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的家庭聚会(上)

      说了几遍之后,永宁嘴里说着“马上马上”还就是不动,他正在翻录磁带,昨天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外国经典歌曲,他准备翻录一盘再还给人家。虽然他刚上初中,个子却已经窜到和永杰差不多高了,学习成绩不咋的,歪门邪道倒学了不少,成天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鬼混,因为是老小,一家人都惯着他,家里的活一般都不会叫他干。今天是他们几个都不在才叫他。

        永贞来了,推着她三岁的女儿,她住的不远,隔两条巷子。徐老太一边嘴里说着“丽丽,我的好孩子,快让姥姥抱抱。”一边把丽丽抱了过来。抱着孩子,她吼了一声永宁:“还不去吗?你大姐都来到了。”

          正说着,永娟回来了,对妈说:“别叫他了,我去,我推着丽丽的小车子去。”说着接过孩子,“走了,跟小姨去买肉肉了。”把丽丽塞进小车里,接过钱走了。   

        每次回家永贞总是先帮妈妈把家里收拾收拾,特别是厨房,她们家的厨房特别小,只有两个平米多点,地方窄小,摆满了瓶瓶罐罐,平时妈妈打扫不到的地方她要仔细打扫一遍。她这两年日子过得不算太好,生孩子以后她上班不太正常,去年丁健开车又出了一次事故,左腿小腿骨折,躺在家里休息了几个月,正巧公司里搞承包,柜台都承包给个人了,公司的两台货车也被个人承包了,两口子啥都没包上,最后给安排在供应站看仓库。这时的物资供应已彻底放开,批发市场里的烟酒糖玲琅满目品种齐全,已经到了供大于求的状态了,那还有人专门跑供应站去进货,因此供应站的效益不好,工资经常拖欠。下面的效益不好,公司却是旱涝保收,一千多平米的烟酒商场几十节柜台一个月光承包费就是好几万,领导他们光管收费,不问你干啥,烟酒商场已经变成了百货公司,卖衣服卖鞋,袜子手套洗衣粉,啥赚钱卖啥。公司钱赚多了,除了发工资吃喝又买了一辆桑塔纳,丁健又调回公司开小车,成天跟着领导在外面混吃溜喝,每次看到他醉醺醺地回来,她就忍不住生气,两个人经常为这事吵架。

      永昌一家三口也来了,儿子牛牛来到后直扑进奶奶怀里,徐老太搂住他,抚摸着他的头,问他:“可想奶奶吗?”牛牛抬起头来:“想,天天都想。”永贞走过来说:“这孩子嘴里抹了蜂蜜了,说话甜得很。”

    牛牛欠起了脚尖凑到奶奶耳朵跟前说:“给你说吧奶奶,我爸又欺负妈妈了。”徐老太怔了一下,拿眼看了看永昌问:“你爸为啥欺负你妈?”

        牛牛看了一眼他爸说:“我夜里起来尿尿,看见我爸压着妈妈,妈妈都气哭了。”

        刘敏正准备帮着永贞干活儿,听到这话脸刷一下红了,转过脸把牛牛拉了过来,“小孩子瞎说啥。”永昌装作没听见,转身走出了房间,身后传来永贞的“咯咯”的笑声。

        刚要下楼走走,永杰上来了,见了他就说:“正好我想给你说个事来。”永昌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根。两个人在楼道里抽起烟来。

        永昌教数学,是班主任,一个班从初一带到初三,今年该毕业,学生的成绩参差不齐,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家庭生活也十分不顺,刘敏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学校曾照顾她,安排她做教学楼的保洁,她嫌丢人不愿意干,两个人也经常生气。永昌今年才三十多岁,前额的头发已经稀疏得看得见头皮了。

      永杰吸了一会烟,才开口说:“我停薪留职了,报告已经批下来了。”永昌一听,顿时怔住了,而他却像没事一样,神情十分轻松,永昌知道他的脾气,他想好的事情没人能劝得动他的。顿了一会他才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办?”

      永杰深深吸了一口烟,“还没最后想好,不过都不要担心,与其在单位里不死不活地呆着,不如我出来拼一家伙,我不信我自己养活不了自己。”

        永昌想了一会又说:“看目前这个形势,你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不过,共产党的政策你也不是不知道,说变不知道那一会,你思想得先有个准备 。下一步准备干点啥,做生意还是干工程?”

        永杰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看我能干啥?除了垒墙头,别的啥都不会,找找看唄。”

      永昌把烟头扔了又点了一根,说:“我倒有个主意,我有个学生,他爸是刘庄煤矿的后勤科长,以前来找过我,不算太熟,我写个条子你找找看,看他可能帮帮忙,我觉得矿上的活可能要多一点。不过就是离城远了点,来回到去的不方便,辛苦点。”

        永杰说:“辛苦我不怕,只要能挣到钱就行,别让人说我白调版就行了。”

        两个人正说着,永惠上楼来了,见他们说话就问:“你们俩干什么的,躲在外面不进去?”

          永杰说:“我俩在外面吸烟,怕呛着他们。你快进去吧。”

          永惠将信将疑,临进门又回头瞅了一眼。永杰对永昌说:“你可别说吭,让妈知道了又该担心了。”永昌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事有风险,目前人们的思想观念还没转变过来,对放弃了固定工作去干个体户还存在着偏见,认为都是不务正业。但是还是从心里佩服永杰,觉得他胆子大有魄力,也许能干出点名堂来,况且他的那个建筑队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永贞和刘敏两个人忙了几个小时,做了一大桌子菜,一个大桌子人坐不下,只好把菜匀出来一部分,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她们带着孩子在小桌上吃。

        永宁把他的磁带翻录好,把录音机拎在外面放给大家听,徐老太嫌吵,叫他关了,永宁说:“咱们吃着饭听音乐,多浪漫。”徐老太生气了,这个老小越来越较劲,忍不住骂他:“浪你娘的脚,上外面浪去。”永昌说:“叫你关你就关上,妈就想趁着今天星期听咱们说说话,赶快收起来。”永宁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大哥,小时候淘气的时候都是永昌替徐老太执行家法 ,那可是真打呀,耳巴子下去毫不留情。看着永宁把录音机收了 ,他又拿眼扫了一下,“永平怎么到现在没来?”

