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兮以为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至少半辈子。可是,远处的高山还在头顶,大海的褶皱还在深深的地方涌动,他们的爱便潮一样褪去。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何兮汲着鼻涕,陷在沙发里,她摸摸被吹的冰凉的胳膊,伸手关了空调,感冒了。南方闷热的夏天罩在她的心上,何兮在强烈的紫外线侵蚀下变得少言,倦怠,太阳蒸干了所有生而为人的欲望,连同她年轻身体上饱满的水分。她干瘪瘪的捧着书,脑子里拎不出一丝清醒,吃了药,就要昏沉睡去。梦蜿延而来。
母亲凄苦的脸上总是垂着眼泪,她只无声的用手抹着,何兮也只无声的看着,万般的恨意和心疼挣扯她纤细的神经。
何兮不姓何,姓曾。她有一个在她高三那年抛妻弃子随情人远飞的父亲,她至今觉得这是父亲一生中做的最伟大也是最卑鄙的事情。他的爱从不在母亲那里,何兮不曾知晓母亲对父亲有没有爱情,不过爱不爱的实在没那么要紧,搭伙过日子谈爱有些羞耻。
母亲哭泣的脸日日出现在何兮的梦里,她闭着眼睛头微微扬起,真正的像一个以哭相要挟的孩子,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滴。何兮就立在她身旁,从说不出一句安慰,母亲含糊的对着一个方向喊:“不爱多狠啊,不爱可以说消失就烟一样跑了。不爱多有杀伤力啊,干的尽是丑事!”她又呜呜啦啦几句,转过来一字一句的告诫何兮:“以后你要找男朋友,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全心全意的爱你!”
遇见苏辰的时候,何兮每天每天不讲话,她不是不善言辞,她只是懒得和人理论,陈述事实,无聊消遣。她坐在一个高谈阔论的讲座里玩着数独游戏,一定是她瘦削的美妙的故作深沉的脸吸引了坐在斜后方的苏辰,旁人无法惊动这个美,他竟色胆包天的以为只有他可以恰如其分的欣赏她理解她,他还没想到包容,毕竟年轻和自大。
实际上苏辰的出现和纠缠解救了何兮,她有一个因为不忍拒绝而迁就着的男友,她不安而愧疚的领受着这份爱,不冷不热的回应着,时常觉得疲累。母亲的话搁在心里,可她的善良让她本该果决的时候迟迟下不了狠心,苏辰来了,他肯定带着使命而来。
“你肯定不相信,我们的相遇是注定,上辈子我们把爱情活成了悲剧,这辈子即便我换了皮囊也找到你,你必须得落入我手里!”
何兮喜欢听这话,从前拧着脖子不相信命运,现在的她相信一切相遇,像灵魂说那样玄而又玄的东西。命运开始显现,何兮细数过来,她以为她能掌控的东西其实从没在她手里。
是的,她也像父亲那样做了伟大又卑鄙的事,她的爱终于被惊动了,仿佛这就是灵魂累生累世的约定,她的磅礴的爱,热烈的爱,温柔的爱,目中无人的爱,广袤的爱啊,常常让她目瞪口呆。她和苏辰的相处像云游荡在空中那样自然,苏辰知道她心里的结节,尽了他所能打造出一个方圆,里面安全舒适,隔绝着苦痛和伤害。
那是何兮的极乐日子,她以为自己幸运,不是谁都能有好的托付。她多希望在梦里回答母亲:“妈妈,我找到了,那个彼此相爱的人,我们会长长久久。”可是,被爱占据的何兮竟连梦也做得少了。
……
又是一年夏日,何兮最忍受不了的季节,烦闷缠着她的双脚,挣脱不掉。
男人的脾气似乎是和挣钱能力成正比的,当初和苏辰在一起时,他还是个穷小子,对一切抱有幻想和热情,对何兮也是百般忍耐,从没对她发过脾气。大学毕业两年,凭着聪明和冲劲,钱挣的越来越多,话也说的越来越重。何兮早已被娇宠惯了,她不可能忍受这种委屈,争吵出现了,冷战出现了,所有在爱里该有的会有的阻碍都出现了,当然包括情人。难道即便是灵魂的约定也会有磨难和背叛,何兮紧紧拽着这份落差,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她简直忍受不了爱里的一点瑕疵。五年,灵魂之说也没能让他们的爱情长过五年。
何兮无论怎样都接受不了苏辰突然要结婚的消息。她知道那迟早会来,没想到她还没准备好就来了。夜班下后,她挂着耳机横冲直撞的在马路上魂一样飘着,看不见前头夺命的虎,也听不见后面嗷嗷叫着的狼,她根本不在乎红绿灯,她连手里捏着的生命都毫不看重,她只在心里恐慌着,失落着,不甘着,腕肉断骨般难受着。
你要结婚了,我该怎么办。我的翅膀开始萎缩,这里不是天堂。
你看周围车来人往的热闹,人人脸上没有阴云,像不知这世上的灾难,恶疾和伤痛。何兮在雨中站立,直站到寥寥天寂,站到暮色舞起,站到眼泪冰凉而下。有人问她你还相信命中注定吗?
“相信,他的使命完成了自然就离开了,他来是要教会我最相信只能是自己,你要做好准备。”
她换了短发,穿起了长裙,回到家里,她对母亲说:“妈妈,我改姓何吧。”
“不行,他毕竟是你亲爹,你必须得姓曾。”
文——凡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