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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要坐在我爹的坟头上，快起来！”

苏成早就听到洞外动静，此刻不为所动，拾起一根干柴，添进刚刚生起的篝火中。原先湿漉漉的衣服，拧干挂在篝火旁，一道道白色的蒸汽从衣裳上飘起，顺着温润的山风，慢慢悠悠地飘向洞外。这火还不够大，需要再添点柴火。

那人快步走到了苏成面前，声音尖锐起来了。

“听见了没有，快起来呀！你是聋子吗？”

苏成甚至没有抬头看她，拿根木柴拨弄柴火，让火再旺一些。

“强盗，野人……”一团红艳艳的火焰，跳跃在少女瘦弱的手掌上，篝火照亮的山洞再添一分亮色，“再不起来我就不客气了！”

“此处不过地势略高，没有墓碑，不见坟堆，怎么可能是坟墓。暂借你山洞歇息，雨停之后，我自会离去。”苏成慢悠悠地说道，又想着不能白住，“事后我自会给你补偿，此处偏僻，若你不需要金银，我可以为你猎杀几头野猪山羊。”声音淡然却又不容置疑，即便主人想要赶他走，他也不会离开。

“这儿埋着我爹随身衣物，怎么不是坟墓？你赶快起来，再不然我就要用火烧你了！”少女手上的火焰猛然膨胀，从拳头大小猛胀到了脑袋大小，如同一个小小的初生太阳，红艳得可爱，少女右掌一挥，火团就要扬到苏成身前，“嘭”的一声化作一缕飞烟消散不见了。

少女那苍白瘦弱的面容，瞬间红了，急道：“出来呀，听话，快点出来！”那团火焰好像耗尽了能量，说什么也不愿出来，也不顾主人那急红的小脸。

火候足了。

苏成抬头看来人。

身高不过四尺，骨瘦如柴，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到天上去。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上上下下几十个补丁，红黄蓝黑各有，松松垮垮地披在干柴架子上。红色的长发乱作一团，显然疏于打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红色的眼睛满是血丝。若不是苏成游历天下，见识不凡，怕也要被这副要饿死的吸血鬼模样吓到。

嗯？赤发红瞳？赤发红瞳！

“‘赤焰神龙’火烈是你什么人，他在哪里，快说快说。”整整半年，他一直在寻找此人，在渺无人烟的地方不知方向地寻找，此刻终于有线索了。方圆几千里，除了铁城火家，再也没人是赤发红瞳，这个家族历来严管血脉外流，在这荒山野岭，除了二十年前失踪的‘赤焰神龙’火烈，没有别人会是这般赤发红瞳。

少女被眼前这人吓了一跳，刚刚还悠哉游哉地坐着，突然跳了起来，一脸激动。她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我爹就叫做火烈呀，不过已经死了，很久以前就死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说到后面，竟然带着哭腔，显然父亲之死对她打击很大。

“他怎么死的，他找到那个九头蛇了吗？”当年火烈失踪，便是说要去寻找传说中不死不灭的九头蛇。苏成之所以寻找火烈，便是为了这九头蛇。

“他被那怪物给吞了，连个尸首都没留……”

满是血丝的眼睛淌下晶莹的泪滴，双眼也愈发红了。洞外风雨拍打草木的唰唰声，干柴燃烧的哔剥声，好似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少女轻微的啜泣声在洞内回响。

苏成道：“逝者不可追回，还请节哀！”

少女还在啜泣。

苏成想起刚刚自己对火烈甚是冒犯，若要打听九头蛇的下落，还落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千万不能惹恼了她，说道：“刚刚的事情是我不对，作为补偿，我愿意为你父亲报仇。你父亲被九头蛇所吞，我斩下它的头颅来祭奠你父亲。”

少女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便是能够斩下它的头颅，也无济于事，那个蛇怪太强了，你不可能打赢。如果有法子，你还是早点离开吧，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我打不过？我游历天下已久，素来就是降伏此类怪物的，即便斩下头颅无用，那将它全身上下都彻底灭杀，不留血肉呢？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却能办到！”苏成嘴角微微上斜，露出淡淡的微笑，十分自信。

“你真能打过它？”

“当然。”