      话刚落音,永平匆匆忙忙进来了,永杰揶揄他说:“又到那个领导家帮助干活去了吧。”永平看了他一眼,也不答他的话茬,把外套脱下来,挽起衬衣袖子,拉过椅子自己先坐下来说:“来,喝酒。”徐老太这才察觉到永平今天特别兴奋,她先自己在心里笑了,问他:“遇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给妈听听。”永平看了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想喝酒了。咱们都喝一点。”

        永平确实心里很高兴,高兴的原因是没法说出口的,就在刚才他和杜娟亲嘴了,因为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亲嘴亲了快有半个多小时,直到把杜娟亲的快喘不过气来,两个人才分开来。杜娟羞得满脸通红,忙理了理揉皱的衣服,低声说了句“我回家了。”转身跑了出去。

        算起来永平已经上班几年了, 刚毕业就分在区政府的办公室,照理说应该是既体面又轻松的,区政府虽说是正县级的一级政府,但是在市政府的眼皮底下并没有其他县级政府的权力大,他所在的办公室连他才六个人,主任老胡五十多岁毛六十,整天似笑非笑,很少言语,除非是见了领导或者是给你布置任务,你永远也猜不透他心里想的啥,还有两个年纪大的,一个老范,好像比老胡小了一点,在这个办公室里已经干了十几年,机关里的年轻人都喊他范科员,永平也跟着喊范科员,范科员整天笑嘻嘻的,跟谁都爱开玩笑,老胡不在的时候,他能暂时负责一会。女的姓賀,官称“賀大姐”,她负责文件管理。还有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女的,是个打字员,她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安排进来的,都管她叫小英。还有一个小车司机老刘,编制是办公室的,其实不在办公室上班。永平前两年上班根本没有什么具体任务,每天上了班就是打几瓶开水,偶尔到各个科室发个通知。有时也会安排他去给书记区长家买粮买煤,遇到这样的事他就有点不高兴,心里不高兴还不敢不去,有一次忍不住嘟哝了一句被老胡听到了,老胡给他上了一堂政治课,用十分浅显的语言给他讲述在机关做事的道理,他说:“办公室是干什么的?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只有我们的服务工作做到位了,领导们才能一心一意地把工作干好,领导家里的事我们也得管好,能帮忙的尽量帮忙,不要让领导为一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分心,所以我们办公室的工作细致繁琐,但是又是缺一不可的。”

      听他这么说,永平心里不服,嘴里却没时什么,不过他的脑子还是蛮灵活的,连打了几天开水以后,他跑到孙区长那里提了个建议,要求孙区长给几个领导办公室里都配个饮水机,当时饮水机才刚刚上市,区里的这些老家伙都还没见过 ,用过后都觉得很好,不由得对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不过这事也引起了老胡的警惕,这小子会来事可能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威胁,现在上级正要求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他是两化一化都不化,而永平正好都符合,将来会不会取代他的位置?心里这么想,脸上从来都不表露出来,面对着永平依然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只是对一些容易出头露面的事再也不安排永平去干了。他心里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会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进行,尤其是在当下,社会的发展突飞猛进,新事物层出不穷,孙区长看到市里发的文件都是电脑打印的,也给办公室买了一台,可是,小英不会用,只好先去总工会的电脑培训班学习。永平在学校里学过电脑,虽然不怎么太精通,但是起码会用,每天闲下来就把电脑打开,看一会新闻,再看看文艺节目,高兴了搜个电视剧看看。   

      不到两天功夫,办公室的几个人都偎过来看了,连经常不到办公室的司机老刘也跑过来坐在那里看。时间一长,主任老胡发现了问题,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可不光是工作纪律的问题,上班时间大家都偎在一起看电脑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大家都偎着徐永平,感情都偏向着他了,以后他这个办公室主任还怎么当?这天几个人正趴在电脑跟前看得有劲,老胡在一旁发话了:“咳咳,各位,这电脑配给咱是留着打印文件的,咱们也得注意一下影响,不要老是到偎在一起看。”他把电脑当成了打印机。賀大姐正看在兴头上,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来了气,马上就怼了过去,“都挤在一起看电脑也比整天往各个领导办公室里乱窜强。”一句话把老胡呛得半天没缓过气来,刚想反驳,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走了进来,“都在呢,胡叔叔,正好你在,我们有个文件需要打印,孙区长说叫你给安排一下。可有时间?”老胡苦笑了一下,说:“杜娟呀,你来得真不巧,小英去学习还没回来呢,可能得晚几天?”

        姑娘抬起起了手️几张纸,“要是一天两天行,再晚了怕不行。”

      从这姑娘一进来永平就发现这人有点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在她手里拿纸的那个姿势,他想起来了,给杜书记买煤球时见过她一次。那天他刚把煤球卸好,洗好手正从卫生间出来,她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攥着一卷报纸。年纪和他相仿,穿着一件浅蓝色碎花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永平不好意思仔细看,忙转过脸去。杜书记的老婆看见他已经干完了,就对他说:“茶给你冷好了,歇歇喝口水,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他不好意思在这里吃饭,忙谢绝了,拿起自己的东西走了出来。他想再看看那个女的,但是没见她露面。心想下次见了一定得好好看看。没想到管道煤气接通后,杜书记家再也不用煤球了。

        这时他接上话茬说:“我给你打,底稿交给我吧。”

      杜娟把底稿递给他,“可得先谢谢你了。得多长时间,明天可能印好?”

