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是只八哥,已经十二岁高龄,可今年回去看见,它依然毛色乌黑油亮,在笼子里蹦蹦跳跳,精气神十足。
豆豆来自山林,大姐同事送给她时,羽毛刚长齐。家人从没养过鸟,大姐便随意把它挂在上班的地方,平时喂点鸟食,闲时叫叫它名字,它呢,在笼子里“叽叽喳喳”,倒也自得其乐。
药库在四楼,平日人们有事,会在楼下扯着嗓门大喊姐姐和同事的名字,耳濡目染久了,这个小东西竟然也像模像样开始学舌了:
“蒋*--”
“匡**--”
“吴**--”
刚开始,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让人以为幻听,次数多了,才惊觉是它在笼子里捏着嗓子喊,一个个名字如数家珍般,倒也清晰可辨。于是人们开始有意逗它,在旁边大喊,它竟也能接上,且一字不差,简直太过神奇,堪称“仙儿”了。
于是,豆豆在医院名声大振,有事没事,人们都会爬到药库四楼,膜拜于它:
“豆豆,你好!你好!”
“豆豆,叫‘蒋*’!”
“豆豆,叫‘谭*’!”
笼子下,人们仰着脖子,渴望得到豆仙儿的青睐,笼子里,豆仙儿站在杆子上,睥睨着笼子外的两脚兽,高兴了,一连串“你好你好你好”,像唱歌似的,清亮婉转,如同天籁,两脚兽们自然眉开眼笑,啧啧称奇。不高兴时,任你说干口舌,豆豆也金口不开,只是瞪着一双晶亮亮的小豆眼,看你张牙舞爪--人家也是一只有尊严的鸟儿,凭什么要听命于两脚兽的安排?
自学成才后,姐姐便把豆豆请回了家,吃香喝辣好生伺候,阳台一角视野开阔的挂钩上,它的笼子随风轻摇,一派悠然。豆仙儿的人生终于开挂,有事没事,一声声“你好你好你好”,“蒋*--”(大姐名字),“喂~~”(接电话)……被风送往四面八方。
大概生命都是需要被认可,才能找到存在感的,一只鸟儿也不例外。你对它重视了,它才会带给你更多的惊喜震撼。豆豆真是聪明,它能很快把家中的人物分出三六九等。大姐是它的主人,对它照顾最多,只要大姐现身,它便会在笼子里跳上跳下,“叽喳叽喳”,声音急促高亢,透出无比欢悦。姐姐的手往笼子上一贴,它便伸长脖子贴过来,亲昵无比。这一人一鸟的互动,常让人惊异无比。
豆豆对老爷子也是不错,老人家都怕寂寞,家中无人时,豆仙儿的巧嘴有意无意,也给老爷子带去不少欢乐。记得老爷子在世时,身体再不舒服,也会记得中午把鸟笼拎进卫生间,放进大水盆,让豆豆洗漱。豆豆极爱干净,每天一个澡那是必不可少。我曾偷眼看它在水盆里欢快扇动翅膀,拍打得水花四溅,俨然像个戏水的孩子--老爷子的宠溺,豆仙儿又怎会不懂?
豆豆对二姐却颇为记恨,只要她一靠近,便立马化身为愤怒的小鸟,毫不留情加以攻击。究其原因,还是二姐喜欢捉弄它,有时揪揪它的尾巴,有时捏住它的尖喙,豆豆惊慌失措,二姐却哈哈大笑。不得不说,二姐确实冒犯了豆仙儿,她把豆豆当成了玩物,根本没有顾念它的感受,或者说,根本没有想到,众生平等其实不假。身为高等动物,我们总以万物之首自居,以自己的喜好主宰一切,却未曾料想,这个看似弱小的生命,却能用这样强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以捍卫自己的尊严,这样的豆豆,当然配我称它一声“豆仙儿”。
最为神奇的,还是家人有事的那段日子,因无人照顾,豆豆只能寄居二姐家。原本还担心,性子颇为刚烈的它会跟二姐斗个你死我活,却未曾料想,它竟然一下子温柔起来,收起了铁爪钢喙,跟二姐相处得岁月静好。
“只是不太说话了。”回忆那段时光,二姐至今愤愤不平,“可一回到自己家,它又开始啄我了!”得知这一切,我竟更加佩服这小东西了,它竟可以活得如此通透。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委曲求全,但这只是暂时的妥协,一旦有了转机,爱恨依然必须分明,对于践踏过自己尊严的两脚兽,绝不原谅,这才是选择和底线,豆仙儿做到了。
我曾竭力讨好于豆豆,虽说难得回家,可对于这样一只神奇的鸟儿,自然按捺不住好奇。姐姐说,它喜欢吃肉,于是拿过肉糜,颤着声音凑到笼子跟前:“豆豆,给你吃,你不要啄我……”话音未落,肉糜没了,跟着手头一疼,豆豆的长喙已对我毫不留情。
“我刚给你吃过,你怎么如此忘恩负义?”我恼羞成怒,手指戳着豆豆,口诛笔伐。豆豆只是安静地站在栏杆上,歪着头,看着我这心术不正的两脚兽,两只小豆眼亮晶晶的,嘴里还发出一连串的“哈哈哈”。那一刻,忽然觉得,它什么都懂,它知道我的接近只是出于好奇,我的讨好也是有目的的,所以它毫不留情教训了我。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的靠近,必须坦坦荡荡,没有任何功利,豆仙儿懂得。
姐姐说,家养的鸟儿最多只能活十到十二岁,如今豆豆已经是高龄老人了,每天,它依旧在阳台的一角看太阳东升西落,看楼下人潮如流,高兴了,它还是一连串“你好你好你好” ,你跟它打招呼,它也会把全身羽毛炸成一个球,冲你点着头“叽咕叽咕”……除了不得不呆在这个笼子里,其他的生活,都是豆豆自己选的,改变了能改变的,接受了不能改变的,豆豆早把自己活成了“仙”,当然,年龄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就冲这一点,豆仙儿,你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