尽管苏成未曾见过九头蛇，不知其本事，心中也无把握，不过眼下如若不这样说，少女恐怕不会带自己去找九头蛇了。

少女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打败蛇怪的想法她从未有过，此刻如一道照亮亘古黑夜的闪电击穿她的脑海。“打败它，就不用害怕了，打败它，就没有人会死了，只要能打败它……”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十年前，火烈被发现为信力者，不得已挑战九头蛇，然而他召唤出来的火焰巨龙被无情击碎，他本人也被那怪物吞入腹中。自那之后，少女常常彻夜难眠，只要一闭上眼，那堪比一间屋子大小的巨嘴就张在她眼前，肮脏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湿润的舌头仿佛随时就能触碰到她的脸蛋。她就像是脖子已被绳索缠绕，脚下死死地踮着一张摇摇欲坠的凳子，只要稍不留神，便会脚底落空，就此殒命。比起常年的饥饿，死亡的恐惧总是离她更近一些，无论是去年死去的牡华姐姐还是今年将要送命的二壮哥，都让她愈发恐惧，愈发绝望，明年或许就是她了！

“你真的能够打败它吗？”少女的声音在颤动，语气中不再有怀疑，她满心期待地望着苏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少女久被失眠与饥饿折磨的瘦弱面容，埋藏着深深的疲惫与怠倦，此刻久违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如寒冬中的一缕暖阳般灿烂。苏成望着少女的笑容，不禁想起在遥远的过去，他也曾见过同样惹人怜惜的笑容，那张笑脸与眼前的少女重合，苏成那坚如铁石的心也不禁颤动。苏成忍不住摸了摸少女的头，轻声道：“我此来就是为了打败它的，我不知道你此前遇到了什么，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你都不会遇到了。你爷爷曾拜托我去寻找你父亲，等打败九头蛇，我便带你回家，你爷爷肯定会喜欢你的。”

随后，苏成便问起九头蛇的事情，这个名唤火红儿的少女自然没有任何隐瞒。原来这个怪物藏身在一个湖内，平日里都是潜在湖底，常人根本找不到。它控制了一个村子，要求村民们敬称其为蛇神，每年选一个村民作为祭品，送到湖中，由其吞食。献祭祭品于蛇神的日子被称为蛇神祭典，那日全村的人将罕见地聚集在一起，一起参与这个隆重的仪式。

“你可曾见过九头蛇战斗时的场景，有什么能力么？”村子相关的信息于苏成并无多大用处，他更需要九头蛇的情报。如果能够收集有用的信息，便可早准备，对战九头蛇时抢占先机。

“我爹跟它战斗过，那时的场景我还记得。当时我爹被发现为信力者，不得不挑战这个怪物。他召唤出了非常非常大的火焰长龙，跟那怪物激战，可是怪物的身躯非常坚韧，也不惧火焰。我爹费劲心思，火龙都断裂好几次，这才最终撕裂了怪物的头颅。可是头颅落地之后，怪物浑身冒着黑烟，而后竟然长出新的头颅，而且更加坚韧强大了。最后，我爹落败，火龙被击碎，他自己也被这个怪物一口吞掉。”少女顿了顿，又说道：“你若要知道更多情报，去找村长或者祭司问问更好，他们常年主持村中事务，肯定比我知道更多。”

苏成眉头紧锁，不禁沉思：“九头蛇号称九头，理应有九个头颅才对，但是眼前少女所说的怪物只有一个头颅，便是断了再长出来的也是只有一个。难道是可以九次断裂而复生？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所知甚少，去她那个村子或许能知道更多信息，若是能知道九头蛇蛇头断裂复生之秘，那就好办了。”

苏成将已经烘干的衣物收了起来，然后在火红儿目瞪口呆的中将其收纳在右手的一枚戒指中。这枚戒指是他的至宝，能容纳万物，他四处游历，便是将所有物品都收纳其中。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能力者，他们被称为信力者，即他们的能力来源于其所信，比如火红儿，她自然而然地相信她能操控火焰，仿佛她是火焰的宠儿。当然，并非所有人的相信都能获取对应的能力，这背后涉及缘由颇多，最主要的便是与个人天赋有关，如火红儿有火焰的天赋，而又深信自己能操控火焰，这才能够觉醒能力。但世间之人，即便是相信自己有何种能力，也未必真有对应的天赋，因此信力者终究属于少数。据传有人自信其能飞翔，便从悬崖之上跳下去，虽说绝大多数都坠得粉身碎骨，但也有成功的，那人是背后长出了双翼，飞向了天空。