        永平看了一下,一页多字,便说:“要不了,也就个把小时,要是急用我晚走会就打好了。”

        有正事了,几个人也没法继续看了,看看下班时间也快到了,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老胡看见徐永平又干了一件出风头的事,但这是正事,他也没法说,只得悻悻地走了。

      杜娟师范毕业后没有去学校教书,她爸把她直接安排到区教育局,现在是教育科的科长。她今天穿了一套蓝色的西装,永平依然是不敢直视她。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受过高等教育,见了姑娘就十分腼腆,跟他哥永昌是一翻一正,永昌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姑娘的肚子都搞大了,他倒好,见了姑娘眼皮都不敢抬。他坐在电脑前开始打字,杜娟就贴在他身后站着,他闻到了女人特有的气味,心情感到特别地紧张,他的打字技术本来就不咋的,只会用一个手指戳,速度可想而知,而杜娟在一旁看了,却佩服的五体投地,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移来移去,屏幕上立刻就跳出了相应的字句,感到十分神奇,忍不住要自己试一试,永平立刻站了起来,“好 学的很,会拼音就行了,你先坐好,对,就这样。”说着把着她的手连打了几个字,杜娟十分满意,自己先咧嘴笑了,也不让他打了,自己坚持打完,只是在后面的落款和日期字行距离还拿不准,才起身让他把文件打完。

      等他们把文件打完,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永平问她:“一共要多少份?”他想立刻给她打印出来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把文件打印装订好,找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装好,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大门。

      走在路上,他歪过头问她:“你也是东城区的,我怎么一直都没见过你?”

      杜娟笑着笑说:“我们的办公地点在城关中学隔壁 ,没事谁往这里来,这么远。”

      两个人说着话,并牌着走了一会,到了路口,该分手了,永平先放慢了脚步,杜娟转过身朝他笑了笑,“明天我还来,跟你学学电脑。”

        永平说:“行唄,我也不精通,在学校学过一点,刚入门,不过会电脑已经是大势所趋,过不了几年电脑普及了,各行各业都能用得着。”

        杜娟说:“那我更得学了,明天我来你可别不在吭。”

        “一定在,我等着你。”永平忙不迭回答,看见她朝西边走了,他也忍不住跟着走了两步,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慢慢转过来朝东走,他觉得还是表现得稳重点好,别让人觉得他轻浮。其实杜娟已经暗中发现了他的动作,只是暗暗好笑没有作声,不过,回家之后脑子里的永平一直晃来晃去,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

      打那以后,两个人来往越来越密切,杜娟有事没事就往他这里跑,一天不见永平就去教育局找她。办公室的几个人都看出了苗头,这两个人是不是谈起了恋爱。这里头最着急的还是老胡,徐永平真和杜书记的闺女对上象了,他这个办公室主任也就做到头了。

      这天正是星期天,昨天晚上两个人看过电影又在街上遛了一会,永平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今天未免多睡了一会,杜娟来到时,他刚刚起床,正在刷牙洗脸。杜娟在一旁坐下来,看着他把一切都收拾好,便问他:“一会你干啥去?”

        永平说:“我无所谓,你说上那我跟着你,那里都行,就是别耽误我回家,吃过中午饭我再来陪你。”   

        杜娟说:“我就是觉得好奇,怎么你们家一到星期天就聚会在一起吃饭?”

        永平笑了,“这是我妈的主意,她说我们家姊妹多,平时都各忙各的,星期天都聚在一起叫她看看她好放心,我们姊妹几个也能在一起说说话。怎么样?今天跟我一起去吧?”

        杜娟撇了撇嘴,说:“谁跟你去,一大家子人 。”

      永平笑了,“早晚得有这一天。”

      杜娟脸红了,翻了一下白眼,“你就想的美吧。”

        永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冲了上去,抱住她猛亲起来。杜娟被他弄懵了,等她明白过来,永平的舌头已经伸进了她的嘴里 ,她晃了晃头,无奈被他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让他亲下去。渐渐地,她感到了兴奋,感到了快活,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

        两个人亲密了好久方才分开,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回忆刚才的甜蜜,直到进了家门还在不停地抿着嘴唇,她妈看见顿时明白了,低声问她:“娟儿,是不是谈朋友了?”她脸红了,慌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她,便慌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妈跟了进去,“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时候叫妈看看。”

      她回答说:“你见过,就是给咱家送煤球 的那个人。”

        她妈在心里寻思了一下午,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个事情跟她爸说了。

        她爸叫杜向阳,这个名字还是他的连长给取的,他是个孤儿,从小给地主放牛,一天碰到一支队伍从他村头路过,听说是打日本的,他把牛扔在一边跟着对伍跑了,连长本来不愿意要他,后来听他说的可怜,便叫他留下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杜向阳”,部队里的伙食不是太好,但比起他原先在放牛的东家家里天天吃剩饭好多了,不几年功夫窜成了大小伙子,打起仗来既灵活又勇敢,淮海战役时已经是连长了,抗美援朝回来升到了营长,六二年转业前又提了一级,以团级干部的身份转业到地方,分配到化工厂当党委书记。上班几个月后,厂长知道他还没成家,心中十分敬佩,便对他说:“你这革命几十年也不容易,也该找个人结婚了,我们成品车间有几十个女工,你去看看那个行,叫人给你说说。”这样的好事那里摸去,跟着厂长在成品车间转了两天,相中了一个瓜子脸小姑娘。刚一说,厂长就吃了一惊:“你老兄眼真毒,那是咱厂里最年轻的最漂亮的姑娘,就是成份不太好。”他说:“我是八辈子血贫农,管她是什么成份,染也把她染红了。”

