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声的呼救
>深夜练琴时,我突然感到心脏像被冰锥刺穿。
>手机九宫格键盘上,颤抖的手指敲出心率监测数字:7415369。
>发送键近在咫尺,视线却开始模糊。
>黑暗中,管家站在琴房窗外,静静看着我滑倒在地。
>他推门进来,取走了我胸前口袋里的古董怀表——那是恩师临终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第二天警察发现,未完成的乐谱最后一个小节,音符被血染成了玫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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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尖在冰冷的琴键上跳跃,追逐着一段在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天的旋律。它顽固,狡猾,像一缕不肯消散的烟雾,引诱着我,又拒绝被完整捕获。窗外的夜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橡树庄园”巨大而空旷的琴房上,只有头顶这盏孤零零的吊灯,投下一圈昏黄、摇曳的光晕,将我困在这片寂静的舞台中央。
汗水沿着鬓角滑下,带着一丝黏腻的凉意。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比上一次更费力,胸口像压着一块看不见的石头。我下意识地按了按左胸,隔着丝滑的礼服布料,指尖触到那只贴身的、沉甸甸的圆形金属——恩师埃德加先生留下的古董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短暂地带来一丝慰藉。手腕上那块更现代的智能手表,屏幕幽幽亮着,显示着此刻的时间:**23:48**。它忠实地记录着另一个数字:**78**,我的心跳,比平时快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紊乱。最近它总是这样,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我胸腔里不安地扑腾。老毛病了,我想,也许是今晚太过投入,也许是那该死的、越来越频繁的悸动又在作祟。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点不适,目光重新投向摊开的乐谱。最后几个小节顽固地空着,像等待填补的命运的留白。快了,就快找到了……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仿佛地狱的冰锥猛地凿穿了胸膛。那一下剧痛尖锐、彻底,剥夺了所有声音。我张着嘴,却连一丝呻吟都挤不出来,空气瞬间凝固在肺里,变成沉重的铅块。身体猛地向前一弓,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琴键上,撞出一片混乱刺耳、如同死亡尖啸的不和谐音,在空旷的琴房里疯狂回荡。
眼前的一切——昏黄的灯光、摊开的乐谱、黑白分明的琴键——瞬间被撕裂、扭曲、旋转,被一片急速蔓延的、带着细碎金星的浓稠黑暗所吞噬。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是它!那个潜伏在我血脉深处、医生们束手无策的恶魔——那该死的、罕见的心脏畸形!它终于不再满足于短暂的警告,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救命!必须…必须求救!
求生的本能像一道电流,劈开了意识的混沌。我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扭动挣扎,左手痉挛般地死死抠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将那疯狂暴跳、企图撕裂胸膛逃窜的心脏按回去。右手则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疯狂地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指尖先是触到翻倒的琴凳坚硬的棱角,接着,终于勾到了那个光滑、坚硬、代表着唯一生机的矩形物体——我的手机。它滑得厉害,几乎脱手。我把它死死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我滚烫、汗湿的掌心。
视线已经模糊得只剩下晃动的光影,手指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解锁屏幕那微弱的光亮,此刻却刺得我眼睛生疼。短信!必须发短信!打给谁?急救!对,急救中心!那个号码是多少?大脑一片空白,被剧痛和窒息绞得粉碎。九宫格的键盘在眼前疯狂跳跃、重叠、扭曲。
来不及了!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像被无形的线胡乱牵扯的木偶。慌乱、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脖颈。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手腕上那一点微弱却固执的绿光猛地刺入我模糊的视野。
**7415369**
那串数字!手表屏幕上,那串代表着我心脏此刻疯狂、濒临崩溃的舞蹈的数字!它像黑暗中唯一漂浮的救生筏!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残存的力气和仅存的希望,全部灌注到那几根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指尖。一下,一下,又一下……指尖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触碰冰冷的屏幕,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的一次搏斗。汗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屏幕上,晕开一片片迷蒙的光斑。终于,第七个数字“9”被艰难地、歪歪扭扭地按了下去。
**7415369** ——这串冰冷的、代表着我的心脏正在疯狂倒数的数字,孤零零地躺在短信发送框里。
发送键!那个小小的绿色图标就在屏幕最下方,像黑暗尽头唯一的一点微光。希望如同回光返照般猛烈地灼烧起来。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驱动着那根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食指,颤抖着、万分艰难地向下挪动,朝着那点代表生存的绿色微光探去……
距离在绝望的视野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指尖离那抹微弱的希望绿光,只剩最后毫厘……