苏成的空间戒指便是源于一位强大的空间能力者，其不仅能够创造空间墙壁阻拦敌人、消弭空间实现瞬间移动，更可以在一个细小实物内开辟一个巨大的空间。苏成也是费尽心思，才获得这枚空间戒指，而后便一直引为至宝。他四处旅行，无论是日常衣食，还是金银钱财、稀世珍宝，俱收纳在戒指中。

两人离开洞穴时，洞外依旧下着细雨，顾不得衣服淋湿，两人冒雨前行。先是爬上了山顶，而后顺着山脊走了好长一段路，又往下走了一段山坡之后，终于可以看见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湖。湖水呈碧色，在布满天空的乌云下略显乌黑。此时湖面上颇为平静，雨水细细打在水面，泛起阵阵细微的涟漪。湖边有一大块空地，颇为宽阔，上面坐落着黑压压的一大片屋子。屋子高低不齐，东零西落，毫无规律可言。临近村子，便可见到几乎每座屋子都是没有窗户，门也是严严实实的关着，甚至没有半点声音传出，好像没有人在此居住。

火红儿带苏成到了自家屋子，道：“你先在里面坐着，我去找村长来。”

正要开门时，门却自行开了，出来一个少年。他面色如火红儿一般苍白，不过更加壮实，比火红儿高一个头，衣裳也比她的干净整洁。少年说道：“红儿，你去哪里了，我都等好久了。喏，这是给你的。”两条鱼便被递到火红儿面前，巴掌大小，依旧长大嘴巴吐着气，还活着，十分新鲜。少年的眉头微皱，叹气道：“过了明天，我再也不能给你抓鱼了，以后你要是肚子饿了，可咋办呢！”

火红儿接过鱼，脸上露出笑容，对少年说道：“二壮哥，不用担心，明天的蛇神祭典你不用当祭品了，也不用死了。刚才我去山上挖野菜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前辈，他说可以打败蛇神。只要打败了蛇神，你就不会死了！”少女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容，只要不会死去，未来有无限可能。她在一路上遐想万千，想去父亲说过的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尝尝父亲说过的白米饭，想亲眼看看她那未曾见过面的爷爷，还想……。

二壮这才看到苏成，瞪大双眼，满是惊讶，他摇了摇头，说道：“打败蛇神？我不信。蛇神可是不死不灭的。他看起来还没我爹有力气，怎么可能挑战蛇神。”

“这位前辈很厉害，一定能打败蛇神的。”火红儿兴奋未减，又说道：“二壮哥，快去叫王叔过来，他是村长，对村子里的事情都很清楚。前辈想要知道那个怪物的弱点，王叔说不准知道呢。”

少年大脑还在混乱中，没理清头绪，他冒着细雨，快步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反正我啥也不懂，我叫我爹过来。”

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火红儿向苏成解释道：“二壮哥是我的玩伴，经常给我送食物，是个很好的兄长。他爹是村长，一般我都叫他王叔，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若是前辈要知道九头蛇的下落，问王叔是最好的。”苏成点点头，开始打量这间小小的屋子。这屋子跟其它屋子一样，用石头堆砌地基，上面立起木板作为墙壁，屋顶架着木头作为房梁，在上面铺着扎好的干草遮风挡雨。屋内十分简陋，右侧是一张干草堆铺成的床，另一边就是一张黑乎乎的小石桌，角落还有一个泥石堆成的小灶。

苏成蜷坐在桌前，火红儿张罗着烧热水招待客人。没多久，便有一人跑了过来。这是个中年汉子，长相粗犷，浓眉大眼，想必就是火红儿所说的二壮的父亲村长王叔。

王叔一见苏成，憨厚的脸上便堆着笑容：“听我家那混小子说，有外人来了，还说可以打败那个怪物，想来就是阁下吧？”见苏成点头，他竟然立刻跪了下来，磕头道：“英雄，我们等你等得好苦。那怪物凶狠残暴，年年吞我村民，吸血食肉，我们敢怒不敢言，也不敢有半分违拗。本来村中有上千人口，如今也不过三百余人，大半是被那怪物吞食的。今日有英雄到来，我们的苦难总算是熬到头了。”说着两只虎眼便落下泪来，忙不迭地又要磕头。