      这个小姑娘叫余曼玉,是前年化工厂扩建时直接从市一中学生中招来的。没几天,余曼玉调到了工会上班,上班第一天厂长就找她谈话问她:“小余,你谈对象了没有?”她老实回答“没有。”厂长说:“那好,是这样的,我们厂新来的书记是个老革命,组织上决定你和他组织一个家庭,今后你的任务就是负责照顾他的日常生活。”她听明白了,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又不好明说,只好装糊涂说:“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那能去照顾别人,这样的工作我干不好,你还是找别人吧。”厂长说:“这也不是什么工作,就是叫你跟他结婚,一块过日子。”她立即涨红了脸,一口回绝道:“我还不到十八岁,现在不想谈对象,更不想结婚。”她这个态度,厂长万万没想到,于是只能慢慢地给她做工作,晓知之利,喻知之情,转弯抹角,苦口婆心,就是想说动她。无奈,任你怎么说,她就是不开口,最后,厂长说急了,就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倒说一句话呀。”她慢慢抬起头来,“你还叫我回车间吧。”这回厂长是彻底脑了,气急败坏地说:“你回车间?你回你家吧,不服从组织分配,那个单位也不敢要你,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考虑去,要么服从组织决定,要么卷铺盖回家。”就这样定下来五一节举办婚礼。厂里专门给她腾出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间,工会出二十块钱叫食堂做了一桌菜,几个厂领导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便算是完成了婚礼,整个过程余曼玉都没说一句话,始终板着脸。晚上睡觉时,杜向阳上床后发现她没脱衣服,佝偻着身子背朝他躺着,便晃了晃她,“脱了衣服睡。”她没说话也不动,他就帮她脱,无奈她的胳膊死死地抱在一起,他只好先给她脱裤子,她又死死抓住裤腰不放,可是她那有他的力气大,他又喝了点酒,很快就脱下了一条,摸摸还有一条系着腰带的,她的腰带是布条做的,十分难解,只好掀开被子,就着灯光一看,她腰上足足有系了七八根布条子,不光是长裤子,连每一件裤头都系上了布条。他明白了,转身下了床,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冲头,然后走进里间打开箱子拿出一条军用毛毯,在外面的桌子上蜷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看她还在睡觉,便放低了声音,洗脸刷牙,从食堂买来早餐。叫她起来吃饭,她也不吱声,他先吃了,给她留一半用报纸盖上,然后出门到外面的市场转了一圈。

      化工厂是一个几千人的大厂,离市区很远,厂外的市场不弱于市内,卖啥的都有,附近的农民都喜欢把蔬菜挑到这里卖,说这里的工人有钱。杜向阳在几个商店转了转,买了一个搪瓷脸盆,毛巾,牙刷,梳子,镜子,雪花膏,端着回到家里,她还没起来,他走过去,轻声说:“起来吧,起来洗洗吃点东西。”她没动,依旧睡。他叹了一口气,自己在房间里转了转,发现厨房里只有一个炉子,空空的。便又去了市场,买回了一套锅碗瓢盆,街旁有个老太太卖鸡蛋,看看数量不多,他叫跟着送上楼。中午看她不动,也没叫她,自己草草吃了点,便又裹着毯子蜷在桌子上睡了。迷迷糊糊睡到傍晚,听到有动静,坐起来看,原来是她起来上厕所。他把毯子叠好,看她出来便说:“该饿了吧?洗洗脸,我看食堂可有人,叫他做点饭。”等她梳好头洗好脸,他已经端着一盆下好的面条上来了。他给她盛了一碗,她看见里面还卧着两个鸡蛋,她没有讲话,慢慢地吃完了,站起来对他说:“我回宿舍一趟,拿点东西。”他起来要跟着去,她说:“你把炉子点着烧点开水,我一会就回来。”

      等他把水瓶烧满,水壶水又快开的时候,她回来了,肩上扛着一个大木盆,拎着一包衣服,他慌忙替她接过来,她把木盆放进厕所,兑好水,在里面插好门,洗起澡来。洗好出来一边拧着头发一边对他说:“你也洗洗吧。”他洗好出来,天已经黑了,他去拿毯子准备睡觉,却发现毯子不见了,问她,她拍拍床,毯子已经铺在了身下,他脱了衣服捱着她躺下,却发现她已经脱光了衣服,丰腴的酮体展现在他面前,原始的欲望使他不顾一切,火山爆发了,猛地扑了上去,像当年上战场一样发起了激烈地冲锋,正当他畅快淋漓,心满意足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他慌了,忙问她:“我把你弄疼了么?”他想下来,却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她的双臂死死地箍住了。顿时他又兴奋起来,立马提枪上阵,重新发起了冲锋,很快就进入了百米冲刺。

        杜向阳听到女儿已经谈对象的事便说:“这几年你不都催她谈对象吗?这不正好吗?”她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谈的是你们那里的小办事员,你得照顾一下。”他说:“我怎么照顾?办公室里五六个人就他最年轻,老胡老范都干了二十多年了,怎么能轮着他。”余曼玉已经是化工厂的工会副主席了,党的政策她懂,“你那老脑筋,要与时俱进,领导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小徐正符合。”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又到了一个星期天,永平问杜娟今天跟不跟他去他家吃饭,杜娟说再等等吧。他不好勉强,只好一个人回家了。

        刚进院子,就看见永昌和永杰正站在泡桐树跟前说话,看见他来了,永昌朝他招招手让他过去,到了跟前,永昌跟他说:“是这样的,永杰现在停薪留职单干了,接了个小工程,需要几千块钱买材料,你那里有多少钱先借给他几个。”永平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永杰点了点头。永平挠了挠头,他手里真没有多少钱,平时发了工资大头先交给妈,剩的钱他也存不住,这阵子谈恋爱遛街看电影花了不少,“妈那里不是有钱吗,头年刚涨的房租 。叫妈先给你几个。”永杰说:“这事还没敢给妈说,恐怕她生气。”

      几个正说着,永惠过来了,“你们几个又在这里瞎嘀咕啥的?”永杰不想叫她知道,对她说:“没事,我们是闲拉呱,你赶紧回家帮着干点啥。”她不信他的话 ,说:“有啥事不能在家里说?你们几个一定有事瞒着妈,上星期我就看见你们在外面嘀嘀咕咕的。”永昌恐怕她胡猜乱想,便把永杰的事跟她说了,“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正在想办法给他凑钱,你先别往外乱说。”

      永惠问:“凑多少钱了,还差多少?”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她明白了,说:“都上楼吃饭吧,我来想办法。”永杰根本不相信,朝她撇了撇嘴,永惠说:“不信吗?我下午就给你问去,晚饭时给你准话。”

      永惠上职业高中时谈了个对象,叫许光辉,是银行行长的儿子,毕业后招到银行,在解放路的一个营业所上班,永惠准备找他从银行贷款,在事情没办成之前,她不好明说。几个人将信将疑跟着她上了楼。