就在这时,视野边缘,那片巨大落地窗外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轮廓。
一个沉默、静止、如同鬼魅般的人形轮廓。
管家,格雷森。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窗外那片属于夜色的浓墨里,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客厅廊灯微弱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一丝不苟的黑色制服外套的轮廓,和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睛,那双平时总是低垂着、显得温顺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穿透玻璃,穿透距离,精准地、冰冷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的身上,钉在我垂死的挣扎上。
没有惊讶,没有关切,没有一丝一毫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的审视。像屠夫在观察刀下待宰的牲畜最后无用的抽搐。那目光,比胸口的剧痛更冷,瞬间冻结了我指尖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和心头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是他!一直是他!那几次若有若无、被我忽略的窥视感……那个在庄园角落里无声无息的身影……那张看似恭顺面具下的冰冷!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盖过了心脏撕裂的剧痛,直冲头顶。绝望如同最沉重的冰棺,轰然合拢。指尖离那绿色的发送按钮,那生与死的界限,最终定格在无法逾越的毫厘之间。
力量,连同意识,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攥着手机的手无力地松开,手机“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的光映着那串无声的数字**7415369**,随即熄灭,像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被吹灭。身体不再受控制,像被剪断了所有提线的木偶,沉重地、缓慢地顺着冰凉的琴凳滑落。额头再次撞上琴键的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如同最后的叹息。
视野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只剩下一种遥远而空洞的下坠感。
***
橡树庄园巨大琴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沉重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粗暴地撕碎了清晨死一般的寂静。门框里,挤满了深蓝色的制服和一张张绷紧、警惕的脸。清晨清冷的光线,从高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锐利的光带。光带尽头,尘埃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飞舞。
奥利维亚·科尔警探第一个踏入这片凝固的死亡空间。她个子不高,动作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精准和警觉,深棕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像雷达般捕捉着一切异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昂贵的木质家具散发出的淡淡清香,高级钢琴漆面特有的冷冽气息,以及一股极其微弱、却足以让经验丰富的警探瞬间绷紧神经的、属于死亡的甜腥铁锈味。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光源的中心——那架线条流畅的黑色斯坦威三角钢琴。
一个人影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匍匐在钢琴和琴凳之间。昂贵的黑色燕尾服皱成一团,曾经精心梳理的银灰色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遮住了半边脸。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死死地压在胸前,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徒劳地想按住什么。
科尔警探的脚步在距离尸体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的视线如同手术刀,冷静而迅速地解剖着现场。
“没有打斗痕迹,”她低声自语,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昂贵的波斯地毯平整如初,没有一丝褶皱或拖拽的痕迹;旁边一张路易十五风格的小圆桌稳稳当当,上面放着一个晶莹剔透、插着一支枯萎玫瑰的水晶花瓶;乐谱架也笔直地立着,没有一丝歪斜。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死亡本身。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尸体那只压在胸前的手上,食指的指尖,似乎微微蜷曲着,指向地板上的某一点。
她的副手,一个身材魁梧、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警员卢卡斯,正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检查。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额前的乱发,露出苍白如蜡的前额上那一道刺眼的、已经凝结发暗的撞击伤痕。他抬起头,迎上科尔警探询问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初步看,科尔警探,没有明显外伤。除了额头这个撞伤……像是跌倒造成的。尸僵已经形成,尸斑稳定,死亡时间估计在昨晚11点到凌晨1点之间。”
科尔警探点点头,目光越过卢卡斯的肩膀,落在尸体垂落的那只手上。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死死地攥着一个黑色的手机。屏幕是黑的,像一块失去生命的黑曜石。
“手机。”科尔警探简洁地指示。
卢卡斯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冰冷僵硬的手指,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尽量不破坏任何可能的痕迹。手机被取了出来。卢卡斯按了一下侧键,屏幕瞬间亮起,锁屏界面清晰地显示着时间,以及……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草稿。草稿的收件人栏是空的,内容栏里,只有一串孤零零的、在冰冷的屏幕上显得无比突兀的数字:
