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身一人,在山花烂漫原野的时候,像逃兵般,奔赴远方。
她所庆幸的是,那个城市不再有她的身影,当熹微的晨光在黑暗的夜色消逝后如齑粉洒落时,她可以在异地自然地苏醒,双手交叠,勾勒出自由的框架,任那光影游移在原本彷徨的脸庞上。窗外有淙淙流泉,日夜不息地顺着地形游走,时光尚且长远,直到把岸边的山石雕琢成它想要的样子。她由此联想到了自己,以及那同自己过着一样生活的人们。她也有过唯唯诺诺的年纪,她也有过可以轻易表露的喜怒哀乐,她的心里曾经也装过辽远的山脉、广阔的湖泊和那天长地久的愿景。可是命运啊,永远站在你的另一边,远远地观望你,无时无刻,好像你就是那个被宣判死刑的囚犯,结局早已写好,只是时间尚未圆满。等到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等到你的象牙塔构筑好了,命运就会到来,在你仰望的地方伫立,然后,不遗余力地把你所有的想象,放到千斤重的铁锤下,“咣当”一声,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你的过往与明天,都不再属于你了。
我们总是渴望和时间赛跑,想越过很多很多阻碍,把一生所要经历的坎坷与波折都经历了,然后用生命剩余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年岁几何。但,时光,真的会给你机会吗?很多时候,她会这样问自己。她开着车穿越茫茫人海与无数灯火,霓虹光影在她的头顶流转,映出她苍白的脸庞来,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或许说,她一直明白要去何方,只是不愿跟随。她透过车窗望着黑夜中的人群,有人在笑,笑地天真而凄惶;有人在哭,哭地痛彻心扉;有人在前进,像傻子一样迷惘。“其实没什么分别,每个人都一样。”她会这样告诉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个傻子。
她尝试着逃离,即使是几天的时光。几百公里的路程,在睁眼与闭眼间,黑夜与百日交错。车窗上雾气氤氲,原野莽莽,稗草在冷风中曳动,摆着孤独的姿态,晨星寥落,黯淡的薄光将大地笼罩,虽则微弱,却足以照亮。她看着地平线那端初阳的缓慢抬升,黑夜与白昼相触,万物在霎那间明晰。她用手遮挡住自己的双眼,眉头微皱,嘴角却有荡漾笑意。很多年了,她似乎从没有看到过日出,生活总是沉闷,时间总是迅疾。每天每天,她都在为怎样更好地活下去而发愁流泪,负累快要把她压垮,可她不能弯腰,更不能投降,除了砥砺前行,她别无他法。所以她让自己忙起来,越忙越好,直到把时间忘记,把岁月遗忘。山河沉浮,日月交叠,于她而言,都是闭眼休憩时被隔绝在外的烦恼事。可是,此时此刻,当她目睹了这一幕,欣喜大于烦厌,黑暗的心穴里曾经什么都没有,如今却有了阳光,热烈而和暖,骀荡和风微拂,吹起了她眼角的发丝。泪水快要夺眶而出了,也不知是因为光线过于刺眼,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无声流泪了,空荡的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人微弱的呼吸声和空气与座位的摩擦声。角落里,她拉上了窗边的帘子,阴影又在短暂的时刻里把她单薄的身体包裹,泪水止住了,笑意却仍在。
行至旅途终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四周都是高山,葱翠险拔,道路泥泞难走,偶尔有稀疏人迹,但大多时候,她都只有一个人在小道上徘徊。很久没有这样独处的时光了,城市里的压迫感曾经一度让她喘不过起来,与不同的人接触,做着违心的事,交往着复杂的对象,任何东西仿佛都被涂上了厚重的油彩,美丽但虚伪。她好想就这样随心地走下去,同样把时间忘记,一个人,回望自己的过往,一个人,思考未来的结局,一个人,偷偷想着从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心事,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做一个无邪的孩子,做一张干净的白纸。她感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很多,连梦想也失去了,曾经她责怪命运,认为是命运执意与她为敌,让她负荷颇多,如今她只看到了自己的抉择,并且懂得了生命的意义和其存在的价值。一个人怎样活着,全然在乎自己,全然只能依靠自己。
她说她有遗憾,那就去弥补,反正岁月还漫长,时光尚且悠远,短暂停留,回首远方,其实你并没有走偏多远。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尽管你现在才出现,但我依然会循着当年的痕迹,走向有你的终点。
文/沈沁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