      大姐她们已经把饭菜做好,都坐好以后正准备开吃,徐老太却说:“不慌,我得先说个事。”牛牛两个小家伙不愿意,吵着要吃,徐老太把烧鸡上的两个大腿撕下来,一人一个塞进嘴里,两个小家伙才不吱声了。看老太这个表情,都知道一定是十分严肃的事,只听见她说:“永娟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她这个成绩希望不大,职业高中我也不想叫她上,你看永惠上的个财会,毕业两年了也找不到工作,你们几个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好找工作的,那怕花几个钱也行,叫她考考试试……”

      永昌说:“叫她先安心复习,我这几天抽时间去教育局问问,分数是关键,过不了分数线找谁也没有用。”

        他妈说:“你先去问问,可得抓紧时间。”

        永昌连跑了几趟教育局,回来把情况给他妈说了,今年中专生招的少,估计分数线比上高中还高,市里中专就两个,师范对全省,还有一个就是市医院内部办了一个卫校,我有一个同学在那里,我问他了,他说今年准备招一个护理班,毕业以后直接分到医院上班,我觉得还不错,女孩子当个护士也挺好的,估计分数也不会太低,想考得好好复习复习。

        他妈赶紧跟他说:“那你跟他说说,看看他可能给咱帮帮忙。”

        永昌说:“说说管,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我跟他是高中的同学,平时也不大来往,现在冒不通响的去找,不大好说话。”

        他妈说:“那有啥不好说的,给你点钱,请他出来吃顿饭,或是买点东西到他家去坐坐,不就把所有个事说了吗。”

        永昌听了连忙摆手 ,“这样的事我可干不来,传出去叫人笑话。”他自以为自己是教师,知识分子,对当前请客送礼走后门这样的歪风邪气嗤之以鼻,自己当然不可落入俗套。但是他不知道,当前这种歪风邪气已经形成了气候,已经发展到不走后门几乎办不成事的程度。走后门这种事情在文革前几乎是没有的,这种风气最先是在文革中出现的,文革中的三结合,一些造反派进入了权力中心,手中有权开始应用,部队中的干部到地方以后也对权力感到眼花缭乱,便有了走后门,伴随着走后门的是请客送礼,你找人办事总得意思意思吧,人家不能白给你办,找人办事从一开始买两包糕点慢慢变成了烟酒,然后再层层加码,最后干脆直接送钱,只要礼到钱到,没有办不成的事,小到紧俏商品,大到招工招生提干,甚至是监狱法院,以致酿成了现在的贪污腐败遍地开花,防不胜防。

      他妈见他不愿意去,有点生气,“你不去我去,跟我说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我不嫌丢人。”她知道那个人叫魏鹏,便忙开了,先去医院打听到了这个人,认清了他的模样,摸清了他家的地址,当天晚上就去了他家。魏鹏听说她是同学的母亲,十分客气,说啥也不愿意要她送的两瓶酒,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起身走了。又过了一天,她去了他家,坐下之后就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放到桌子上,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我知道招生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给他们都说说,就用这钱吃顿饭。”一千块钱在当时是一个人半年多的工资,俱有一定的诱惑力。回去的路上,她松了口气,只要收下钱,事情就好办了。魏鹏也不负所望,最后以他外甥女的名义通过内招把永娟招了进去。

      这事办的顺利,徐老太心里高兴,聚会的时候主动要喝两杯,端杯的时候却发现永杰不在,永惠告诉她,永杰去结工程款去了,她不相信,“怎么叫他去?”

      永惠说:“他现在是经理了。”

      她一听更高兴了,“奥,当经理了,这小子也不跟我说一声。”永昌和永平听了在一旁“哧哧”地笑。

      他这个经理是永惠硬叫他当的,前天,永杰去刘庄矿把工程款结了回来,一共是五千多块,他的意思是叫永惠先把银行三千块的贷款还了,永惠不同意,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这五千块不要动,放银行账户上,以此作注册资金,去工商局注册个公司,办个营业执照。至于银行的贷款她自己以后慢慢还,这三千块钱算作她在新公司的股份,以后公司盈利了,她和他四六分成。永杰心想,真不愧是学财会的,想的远,算的清。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说,他觉得反正是一个娘的,怎么分也到不了别人,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说公司的名字,两个人推敲了半天,最后定为“东城建筑安装公司”永杰是公司经理、法人代表,她是财务负责兼管供应后勤。她说像这样有了单位以后到银行贷款也好贷。她这几天都在跑着办这些手续,永杰今天在大姐店里买了四瓶古井贡两条万宝路,送给矿上那个刘科长。刘科长也很仗义,又给他安排了一个工程,四栋简易宿舍,说是简易宿舍就是专门为家属是农村的工人准备的,老工人家属是农村户口的不具备分房条件,来矿上长期生活就分一间这样的房子,说是简易就不装修,不如正规的宿舍楼,但是比农村的房子要好,有水有电,也很方便。