苏成连忙拉他起来，脸上不禁挂起笑容，说道：“降魔除怪，是我的本分。只不过眼下我对这个怪物知之甚少，如果仓促交战，怕是不能一战而胜，不知村长对它有何了解，可有弱点？总之，麻烦将你知道的这怪物的所有信息都跟我讲讲，越细越好。”

王叔沉吟片刻，说道：“我自幼在村里长大，负责村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过关于这个怪物的信息我知道的也不多。它常年隐匿在湖内，我们根本见不到。只有蛇神祭典的时候，这个怪物才会出现。就算出现，时间也不超过半刻钟，往往只是张开巨口吞了祭品便潜入湖内。再要见时，便是来年了。”

“可曾见过它战斗的场景，它有何种能力。”

王叔道：“英雄，我们都是普通弱小的凡人，不比你们神通广大，看到这个怪物便吓得不得了，哪里还敢反抗呀。我就只见过一颗巨大的黑色头颅，张开大嘴时，内里满是白色獠牙，密密麻麻的，不似平日里山林里的蛇。”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原来火红儿正在用她那个小灶烧水，往里面添加柴火，许是柴里面沾了湿气，烧起来冒起浓厚的白烟，呛得小姑娘咳嗽不停。见苏成和王叔都看过来了，火红儿不好意思道：“我想给你们烧水喝，没想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聊吧。”

苏成不经意地微皱眉头，笑着对王叔说道：“不如我们先去湖边看看，瞧瞧那里是否有线索。”

王叔看了眼门外，尽管乌云依旧，雨已经停了，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说道：“今日已经晚了，我们还未招待英雄呢，不如明日再去查看！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备受蛇怪欺凌折磨，也不急在今日一时。”他一直观察苏成神色，不见任何情绪，继续说道：“我让村里的柳婶准备了饭食招待英雄，英雄先用餐，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日再去观察那怪物消息？”

苏成答应了。

两人连同火红儿一起，出了门，左转，沿着小道，路过几栋木屋，然后便到王叔住所了。这座屋子颇为气派，墙壁全是石头堆砌而成，屋顶是厚实的木板架梁，再铺上一层又一层的干草。比起火红儿那在屋子里面便可享受天地间的风寒雨漏，这儿严实多了。

三人进屋，王叔引苏成坐下，火红儿自与二壮玩耍去了。不多时，便来了一个妇人，五十多的年纪，脸上颇多皱纹，头发几乎化为霜白，颇显老态，她手上提着一个木制食盒，上面升起缕缕白色热气。

王叔连忙招呼那妇人，引她到苏成跟前，介绍道：“英雄，这位便是柳婶。去年就是她的女儿牡华被那怪物吃了，她的丈夫在早些年也被吃了，论起来，柳婶对那怪物的恨，我们村子里没有能比得过。听说英雄要去除掉那怪物，她便想着要做一顿便饭来款待英雄。”

在苏成的目光下，柳婶低着头，暗淡的灯光下隐她的身体略有颤抖，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低声说：“英……英雄，请你一定要打败蛇……蛇怪，为我死去的丈夫和女儿报……报仇。”

还未等苏成说什么，王叔便说道：“柳婶，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英雄一定会打败那作恶多端的蛇怪，为我们村里死去的村民们报仇，为我们的亲人报仇。”他对苏成露出了略带尴尬的笑容，歉声道：“柳婶没见过生人，见了英雄之后便不会说话了，还请英雄见谅。她自去年女儿去世之后，精神大不如前，今日许是劳累过度，容她先去休息，待明日功成之后，便是她还怕生，怎么也会来亲自道谢的！”

苏成轻抿一口热水，笑道：“无妨，柳婶请便。我明日必为你丈夫和女儿报仇，将那蛇怪斩除。”

柳婶走后，王叔收拾食盒内的饭菜上桌。菜品以鱼虾为主，另有一道青幽幽的野菜，主食是一种植物的粗大根茎，和红薯有点相像。菜品并不好看，亦无香味，不过看他们个个都不壮硕，恐怕这些鱼虾也是难得的荤菜了。苏成夹起一块鱼肉，闻了闻，一股腥味扑来，他眉头微皱，见王叔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不好拒绝，送入口中。鱼肉口感嫩滑、软绵，入口亦有淡淡的香味，没有小刺，想是山间无食盐，又无甚油水，因此味道颇为寡淡，不过却有难以遮隐的腥味，这令苏成眉头皱成“川”字。

