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白米
（一）
炎炎夏日真是让人昏昏欲睡，若不是秋桐这丫头一脚踹开厨房的门把我惊醒，恐怕炉火早顺着掉在地上的蒲扇蔓延到旁边的干柴火上了，差点儿酿成大错。
我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一边朝偏房走一边拿秋桐的小秘密威胁她不准将这件事告诉大哥，不然又少不了挨一顿教训。
秋桐七岁时，有段时间一连下了半个多月的连绵细雨，好不容易天气放晴，太阳从乌云里露出一点缝儿，小丫头硬拽着我去稻田里踏水玩儿。她在水里摸来摸去，捡了一袋子羊粪，非说那是蝌蚪，要拿回家养。我领她到东沙河看芦苇丛边一堆堆晃着小尾巴游来游去的真蝌蚪，这才知自己弄错了，羞得小脸儿通红，坐在岸边哭闹着不让我告诉别人。
秋桐恼我每次闯祸被她撞见就拿这档子事儿威胁她，到偏房又是一脚，毫不温柔地把门踹开。我提醒她不要惊扰了病人，却不想这昏睡了五天的男子已经苏醒，但却是以一种极不优雅的姿势跌坐在地上。
我跟秋桐忍着笑将他搀回床上，被人瞧见了囧状，他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道了谢后捧着碗尴尬地坐在那里喝药。
五日前，大哥带着村民们到东沙河引水浇田，发现奄奄一息趴在岸边的男子，趁着尚有气息赶紧送到家里救治。他身穿银面金丝的铠甲，腹部被人用利器捅出一个杯口大的血窟窿，血早已不再往外流，伤口俨然正在腐烂。
他一勺一勺的喝着药，我默默坐在床边打量他，这个人昏睡的时候，就觉得比村里的大多数人要出众。现在醒了，着实非凡——身宽体阔、浓眉薄唇，像扔进岁月里精雕细磨了许久的金刚石，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士。
男子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朝我看过来，猝不及防直直的对上了那一双眼，他的眸中恍若埋着山河瑰宝，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刚毅和英气。
我跟他一番闲聊，得知他是西凉统帅，姓苗名凛。西凉王为吞并大齐，厉兵秣马，整整筹备了十年。而他作为三军统帅却在战鼓齐名、兵临城下之时被亲信刺伤，常言道一将成名万古枯，他却差点落得个沙场掩白骨的下场。
我告诉他从祖辈开始我们就隐居在谷村，与世隔绝，不闻外世的朝代变迁、战事纷争，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这是世代传下来的祖训。
（二）
不知不觉间，仲秋以至，苗凛已经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但仍需留在村里用药草调理。
我怕他烦闷，去稻田给大哥他们送茶水时，捎带着他走动走动。苗凛似乎对水稻格外感兴趣，不过也不奇怪，这可是谷神后稷特地为族人留下的珍珠白米，粒粒饱满，晶莹剔透，要比寻常大米大三倍呢。
自那之后，苗凛便主动请缨，常跟着大哥到田里帮忙收割水稻，说是要尽绵薄之力，报答救命之恩。
苗凛谦逊有礼、勤奋能干，很快就在村里熟络起来。秋桐丫头最喜欢听他讲外面的事情，粘着我陪她听。他讲京城上元灯节的繁华、三军演练的宏伟、江南渔乡的风情……末了，却总会皱紧眉头，为连年灾荒，百姓饱经饥饿而伤感。
月无常圆，水无常清。与君相识，终有一别。
稻子收完了，苗凛也痊愈了，终究是要重回战场，挑起山河社稷的大梁。他邀我到东沙河畔一游，郑重表示了感谢之后，说想带走一些珍珠白米，作为他怀念这段无忧的田园生活的寄托。
我拿出小时候装弹弓的荷包，给他装了满满一袋。
得知苗凛将要离开，秋桐小丫头愁眉苦脸，艾艾叹息了好久。也难怪她舍不得，小丫头活泼好动，喜欢新鲜事物，苗凛一走就没人给她讲外面的事了。
大哥作为一村之长，亲自将苗凛送到谷村出口。祖上不希望再受外世纷扰，所以将村子的进出口设置的极其隐蔽。两山之间的石缝看似狭窄容不得人，其实别有洞天，就像花果山的水帘洞，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苗凛走的时候我和秋桐站在矮松柏下目送着他渐行渐远，霞光金红漫天，水墨般倾泄而下，在他身上渡了层临别莫叹的颜色。
（三）
当察觉到村口传来的异动时，大哥领着所有的村民躲进了世代供奉的祠堂里，案上的神通镜嗡嗡颤鸣，渐渐显现出村里的情况。
几十个执刀披甲的士兵兵分两路，一边挨家挨户翻箱倒柜的搜索，一边在粮仓里搬运珍珠白米。他们看来也在疑惑偌大的村子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但并不敢多呆，迅速拉着所有的白米撤离了。
谷神后稷早就料到珍珠白米会遭人觑觎，所以留下了神通镜和窥天换机卦。
早在一年前，卜婆婆一卦算出：东沙河误入谷村者，窃米充军，大难将至，忧国忧民。
苗凛以为自己意外得到了解决军粮的“粮仓”，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请君入瓮罢了。什么忧心百姓饥饱，若不是他私下征税徭役，百姓怎能流离失所？看似心系天下，实则只关心西凉与大齐之战凯旋后，官至镇边大将军的前程。神通镜可收纳世间百态，早就揭露了苗凛的真面目。
珍珠白米自苗穗种起时，大哥和村民们就悉心照顾，让毒素一点点渗入。直至今日，一粒白米，即可毒死一头猎犬。
算了算日子，我领着秋桐到祠堂看一出好戏，神通镜里，苗凛率将士厮杀，而身后，西凉军营尸横遍地，皆是头颈乌黑，毒发身亡。不到半炷香，苗凛口吐黑血，被敌军一刀砍下马，大齐一举攻下城池，西凉战败。
若无恶浊之心，怎会遭报应。再者，既然已经隐居世外，又怎会让人知道谷村的存在呢？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