      接到这个工程,永杰很认真,他叫永惠按着他的单子买材料往矿上送,他自己吃住就在工地的窝棚里,一连几个月没回过家。他妈徐老太一连几个星期没见到永杰,心里十分不安,逼着永惠带她去找,永惠只好带着她坐公交颠簸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工地,见到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永杰正带着工人干活,徐老太十分心痛,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永杰已经不在单位上班,自己单干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他累成这样,心中不忍。回来的路上,她一直一言不发,永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问,直到星期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她说了一番话她才明白她的意思,她妈是这样说的:“我前天去看永杰了,他现在是自己包活干了,这孩子自小就爱瞎折腾,我也管不了,现在我就想给他弄个笼头戴上,给他娶个媳妇栓住他,不让他跑太远,你们几个都给我打听打听,那有合适的,能过日子的就行,最好是强梁一点的,能管住他更好。看他在工地上摆设的跟个要饭的一样,我是干有心也帮不上忙,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大家庭就这样好,这边她妈刚说完,几个小家庭就开始议论了,丁健跟永贞说:“妈的任务下来了,你留意一下咱那一片可有合适的。我看靠南门有几个怪年轻的,不知道有没有对象。捡个漂亮的说说看。”永贞说:“那几个都不管,油不拉几的,永杰肯定看不中。”刘敏在一旁接过话茬说:“永杰的眼光高,一般的肯定看不上眼。”正要接着往下说,却撇见婆婆正拿眼瞪着她,吓得吐了吐舌头,把话又咽了回去。永平看大家都不说话了,便对永惠说:“我没上你们工地上去看过,不过能干这么长时间的,估计也不能算太小,不能啥事光指望你们两个人,该找人找人,不能事事处处都自己干,啥事都揽一个人身上。”永惠朝他跟前凑了凑,“我们这不是刚开头吗,只能一点一点试着来。”永平说:“永杰这一步走的对,现在中央正在酝酿着要进行企业改制,恐怕以后的中小企业都得走这一条路,你们现在已经开始干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干一定要干好 ,不要像农村的小包工头一样,只想着能赚几个钱,要认认真真当作一个企业来干,也该有一套管理方式,生产的技术的,财务的供应的,你们现在资金进出原材料采购可正式地记账,可有正式的财务报表,以后工商局查你怎么办?亏了你还是学财会的 ,这些基础的东西一开始就得弄好,不然以后扩大了,一本糊涂账,亏你都不知道亏在哪里。”永惠听了连连点头,还是念过大学的,懂的多,事情能说得头头是道,确实这些东西她都还没顾得上,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永杰一会一个单子,一会一个单子,不是买这就是买那,骑个车子东跑西颠,累得腚都不想沾车座子,买个东西就在本子上记一下,哪有时间做账。

      永平一下子能说出一大套,是这一阵子认真学习的结果,自从他的准岳父知道他以后就开始有意地培养他了,说他在办公室里闲着没事,叫他先跟着区长到下面跑跑,锻炼锻炼,杜娟暗地里告诉他 ,要好好学习,说不定以后要重用他。他自然心领神会,勤勤恳恳地跟在区长后面拎公文包。

        徐老太见大家对自己的讲话反应不大,心中未免有几分失落,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永惠知道她的心思,吃过饭以后在一旁劝慰她说:“妈你尽管放开心吧,永杰你看他能是找不着媳妇的人吗?现在是他忙,顾不上这事 ,说不定那一天屁股后面跟一大群还能挑花眼呢。”几句话把老太太给逗乐了,笑着说:“就你的嘴会说,我就等着这一天吧。”永惠说:“妈你也不要事事都操心,现在我们都大了,都会管好自己的,你也这一把年纪了,要照顾好自己,我看他们那些老年人,天天在公园里唱歌跳舞,你没事去跟他们一块玩玩,不要老在家里想这想那。”又陪妈妈说了一会话,看看老太心情变好了,永惠想起许光辉约她在拐角楼见面,便从家里走了出来。

      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晒人了,许光辉穿了一件白衬衣,叼着烟卷,站在梧桐树的树荫下,看见永惠忙把烟头扔了,立即迎了上去,“你怎么粘到现在?”

      永惠慢慢走到他跟前,说:“我都不想来的,这几天可把我给累死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我可不想遛了。”

        许光辉说:“这上那里坐,要不咱去看电影?”

        永惠说:“不去,你的手不老实 。”

        许光辉涎着脸说:“那怕啥哩,人家又看不见。”

        永惠说:“摸得人痒痒的。我明天还有事,还得买好几样小东西给工地送去,咱就在这一片说说话我就得回去,说实话,我现在看见车子就犯怵。”

        许光辉说:“你要嫌骑车子累,把我的玉河骑去吧,能省点劲。”

        永惠知道是他的轻便摩托,“我不会骑,那玩意骑着吓人。”

        许光辉说:“没事,跟骑自行车一样,我回家推去,你骑骑试试。”

        永惠说:“那不好吧?你爸妈知道了可会说啥?”

        许光辉说:“咱俩的事家里早就知道了,上次贷款签字的时候,我爸见过你,很喜欢的,银行正在建宿舍,说是最后一套福利房,我爸说给咱留一套,等过几天我领你去看看,咱先选一套。”

        永惠想起那次在银行里,有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老盯着她看,原来是他爸。

        许光辉把他的玉河骑来了,叫她坐上来,说带她去二中学校的操场上叫她练练。星期天,学校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打篮球的学生,许光辉教她怎么起步,怎么加油,顺着跑道她就骑了起来,骑了一圈,她感到很得劲,没有什么难的,跟骑自行车一样,就是手脚配合还不太灵活。骑了几圈她发现那几个孩子里有一个像永宁, 几个孩子打球打累了,聚在篮球架子下面休息,一个个嘴里叼起了烟卷儿。永惠看见了,把车子停下,朝他走了过来,等有人提醒永宁的时候,永惠已经拧住了他的耳朵,“我……”靠字还没说出来,转脸看见了是永惠,“你干啥呀,快松手。”

        永惠没有松手,“这么小就学吸烟,看我非跟妈说不管。”永宁不怕这个姐姐,但是他怕她向妈妈告状惹妈生气,这时许光辉走了过来,掰开了她的手,永宁立即跳到了一旁,揉了揉耳朵笑着问他:“你是谁?姐夫吗?”永惠冲到他跟前,又要拧他,许光辉上前拉住了她。永宁看见她的脸红红的,知道叫他蒙对了,便嬉皮笑脸地对永惠说:“姐呀,烟不叫吸了,给点钱买瓶汽水喝唄。”

      许光辉听了,忙摸出钱包,永惠拦着他,自己拿五块钱给他了,永宁没接,“这钱也不够,俺这么多人。”许光辉又掏出一张十块的,永宁把两张钱都抢过来,一边跑一边说:“谢谢姐夫,谢谢姐夫,都跟我喝汽水去喽。”

