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庆回老家看望奶奶。
大学毕业之后已经很少回去了，时隔几年，老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一样的种植模式，掰了玉米，耕地种大蒜，要么犁好了放那儿等着种小麦；一样的鸡狗羊群满村跑。五年前村里集资修的公路已经坑坑洼洼，下了五天雨，村里路上泥比水多，一脚下去，鞋都陷下去了，根本无法出门。
这样的天气，真叫人烦闷，圏住了孩子的脚，他们自有别的玩法。大人们可就没这么轻松了，玉米闷在地里收不回来，都快长出芽了，卖不出去，也不好囤起来，急得我大伯嘴上的燎泡连着连，饭都吃不下。去年儿子谈了一个女朋友，放出话不买房不结婚，儿子以退为进，说要就先不分手，老两口急得晚上睡不着觉，几十万的首付去哪弄，借也难借呀。可儿子已经三十了，在老家早就当爹的年纪了，不敢分手呀。
好容易回了趟老家，给堂妹打电话让她回来聚聚，没一会儿堂妹就带着半岁的侄儿回来了。
我堂妹今年刚刚十九岁，去年结的婚，嫁到了隔壁村，妹夫和他一样大。堂妹出生时，我五六岁左右，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我抱着她在奶奶老屋门口晒太阳，我手滑把她掉地上给我吓得嗷嗷叫的场景。
堂妹个子高挑，有一米七多，上初中时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她也享受这种喜欢，一年换五六个男朋友，基本上是上一个名字我还没有记牢，下一个就在村头打闹约会了。堂妹初二那年，具体哪天不记得了，我叔婶突然回家了，火速给我堂妹办了退学和转校手续，带到了天津。一星期之后，我才听我奶奶说同村的一个小姑娘怀孕了，年龄不到十五岁，他爸妈连夜从打工地方赶回来，小姑娘还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看肚子差不多得五个月了，妈妈嚎啕大哭，爸爸动怒要打死女儿，妈妈又上前拦着，爸妈哭得抱作一团，女儿还没事儿人一样。后来小姑娘死活不愿意打胎，非得生下孩子，怀着孕两个十五岁的初中生双双退学回家结婚去了。
奶奶打电话给叔叔说：“孩子放家里，什么时候吃饭我什么时候做，她上早自习，天不亮我就跟着起来做饭，上学让买啥书买啥书，让交钱交钱，但是有一项，我现在管不了了，妮子太野了，天天跟一群小伙儿连在一起不着家，我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我年纪也大了，打不动了，打坏了你们也心疼，出点啥事也赖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跟那个谁家姑娘一样，怀孕了，我老婆子就是死了，也说不清楚呀”。
然而堂妹并没有因为转学就安分了。叔叔婶婶活都不干了，换着班接送她，就这也没耽误她在新学校交新男朋友。不到半年就死活不愿意去学校了。堂妹辍学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前村里的一个老头说“好看的姑娘都考不上大学，长得好看，上学上着上着就被别人挑走了，长得丑气的，没那么多事儿”。堂妹辍学两年之后就结了婚。嗯，如你所想，同样未婚先孕。
我接过堂妹手里的侄儿，胖胖的吃着小手，很是可爱。虽说生了孩子，堂妹依然好看。猛地看上去，不像母子，倒像是姐姐带着弟弟。我和堂妹坐着拉家常，听她讲家长里短。
她说：“俺婆家妹妹一小点就知道问我要钱，天天要，我上哪儿给她弄钱去，我带孩子又不上班，上一星期，一块去县里，去逛商场，给她买了两件毛衣，一条裤子，一对鞋，给我买的时候，我让服务员拿衣裳，她不让拿，说嫂子这衣裳我穿着大，我说我自己穿的，立马冷脸，出去站门口等去了，也不帮忙拿东西了，我也不管她，我自己在里头试衣服。”
我说“小姑娘的衣服什么的不该是你婆婆给买吗，咋是你出钱呢？”
堂妹翻了一下白眼，叹口气说：“给我要钱，还不是俺婆婆教哩。还趁我不在到我房间，偷用我的化妆品，用也不好好用，都弄坏了，问她还不承认......。”
堂妹是我们这一代孙子辈儿里最小的，在家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提道坐月子，眼圈都红了，说孩子不能放在腊月生，春节坐月子，不能出门，第一次不在爸妈身边过年真是适应不了。
刚刚五点多，堂妹就来叫我起床，说孩子醒得早，闹人呢，饭都做不成。我麻溜起来做饭，刚做好，小侄子就睡着了，睡得轻，放不到床上，一放就哭，没办法只能一直抱着。等我替换堂妹抱孩子，饭都凉了。中午得空，我和堂妹躺在床上聊天，小侄子不哭不闹自己玩着玩具。堂妹说：“过完年，把孩子交给他奶奶，我出去打工去，孩子样样得花钱，不能老在家待着，而且在家待着没人玩，没啥意思。”说着她又把目光转向我，“姐，你上班舒服不？”“朝九晚五也还好”“嗯，我压根就不是那上学的料，上课跟听天书似的，咯咯咯……算卦的说了，以后俺儿子能上大学，是上学的命，我就等着享俺儿子的福吧。”
剩下的几天差不多也是这样过的，看看孩子，做做饭，雨停的时候，陪我奶奶去地里看一看。聊天的时候，奶奶告诉我，大伯借钱在市里给大哥付了首付，可一个月不到，他两就分手了，女方妈妈托人给她姑娘介绍了个更好的对象，已经直接全款买房了。
村里大街小胡同边上，房前屋后都种满了柿子树，基本上整个村里的柿树苗都出自我奶奶家的柿树园，如今柿园因为奶奶年纪大无力打理，渐渐荒废了。远远望去，一树的红灯笼挂满枝头，实在是漂亮极了，想吃了可以随手摘一个来吃。可也只有走近了，才看到有些柿子早就熟过了，挂在枝头，被鸟儿啄破，淌着汁水，爬满了果蝇，黑黢黢一片。
每次回家大抵如此，刚回来的时候，受不了老家的尘土飞扬，泥泞脏水，交通不便，老老实实待上一周，适应了，就又要走了。
工作之后，常常想现代人的乡愁是什么样的，交通这么方便，我回趟家也就是六个小时，只身在外地，也有想家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是不行于色。我不知道我到底思念什么。“此心安处是吾乡”，老家给我的不是心安，是困惑和无奈，会有一种命运的束缚感，让我觉得这辈子都要和这一亩三分地捆绑在一起。那个老家，我不可能回去。我既没有地，也没有力气。
乡愁产生于距离，也许故乡本就是用来缅怀和思念的吧。归途漫漫，她是空间上的两千里；夜不能寐，她是心上的月明地。诗人北岛说“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愿我们无论走到何处，生命都有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