**7415369**
“老天……”卢卡斯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念了出来,“七、四、一、五、三、六、九?这是什么意思?密码?还是某种……暗号?”他困惑地抬起头看向科尔警探。
科尔警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深棕色的眼睛里锐光闪烁。她死死盯着那串数字,仿佛要将其刻进脑海。这串数字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死者临死前紧握的手机里,绝非偶然。它是死者最后时刻留下的唯一信息,一个无声的、冰冷的谜题。
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向那架斯坦威钢琴。摊开的巨大乐谱架立在琴键上方,厚实的羊皮纸页沐浴在清晨的光线里。谱纸上,复杂的音符如同黑色的蝌蚪,优雅地排列着,一路流淌到谱纸的下方。然而,在最后几行,那些音符突兀地中断了。一段明显尚未完成的旋律,凝固在纸页上。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乐谱结束处,那几行空白谱线的下方,靠近纸张边缘的地方,溅落着几滴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细小的圆点。它们如同几朵凝固的、不祥的暗色花朵,印在泛黄的羊皮纸上,在清晨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
科尔警探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审视着那几滴污渍的形状和分布。它们很小,边缘微微溅射开,像是……某种液体在极近距离滴落造成的。血?她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带着压抑哭腔的啜泣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现场的凝重死寂。
科尔警探猛地转头。琴房门口,橡树庄园的老管家格雷森正垂手站在那里。他穿着浆洗得笔挺的黑色制服,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克制的哀伤和职业性的恭敬。他微微低着头,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无声滑落。他用手帕小心地擦拭着,但那悲痛却仿佛是从他衰老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的。
“劳伦特大师……哦,仁慈的主啊……”格雷森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真挚的、令人心碎的悲痛,“昨晚……昨晚他练琴练得很晚,我服侍他喝了睡前牛奶……还特意叮嘱他注意休息……他最近总说有些心悸……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饱含泪水的眼睛无助地看向科尔警探,里面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哀恸。
科尔警探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悲痛看起来如此真实,几乎无懈可击。她微微颔首,声音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格雷森先生,请节哀。我们需要了解昨晚的详细情况。除了你,还有谁在庄园?”
格雷森用手帕用力按了按眼角,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情绪:“只有我,警探。厨师和女佣昨天傍晚都离开了,大师喜欢绝对的安静来创作……昨晚没有任何人来访,我也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布满泪水的眼睛猛地睁大,流露出一种混合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等等!警探!劳伦特大师他……他从不离身的那只古董怀表!埃德加先生留给他的那只!”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颤抖的手指指向钢琴旁尸体匍匐的位置,确切地说,是指向死者燕尾服左胸位置那个本该有一个小凸起、此刻却异常平坦的口袋!
“它不见了!上帝啊!那只怀表!大师总是把它放在这里!睡觉都放在枕边!它不见了!”格雷森的声音充满了真实的惊骇和恐慌,那表情不像伪装,仿佛一件至宝的失窃比主人的死亡更让他感到震动。
科尔警探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检查死者燕尾服的左胸口袋。深色的天鹅绒布料上,口袋盖平整地翻在外面,里面空空如也。口袋的边缘非常光滑,没有拉扯或破损的痕迹。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口袋内部,触感细腻,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异物纤维。
“你确定?”她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格雷森。
“千真万确!警探!”格雷森激动地挥舞着手帕,“那是大师的命根子!纯金的,珐琅彩绘,背面刻着埃德加家族的纹章!是埃德加大师临终前亲手交给他的!他……他绝不可能不戴着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笃定和一种宝物被亵渎的愤怒。
古董怀表失窃。科尔警探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现场:平静得诡异的死亡现场,死者手中紧握的、带着一串神秘数字的手机,钢琴上那份染着可疑污渍的未完成乐谱,以及……现在,一件意义重大、价值不菲的贴身物品不翼而飞。
“卢卡斯,”科尔警探的声音冷得像冰,打破了房间内压抑的寂静,“通知法医详细尸检,重点检查心脏及死因。调取庄园所有监控,尤其是昨晚的。封锁现场,进行地毯式痕迹勘查。”她的目光锐利地转向门口,那里,格雷森管家正用手帕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仍在无声地哭泣。
“另外,”科尔警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牢牢锁定在格雷森那张布满哀伤和震惊的脸上,“请格雷森先生,详细地、一点不漏地告诉我,昨晚他最后一次见到埃利安·劳伦特先生时,大师的‘心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