      一连几天,永宁心里都忐忑不安,一直到星期天妈妈都没提这个事,估计永惠没有向妈妈告状,这才放下心来。

        快吃饭的时候,永平来了,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金保被逮起来了,他给人打架,把人家的腿打断了,判了五年。”最先感到吃惊的是徐老太,“这么仁义的孩子怎么能出这回事呢。”她坚持要去他家看看。永昌跟他是同学,但是不同班,他知道他家住那里,就在菜市南边的那一片平房里,里面乱七八糟的,不好找,见妈执意要去,便趁着吃饭前这点功夫带着她去了。

      快吃饭的时候,永杰回来了,他刚洗过澡理过发,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上身穿了一件浅蓝色暗花T恤,下身超薄牛仔裤。永惠笑着说:“看看,这才像我们的经理。”自从上次永惠跟他说过永平的意思之后,他从工人中选了两个听话能干的帮他把工地管起来,他回到城里准备先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

        正在厨房里做饭的永贞听讲永杰来了,便走出来看,只见永杰还是挺精神的,就是比原来黑了,刘敏也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丁健拉着他,“走,到楼道里吸烟去。”永平不吸烟也跟着站在了门外。几个人站在门口说了一会话,妈回来了,永昌带着她曲里拐弯转悠了一圈才找到金保的家,金保的妈靠一台缝纫机挣钱,日子过得也不算宽裕,徐老太劝慰了她一番,临走硬塞给她二百块钱,金保妈死活不愿意要,两个人拉扯了半天,出了门徐老太还叮嘱她说:“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我说,咱都不要外气。”打这以后,她时不时就遛到她家闲啦呱。

      回家的路上,刘敏跟永昌商量说:“改天你问问永杰他公司还要不要人,我去他公司干去。”

      永昌歪头看了看她,“你能干啥?能吃了那个苦?”

        刘敏说:“出力的活我是干不了,跑跑颠颠,收收发发,在办公室端茶倒水这样的事不能干吗。”

        永昌说:“他的公司刚干,还没有头绪来,你就别跟着添乱子了。”她这点鬼心思他还能猜不透吗,他不答应,她自己跑了去了。

        东城建筑安装公司的牌子挂在解放路上的一个大楼门口,实际他们的办公室是在大楼后面的一个旧仓库里,一个直筒子屋,永惠安排人简单粉刷一下,摆了几张桌子,就开始办公了。不过她还留了个心眼,在最里面隔了一点地方给永杰当宿舍,办公室里有保险柜,经常放现金,有时还有采购的材料也放在这里,永杰住里面也省得派人看夜了。

        刘敏到的时候,永惠在这里,永杰出差了,前天他们刚接了个工程,电讯大楼营业厅装璜。他带着刚聘请的工程师老苗去上海了,去看看人家的大厅都是怎么装璜的。刘敏来到后直接跟永惠说:“我是一直没有工作,一家人就指望你大哥那点工资,牛牛也大了,花钱一天比一天多,你和永杰看看可需要人,给我安排个活干干。”

        永惠立即接上去说:“哎哟,大嫂,你怎么不早说,前几天找会计,找出纳,到处找,人家都不愿意来,嫌公司小。昨天才找好人,看看,那个年龄大的是林会计,坐她对面的是我的同学宋玲玲,”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长的不错吧。”刘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有一个长得像陈晓旭演的林黛玉一样的姑娘。姑娘长得好不好,她没往心里去,她现在一门子心思想要个能挣钱的活干。永惠叫她缠的没有办法,只得对她说:“过两天吧,等永杰回来你直接给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刘敏听她这么说,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永杰回来后,她跟他说了这个事,永杰当即就告诉她:“这个事绝对不行,我们公司就是这样搞毁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挤在一个单位,管不好管,干不好干,以后咱这公司自家人一个都不要进,她再找你,给她几个钱都行,就是不能安排工作。另外,你最近注意一下,看看可有搞装璜设计的,招几个进来。”刚一接触,他就认识到搞装璜这里头潜力很大,便有意往这方面发展。永杰对她布置的公司很满意,他俩的桌子摆在最外面,旁边是长沙发,一个茶几,来人谈生意正好坐那里。往里是两个搞财务的,宋玲玲穿了一件大花的连衣裙,马尾辫扎的高高的,配上她的瓜子脸,显得朝气十足,永杰刚进来就注意到了,心里暗自想:这姑娘怪恬静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公司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建筑学院的,大三,也姓宋,叫宋美蝉,想在这里实习,永惠觉得反正来实习的,工资不高,叫她跟着苗工干两个月看看,能干就留下,不能干就算。

        永平自从跟永惠说过以后,就对他们的公司留意起来,东城建筑公司也算是他们辖区内的一个企业,近两年辖区内私营的企业出现不少,有的搞的不错,也有的干着干着就走歪吧了,区长多次在会议上强调过,私营经济也是当前社会主义经济的组成部分,政府要积极扶植正确引导,于公于私永平都有责任帮他们一把,于是在业务推荐银行贷款方面都有很多照顾。永杰的公司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展的很快,各项工作开展的有模有样,永平在背后起了不小的作用。通过这几个月的跑腿,他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开始展露头脚,遇到一些小的事情也能独当一面,不久就被任命为区长助理。星期天吃饭的时候,徐老太问他:“助理是个什么样的官?”

          永平挠了挠头,好半天没回答上来,永昌替他说了:“助理就是比副区长小,比办公室主任大一点点。”

        徐老太“奥”了一声说:“那也不小了,咱老徐家还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呢。”

        永娟抿着嘴笑了笑说:“我二哥的运气好着哩,说不定还能当个市长呢。”

        徐老太说:“这我倒不指望,我跟他们不一样,人家都巴望着自己的孩子当大官挣大钱,我只希望能平平安安,老老实实过一辈子比啥都强,永平都二十六七了,连个媳妇都没说上,我不想着他当大官,就巴望着他那天能把媳妇娶到家,早一天给我生个胖孙子。”

      永平把这个话说给杜娟听了,杜娟说:“这事我妈跟我爸也说过,我爸的意思是想再干几年,等把你安排好他再退休,他退休前咱就举行婚礼,最快也得在明年五一前后。”永平一高兴把她抱起来,一连在她脸上吧唧了十几下。

