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子没有应声,她原地不动,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大林,看着好久不见的亲爱的哥哥,泪无声地流着。为了不哭出声,芹子拿两手捂住了脸,只是,那奔涌的眼泪啊,又打湿了手掌心,顺着芹子的手腕蜿蜒向下,最后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条伤心的河,向芹子的小臂流淌。
大林明明听到了芹子的声音,此刻却没有人回应。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肯定是自己想家人想疯了,才愣以为是芹子来了吧!大林惆怅地怔了半天,正打算继续给顾客按摩,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大林竖着耳朵细听,分明有一阵急促的压抑的啜泣,就在不远处。大林的心又一次狂跳着,他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摸索着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啜泣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他就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冰冷的还在一颤一颤的肩膀,他知道,那是妹妹,那是芹子的肩膀。
“芹子,真的是你吗?”大林激动地两手按在那个肩膀上,又往上摸索着,触碰到了一双瘦瘦的冰冷的手,还有那冰冷的头发。
“芹子,芹子,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大林已经从芹子那捂着脸的颤抖的双手上感觉到了不好的预兆,就急急问着芹子。
“哥,爸……爸……咱爸出车祸住院了……”芹子再也不想隐瞒,断断续续说出了满堂出事的情况,只是,她没有说,满堂这么拼命挣钱是为啥。可是,就算芹子不说,大林就不难受了吗?
大林在眼看可以为家里挑起一半重担的年纪,遭遇了命运的蹂躏,他多少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又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走,跟着木工师傅学徒的日子里,他已或多或少看到了世界的精彩,比起自己闭塞的小村子有意思多了,也可作为多了。
经过了长久的煎熬,大林最终选择了活下去。为了不拖累家里,也为了日后自己还能有再次看见世界的资本,他想来想去,才慎重选择了按摩师这个职业。
大林转眼在这个店里已经干了半年了,从最开始的学徒到现在刚刚独当一面,只有大林知道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在建国哥看在大林是老乡的份上,教他手艺教得用心,大林的按摩技术才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大林正打算干完一个月,领了工资后就想办法回家一趟,没想到,芹子却来了,还带来这个晴天大霹雳。大林,开始仇恨起上天,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单单和自己这苦命的一家人过不去!
大林血往头上冲,泪也下来了。
“哎,我说,你俩在这里哭哭啼啼,也不管我了?去叫你们老板来!”那个粗金项链躺在床上,耐心等了一会儿,却见大林和芹子兄妹俩只顾说话,把自己晾在一边很久,就忍不住发起牢骚来。其实,兄妹俩谈话的内容他都听见了,觉得这俩人也够倒霉的,自己也不好意思太发作了。想想自己最初也是开大车贩煤发财的,对这家人也就有了些同情。
老板没来,建国倒是很快来了。
“金老板,我们老板今天不在,我只好过来了。您说,是不是大林按得不好?您不满意的话,我再给您按按?”建国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说话热情,而且显然和这位金老板比较熟,顺水替大林打了圆场。
“建国兄弟啊,能行,那你就给按按吧,哈哈!”金老板翻了个身,躺得更舒服些,又闭上了眼睛。
“建国哥,我……我要出去一趟,我爸在医院里,车祸都截肢了,我想去看看他!”大林对建国始终心怀感激,此刻,却不得不向建国求助了。他脸上泪水横流,建国虽然看不见,却能从声音里听得出大林的焦急。
“去吧去吧!”建国同意了。
“那我走了!建国哥!”大林前半句说完,后半句人已经出了房间。
“大林,回来!”建国猛然想起了什么,大吼一声,又把大林叫了回来。
大林和芹子满头雾水,不知建国还有什么吩咐,返回来呆呆站在门口。
“建国哥,怎么了?”大林抹把泪,问建国。他以为建国改了主意,不让他去医院看爸爸呢。
“大林,过来!”建国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钱,塞到了大林手里。
“不不,建国哥,我不要!”大林推辞着。芹子站在大林身边,看到钱顿时欣喜万分,她真怕大林再推让几次建国哥就把钱收回去啊!还好,建国最后还是把钱硬塞给了大林。
“拿着吧,就当是你借的,发了工资还我就行。”建国和大林相处久了,有感情,再说,他比大林进城早,知道医院里没钱寸步难行。
“好吧,那谢谢建国哥,我先走了啊!”大林心已经飞到医院里去了,他攥着钱和芹子一起走了出去。
“建国,我说你真够大方啊,那小子眼看一时半会可是还不了你钱的啊,你就把钱给人家了?”金老板闭着眼,趴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建国那力道适中的五指,在金老板腰上有节奏地按着,压着,揉着,金老板不时舒服地哼出声来。
“唉,这娃也是苦命人,咱也是苦命人,帮一把再说吧,医院可是无底洞啊!”建国边按边说,他已经不再抱怨命运,默默接受了自己一辈子是个盲人的事实后,他反而平静了。
“你……是个……好人……”金老板断断续续地说,他很欣赏建国这份侠义。
雨还没有停,四下里雾蒙蒙的,看什么都不太清楚。大林跟着芹子急匆匆行走在街道上,他们无暇看街边的高楼,高楼也不看他们。
到了市医院大门口,大林的脚步有些沉了,慢了。虽然他看不见,但他对医院的味道太熟悉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恐惧。
“走吧,哥,就在住院部二楼。”芹子拉了拉大林,大林努力让脚步快起来,心,依然沉沉的。
“爸,你看谁来了?”芹子推开病房门那一刻,想给满堂一个惊喜,便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没想到,推门进去,芹子却没有看到满堂,兰花也不在。空荡荡的病床上,被子掀在床角,褥子上血迹斑斑。地上,躺着一个黄色的搪瓷碗,旁边是撒了一地已经被踩得辨不出颜色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