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荨清起的特别早,因为对于她来说,司天大典是不能错过的事情。在司天大典上,荨清将会完成它的成年典礼,然后进入大槲岛上的司天院,学习如何司掌天职,成为像她父母一样的人。和她一同参加司天大典的还有十来个孩子,他们都是相同的年纪,也几乎彼此认识,因为在七岛上,能见到的同龄人基本就是这几个。
一大早,荨清的母亲就给她准备了一碗汤面,算是母亲的临别寄思。荨清自己也知道,只要自己进了司天院,至少在未来的几年之中便见不到父母,想到此处,汤面纵使无味也让荨清的肚子里五味杂陈。
“荨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大人了。”荨清的母亲轻轻地说道,眼中全是荨清小时候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可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妈,我什么时候没三思啊?”荨清并不喜欢母亲拿自己当小孩看,可现在,她倒是很喜欢听母亲在耳边唠叨,这唠叨,是听一句少一句。
“御寇和穆王都在,以后遇事要多问问他们。”荨清的母亲继续说道。“我和你爸不在你身边,多个人商量事情总比你一个人胡来好。”
荨清满不在乎地说:“我哪有胡来?就算商量,他们俩也都是听我的。”
“你这孩子,能不能听听妈的话?”荨清的母亲叹了口气。
“我一直很听话啊,你要是说的有理,我肯定听。你要是说的没理我当然不听。”荨清一口吃完了汤面,看着汤底,又觉得这话说的重了点。“妈,你放心吧,你女儿我聪明的很,肯定没问题的。等我从司天院里毕业出来,一定就已经是最伟大的司天人员了。”
荨清的母亲看着荨清,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还是要平平安安才好。”
“知道了妈。”荨清答道。
等荨清来到大槲岛的司天殿,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了。进了司天殿的外门之后还有很长的一道长廊,长廊的尽头便是司天殿的大门。那些不参加司天大典的人都已经被拦在了外门之外,荨清一眼就望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御寇!”荨清的声音清脆的很。“你今天很精神嘛!”
御寇转过头,看着这个呼唤着他的名字的姑娘,回应道:“你不是也很漂亮吗?这头发一定是你妈妈的杰作。”
御寇特别了解眼前这个姑娘,她虽然有着一头美丽的长发,自己却从来不会打理。有一段时间,荨清自己觉得烦,直接就把长发剪成了短发,活脱脱一个男孩子。而现在,大概是为了司天大典,荨清的长发又留了起来,而且盘成了好看的发髻。荨清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加上此时一身的水色长衣,俨然是仙女下凡一般。
“听说司天大典要观湖景,我妈就非要给我盘个头,本来我是要把他们剪掉的。”荨清不屑地说。
“观湖景当然得打扮地好看点,这一辈子就这一次吧。”御寇说道。
荨清继续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从小就听长辈们说观湖景的事,说那是能参透自己人生奥秘的重要一刻。可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让司天殿里一池万年不换的池水来决定未来发生的事呢?但在这一点上,御寇的观点却完全不同,他觉得观湖景绝对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虽然御寇也不是个笃信宿命的人,但至少在他眼里,观湖景是他能和天神们交流的唯一方式。
“我妈想让我接她的班去掌管潮汐,”荨清说道,“我会去做吗?不会,那太无聊了。”
“我大概会去继续御风吧。”御寇说。
荨清羡慕地一笑,道:“真好,我要是也能御风就好了,自由自在多好啊!”说话间,荨清还轻轻地跳起又轻轻地落地,就像是一头优雅的小鹿;她的衣带轻轻地飘在空中,像是雨过初晴时的微云,又像是在风中舞蹈的飞花。这免不了引起周围一阵骚动,那一刻,也正是御寇眼中荨清最美丽的时刻。
我可以教你的,你肯定能学会。御空心中暗暗地想,便追着荨清的脚步跟了上去。
“你们本可以来的再晚点,这样我就能到观湖景里去找你们了。”荨清见到穆王就猜到穆王会这样讽刺他,因为嘲讽她和御寇,大概是穆王最喜欢做的事。
“没迟到就行呗,非要那么早来干什么?”荨清满不在乎地说,但她也意识到了她和御寇是最后两个进司天殿的人,其他人都已经颜神肃穆地等待司天大典开始,又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赶快站到了自己的位置。可当荨清站好之后,便决定这司天殿中的分为实在奇怪。
司天殿的正中央是一汪闪着奇异光芒的清水,相传那便是上古时代天神们留下的遗迹。而所谓司天大典,便是让七岛上即将成年的孩子,来到这清水前参透自己未来的命运,而这个过程通常也被称作观湖景。此时的司天殿里一片幽暗,只有清水做亮,映得殿内气氛凝重。十二个孩子围在水池周围,都只是沉默地等着,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一般来说,观湖景都是由司天殿的大长老主持的,孩子们都会由大长老指引,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水池边参悟。可现在大长老不在,也没有人知道大长老去了哪里。
“大长老呢?”荨清小声问道。
御寇微微侧过头,做了一个“不知道”的表情。
穆王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可能是大长老观到什么重要信息了吧。这些天蓬山岛的人都紧张地很,或许是要变天了。”
穆王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无比寂静的司天殿里则显得非常突兀。于平常,穆王在这几个同龄人中,也算是说话很有分量的人,他此言一出,其他十一个人都抬起头望了过来。
“天光崩碎,星河倒流?”御寇小声问。
穆王那边没有回答。
荨清道:“肯定不会,如果真的有,我妈妈肯定会跟我说的。”
另外十个人又同时望向了荨清,可荨清话音落地了好久也没人再言语,司天殿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终于,见大长老还没有来,荨清便抖了抖衣服,自己走到了水池边,她水色的长衣让她几乎融进了清水漾出的光芒中。
“荨清,你等等。”御寇急忙追过去。
可荨清的动作是在太快了,御寇几乎是飞到她身边的,可她已经跪在地上探出头去。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池水突然暴沸起来,御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荨清就一头栽进了水池中,大量的清水飞溅出来,光芒闪烁犹如烟火。
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从没听说过当有人掉进司天殿里中的水池应该怎么办。这水池在七岛人心中犹如圣井一般,连池水都不敢碰,更别说整个人跌进池水中了。都相传这池水有着强大的法力,这可不是凡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可尽管司天殿中乱做一团,水池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平静,荨清就面朝下悬在池水中,好像是池中的一个幻影。
“你干嘛?”