        永杰手上的这两个工程还没结束,永平又给他推荐了一个项目,区里工商局办公大厅装璜,他说宋美蝉是学建筑设计的,就叫她负责这个项目,苗工替她把把关。永杰自己就两个工地跑跑看看,在刘庄矿工地上没注意,脚上扎了个钉子,他忍住疼,坐下来,拔掉钉子,挤出一点血,以为就没事了,不料伤口发炎,第二天脚肿得像面包,吃药打针在家歇着了。他是一个在外面跑惯了的人,猛一下不能出去很不习惯,只能闷在屋里吸烟喝水。每天几间屋子除了他,就剩几个女人,永惠和财务的两个,还有正在绘图的宋美蝉,女孩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叽叽喳喳一阵,又嘻嘻哈哈一会。永惠有事出去了就安排宋玲玲照顾他,宋玲玲穿了一件红色外套,那红色像一团火,经常在他面前飘来飘去,搅得他心神不宁。

        徐老太听说永杰受伤了,非要来看看,中午永惠送饭的时候,她跟着来了。看了看那只伤脚,一再叮嘱他少动,这样才能好得快。坐了一会,又在办公室里转了转,看看他俩干的不错,心里十分满意,几个女孩子来上班了,永惠给她们介绍了,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得她们都不好意思了。回去的路上,她跟永惠说:“没事的时候,你问问她们几个,可都谈对象吗?看看可能给永杰介绍一个。”

        永惠说:“我知道玲没有对象,我跟她是同学。”

          徐老太问:“那个?”

        “那个穿红外套的,站你前边,喊你阿姨,你还摸摸她的袖子。”

        她拉长音“哦”了一声,“我看也不错,抽空你跟她说说,问问她是啥意见。”

        永惠说:“那我得先给永杰说说,问问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按说她叫永杰三哥,可她从来不叫 ,家里人也都听习惯了。

        徐老太说:“那无所谓,你先问问女孩再说。”

        永杰的伤好得很慢,能正常走动的时候天已经快到年底了,公司到年底事情很多,他吩咐财务这几天多取点现金放着,别误了元旦之前用。林会计说:“老板呀,你看看这屋里冷得冰窖似的,都出不开手。”

        永杰笑着说:“咱现在条件有限,嫌冷就穿厚一点。”

        林会计说:“我是说冻手,你看看,玲玲的手都冻肿了,肿成这样怎么数钱。”永杰把玲玲的手拉过来看,一个个指头肿得像红蜡烛,忍不住握在手里替她焐了一会。

      永惠回来了,看到这情景忍不住笑了,“看你俩好的,握着手都不舍得放松了。”

        永杰这才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讪讪地说:“我是看她冻得太厉害了,你这两天看看有什么取暖的东西给财务买一个。”

      林会计说:“要想好买个空调,我看见商场门口正在做活动,春兰牌的,说是新产品。”看他们听得认真,林会计又介绍说:“空调调出的温度柔和,可以自动调节,保持的时间长,夏天也能用,现在刚上市,做活动,价格便宜,买一个不错。”

      空调,他还真没见过,但是,他对任何新事物都有一种向往,“买,买一个,咱也享受享受这新产品。”

        永惠想了想说:“买两个吧,你睡觉的那地方也装一个。”

        “买三个,给妈也装一个,叫老娘也享受享受。”     

        永杰走后,永惠趁着林会计外出,悄悄的问宋玲玲:“你看我哥怎么样?”

        宋玲玲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不错唄。”

          永惠说:“可要我帮你说说?”

          宋玲玲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啥意思,脸一下红了,抿着嘴笑了笑没作声。

          她们说话虽然放低了声音,不防还是被一旁的宋美蝉听到了,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宋美蝉一直支着耳朵听,听到这些话,她忍不住撇撇嘴,冷笑了一声。

        刘庄矿的工程结束了,矿上有钱,款子很快就结清了,为了表示感谢,财务科长他送了一条烟,给刘科长专门包了一万块钱,刘科长不敢收,永平给他拍了胸脯,“你放一百个心,我徐永杰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多年以后有人找他调查刘科长的经济问题,他当时就跟他们说了:“牵扯不到钱的问题,工程结束我请他们喝一场酒,具体那些人我记不清了,要说受贿,就是散场时我硬往他口袋里塞了两包烟。”

      元旦放假的前一天晚上,永杰在饭店订了一桌酒席,把公司里骨干都叫到一块吃顿饭,酒席上,几个人都争着跟他喝酒,连几个女的都端着健力宝跟他碰杯,永杰心里高兴,也没加控制,来者不拒,永惠在一旁想拦没拦住,反而被人灌了几杯,最后晕晕呼呼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永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抬了抬头,觉得不对,怎么身边有个人?忙转过脸来看,原来是宋美蝉,吓得他一咕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坐稳,宋美蝉双手搂住他的肩头,把他按回了被窝里,扳过他的头紧紧贴在她柔软的胸脯上,在这种温柔的攻击下,他不得不缴枪投降,彻底沦陷了。

        元旦在老百姓眼里算不上什么节日,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室内的装璜照干不误。永惠两个工地走了一圈,没发现永杰,心里觉得奇怪,赶到了办公室,却发现门是反锁着的,敲门敲了一会,门开了,是宋美蝉,永惠愣住了,宋美蝉羞涩地笑了笑,拉低了大衣上的帽子,遮住乱蓬蓬的头发,匆匆走了。永惠进去一看,永杰还赖在床上没起来。她问怎么回事?永杰装糊涂,转过脸去,嘟嘟哝哝地说:“什么怎么回事?”

        永惠气了,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嘴抖了半天才说:“她,”

        永杰听她口气,知道她生气了,这才转过脸来,叹了口气说:“啥也别说了,生米煮成饭了。”

        永惠冷笑了一声,“这也太快了吧。”

          永杰说:“你不知道,你如果是个男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也抵挡不住。”

        永惠彻底爆发了,大声地吼道:“你了解她吗?你才认识她几天?你准备怎么办?”

        他说才:“还能怎么办,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永惠恨恨地说:“有你后悔的那一天。”说完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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