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桃花》
风没有吹落压在枝头的繁花,只是轻轻地吹起她的头发,汗珠趴在额头上,久久不肯滑下。我站在她面前一步一步向后退着,我哪里知道,她只要每次抬起头能看看我就感觉挺好的。
由于那个时候每天去学校好像是要量体温的,我没有能进去学校。具体是什么原因我很用力想也没能想起来。而后胆子挺小的我竟然一个人跑到村北的桃山上,兴许是想她了吧?也可能仅仅是忘记了带钥匙吧。
她见到我是很高兴的,粗糙的左手握着杂草,右手拭着额头,她没有责备我,是因为我主动告诉她原因了吧。可能是吧。不过我确实能感觉到她很高兴,因为她每次抬起头我都能看到一个不同的笑脸。她活像个孩子。
一年两年。
渐渐的,务农好像很难再过活。之后,她莫名地找到一份在工厂里的工作,我是只去过一次那个乌漆墨黑的工厂的,仅仅就是一次。
一切总是那么凑巧,这样终究是让我感觉背负着罪恶的。
我进入那个工厂的经历,明明在以前就没有记得,现在却怎么也忘不掉,其实我是多么希望忘记的。那是我和一些花钱大手大脚的同学们斗气,从很远的学校走过去找她要一些钱吧,那时候的我无论什么事都是可以伸出手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找到的,反正我见到她了,这便是我的母亲。
连身的黑色皮围裙发着油光,脸上戴着有几块白斑的黑口罩,很厚重的裹着塑料布的深蓝帽子的帽檐压的有些低,长筒的黄色橡胶手套和黑色的胶底鞋咬着她的四肢。
我是个高度近视眼,其他的我是看不清楚的,我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至于我是怎么判断出来她是谁的,可能是因为还残留着那村北桃花下的印象吧。
我伸出了手,编了个理由。
我挺后悔的,我知道这样直接的表达可能会影响我文章的效果,但是我挺后悔的。
我没让她来的急脱下那我也不知道怎么称谓的庄重东西。我跟着她走进厂房,我发誓那是到目前为止我所见过最令人恐惧的地方,不是因为那一个个遍布铁锈的倒挂的钢铁尸体在等着喷漆,也不是因为远处那孤独的可怜的坐灯,更不是因为那能毒死人的邪恶气息。是因为那个不停旋转的坐地扇,有它还不如没有呢!就让这里像个烤箱我也不需要你。
她绕道去漆黑中摸出一件洁净的外套,她跑过来了,她勾住电线了,她被绊倒了,坐地扇倒了,她伸手去挡了,她手指断了。
表皮还连着没让那一节飞出去,至于断了一根还是两根?食指还是中指?我怎么知道?我当时才12岁,周围那么黑,我还是个高度近视,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她回到家,村北桃山上的树都被伐了,光秃秃的。
一年两年。
该建的高楼也没有出现,开始有些烧烤摊贩们三三两两地在山上摆摊子谋个活计。她就给人家打个杂刷个碗,我再一次逃课去找她,还是要钱,至于是为了什么,是看电影吗?像是吧。我又一次见到我的母亲。
站在泔水桶旁边,她在打捞掉到那里面的一只破碗。
我是个高度近视,我怎么能看出来呢?可能是那个卡着破碗的丑陋的手中间透过来的阳光刺了我一下吧。
我伸出了手,编了个理由。
她赶忙擦着那个手,小跑过来,可能是看见我满头大汗,要拉我,我躲开了。
坐在凉亭下。只见她臃肿的身体趴在冰柜边沿上,许久,拿来一瓶汽水,坐下来,掏出来钱,我拿了钱。汽水?我嫌脏。真的很脏。
一年两年。
没想到慢慢流行了农家乐,村北的桃花就又被栽了回来。
她又去农家乐里帮忙。
天黑不见她,天亮不见她。
村北桃花一茬茬,挺好的。
我伸出了手,却再也没有编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