穆王话音未落,御寇已经跳进了池水里,溅起的水花更大了些。其实御寇也不算是逞匹夫之勇,他自信御风术或许能帮助自己,至于结果,他却有些托大了。
已经两个人跌进了水池,司天殿里更乱了。几个人又各自催动法术想要救人,可无一人能够做到。此时的清水似乎开始动荡,不停地溅起水花,光芒逐渐由清幽变成炫目。御寇的身影也悬在了池水中,好像还攥在了荨清的手,但两个人的好像在一点点向水池的深处沉去,离水面越来越远。
“蠢货。”穆王冷冷地说,“大家听我一句。”
穆王想的办法是,如果有一根绳子能牵动水池中的人,那么大家就可以齐心协力把他们拉出来。说话间,穆王便已准备好了一根长绳,一头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等我抓住他们,你们就迅速拉动绳子,千万别迟疑。”穆王最后嘱托了一句,便跃入了池水,可这池清水却没想之前那样翻动震荡,只是随着穆王入水溅出些许水花而已。同时,池水的光芒也暗淡下来,司天殿内陷入了一片黑暗。没一会,长绳猛地动了两动,池边的人知道这是穆王给发的信号,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拉动长绳,没一会,穆王就夹着之前两个落水的人从池边爬了上来。
另外几个人立刻靠了过来,询问着穆王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却听司天殿的大门轰然敞开,大长老满脸疲惫地从门外归来。可能是实在没理解司天殿中此时为何会有如此氛围,大长老竟然还呆愣了一会儿。不过他马上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乱子,急忙赶过来查看——荨清御寇两人已经昏迷不醒,神智尚在的穆王也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一边的清水黯淡无光,如一般的井水无异。
荨清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单人一间的屋子里的。窗外阴云密布,屋内除了一点微小的烛火,也是阴暗无比。这时候,她才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虽然她已经被换上了干爽的衣物,身上一点水都没有。这寒冷似乎是从身体内散发出来的,荨清无论怎样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都无法抵挡这凶猛的寒意。
荨清知道,这大概就是自己跌入池水后残留下来的知觉。可她在为什么会跌入池水呢?她只是伸出头望了一眼那汪清水,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掉了进去呢?
“荨清!”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荨清的母亲走了进来。看见荨清睁开了眼睛,她连忙跑到了荨清的身边,又是摸额头又是抹眼泪。“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
荨清张了张嘴,可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荨清本来是想说话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东西似的。
“多亏了御寇和穆王,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妈操心?”荨清的母亲继续道。
荨清都习惯了母亲这样念长念短,此时自己说不出话,也就只能听着。
“梅,让我和荨清单独谈谈好吗?”大长老突然从荨清母线的背后走了出来,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这件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我相信荨清也不是有意的,拉她下水可能是天池的意思,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而荨清的母亲是还要说什么,却被大长老一个眼神制止了。于是,她又望了荨清一眼,出门去了。
“大长老,我,御寇和穆王还好吗?”荨清突然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便飞速地问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大长老一笑,“他们的状况都比你好,等你能下地走路了,你就可以去隔壁见见他们。但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在天池中都看见了什么?”
荨清凛了一下,在清醒之前,有一副非常恐怖的景象就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涌现。直到她醒转过来,听了大长老的几句话,才意识到这便是她在天池中看到的景象。
“一般来说,观湖景都只能看见数量很少的碎片化信息,我的职责就是通过这些信息推演未来的一些事情。”大长老继续说着。“但观湖景也有另一种办法,就是进到天池内部,和池水融为一体。这样,人看到的景象就是连续的清晰的,根本不需要推演。”
“可这样做也有坏处,就是池水本身会受到观者的影响,观得的景象会因观者的心意而不同。这样的观景方式持续不长,或者池水中的法力把观者吞噬,或者观者破坏了池水中法力的运转,让天池变得如同普通水池一般。”
“或许这都是命,你们三人算是最后观得湖中景致的人,你们或许不知道七岛正面临的危机,但无论你们看见了什么,最好都要告诉我。”
荨清的大脑飞速地运转,她的眼神无意中和大长老的眼神相会,便如同触电了一般。这景象足够让人震惧,可她必须说出来,这关系到七岛的未来。
“天光崩碎,星河倒流。”荨清有气无力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