我!”
“不知道,老了,糊涂了,今天早上还打电话说头痛!”
我一路跟着,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难道就老到不认识我了?微咬嘴唇,泪水充盈眼眶,止不住流了下来。
停车场,大舅倒车之际,我不甘心的走到外公跟前,趴下口罩,“外公,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不是某某家媳妇?”
“没是!是**”妈提醒。
“哦……我讲是某某家媳妇哦!小**”
我撇了撇嘴,竟有些委屈,“外公都不认识我了!”
“你戴口罩,我没注意嘛!你放假了?”
“没放,只请了半天假!”
“那好好做工作嘛!”
“外婆生病了,你自己不要太担心了,放宽心些,注意身体,缺什么,哪不舒服了,就及时跟我妈讲哈!”
“今天早上头痛,买得药了没?”妈问。
“还没!经常头痛,等下去买!”
“现在就去买!”大舅补充。
走出医院,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买点东西去看奶和公吧,明天就回去了!”
“喊他们注意身体,不要一天只想干农活。”
又过了近10天,工作终于告了一段落,通知可以调休三天假,我立马坐上回家的车。
妈说,外婆眼睛能够睁开了,颈子因为有痰,又动了个小手术,食管开个洞排痰,有只脚掐她,能够勉强有点反应,医生预测有半边身体已经确定瘫痪了,但恢复得还算好的了。
妈笑说,“外公经常半夜睡不着觉就打电话来问,外婆的情况,但是明明大舅们都在家,他不问。”
“太担心了嘛,多问问,找人说说话,排解下!”
“外公总后悔,以前外婆摔到的时候,没有及时送她去医院。外婆在家的时候呢,又嫌她话多!”
“哈哈哈…”大概人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的可贵。
到探视时间,我和妈又提前了半个小时出发来到医院,坐了一会,小舅、小舅妈带着外公和小侄子来了。
小舅妈跟妈说,“等下我进去给妈擦拭身上吧!”
妈:“好嘛!”
小舅拉着小舅妈的手师范:“等下记得擦手还有脚,给她像这样按摩!”
“我知道的,我每次进去都按的!”
怀里的小侄子也在学着按摩的模样,惹得在场的人一阵笑。
小舅妈进去后,妈问我,“等下小舅妈出来,你就进去哈!”
“外婆劲子还插了管子,好造孽,有点不敢进去!等下你先进去,还有时间我再去!”
“你明天又回去有事了,进去看一眼!”
“嗯!”
外婆睁开了眼,头上戴着的纱布撤了去,只贴了一小块,嘴上戴着的罩子也取下了,只是食管又擦了根管子,全身还都是管子,输着血和药,很心疼她
我凑近外婆,“外婆,我是小**,我来看你了,你安心躺着哈,等你好了,我们接你回家!”
外婆眨了眨眼睛,我以为是巧合,“外婆你认得我吧!”
外婆又眨了眨眼睛,我不自觉笑了笑,摸了摸外婆的手,手腕正输着血。
“你要是睁眼睛累了,你就闭眼睛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的安心养病,好了,咱们回家!”
外婆又眨了眨眼睛。
一阵风吹来,外婆床头的窗户大开着,我想起身去关了,看了看其他床位的窗户都是紧闭的,想起了那天的冰袋,便作罢了。
“时间到了。”医护小声提醒着。
“外婆,你好好休息哈,我先回去了!”外婆突然呛了下,我抚顺着外婆的手试图安抚她,“不要着急哈!安心养病!”
走出病房,心里有些不舍不放心。
这一次外公没有进去,我一出来便寻到外公,“外婆睁眼睛了,我跟她讲话,她还眨眼睛了!”
“眨眼睛了!”外公依靠在墙边,试图直立起佝偻的背,重复了下,笑了,竟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