王叔说道：“英雄，这儿没啥特产，便是捕鱼，也不敢大肆捕捞，生怕惹恼了那个怪物。口味上若不合心意，还请多多包涵。”憨厚的脸上堆满的歉疚之色。

“无妨，我本是四方游历之人，对于饮食无多大追求，能够果腹便已知足，现在有柳婶用心制作的菜品，已是比平日好太多了。”苏成一边说着，一边又吃了一些。他素来对饮食很是追求，每去一地，必先去品尝当地特色美食，乃至于研究其特有的料理手法或者收集当地特色调味料。在苏成的空间戒指内，存有大量保存完好的食材及烹饪香料，以便他嘴馋之时能满足口腹之欲。不过眼下这个菜品，虽不合他胃口，却也是不得不吃的。

王叔笑道：“英雄能满意，那便好，多吃一些，不够我再让柳婶去做。”话刚说完，正在吃饭的苏成却发生了异变。

“咚”

苏成倒在了桌子上，而后重心不稳，滑倒到地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隔壁房间，二壮面色阴沉，颇为难看，一旁的火红儿未曾察觉，依旧开心笑道：“二壮哥，那位前辈说我还有一个爷爷，到时候跟我一起去我爷爷家怎么样？只是不知道我爷爷是长什么样的呢，他会不会长得凶呀，会不会喜欢我呢？”二壮沉默不言，冷冷看着火红儿。火红儿被看得有些害怕，犹疑道：“明天你不用死了，不用被那怪物吃掉了，怎么不高兴呀？”

二壮面容紧绷，额头青筋冒起，浑身不停地在颤抖，再也不顾父亲的嘱托，压低嗓音，怒道：“你为何对蛇神这么不敬，找来外面的恶魔，妄图打败我们的神明。当年你父亲不自量力，不知从哪里取得了恶魔的力量，去挑战神明，最后落败身亡。蛇神也只是惩戒了他，没有怪罪到你，还允许你继续在此世生活。你不思报答蛇神，日夜虔诚侍奉蛇神，反而图谋不轨。你平日可真会伪装呀，没想到竟是这般歹毒心肠！”

火红儿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委屈就从心底冒了出来，眼角不由得落下泪来。二壮向来对她很好，她的屋子漏雨了，二壮冒着雨爬上屋顶为她修补；她肚子饿了，二壮去湖边抓鱼给她吃。自父亲去世之后，若不是二壮和牡华像哥哥姐姐一般照顾她，恐怕她早就冻死饿死了。她找苏成来，说是能够救二壮哥，真心为他感到高兴，甚至想着跟他一起去父亲家，不成想二壮根本不想被救。

早在火红儿很小之时，父亲便教导她，村子里面所谓的蛇神，是个彻头彻尾的吃人怪物，它奴役整个村子，断绝村子与外界的联系，是现今一切灾厄的源头。她之所以食不饱衣不暖，便是拜这个蛇头怪物所赐。但是村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一直以来祭司告诉大家，村子就是整个世界，是蛇神在保护大家，甚至它之所以是现在这副可怕的模样，也是保护村子、保护世界而受到恶魔的诅咒所致。村里的信徒们，每日都会为蛇神祈福，以希冀它能早日摆脱诅咒，脱离蛇躯。每年的祭祀活动，更是一场盛大的庆典，全村人罕见地聚在一起，瞻仰蛇神的神迹，聆听祭司传达的蛇神教诲。因为信仰蛇神，许多人争先去做祭品，希冀被蛇神吞食，以此帮助它解脱恶魔的诅咒，让蛇神能够更好地造福世界。

火红儿年纪不大，不常参加祭司组织的信奉蛇神的活动，便是参加了，也大多心不在焉，因此不信蛇神保护世界。她父亲深谙其中门道，因此自幼便教导她，不让她被众人所惑。只是她毕竟心思单纯，只当大家都跟她一般，畏惧九头蛇的强大残忍、不死不灭，因此表面上对蛇神恭敬，暗地里却对祭司的蛊惑之言嗤之以鼻。

 “咚”

一道声音从隔壁传来，将屋内两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少年少女惊扰，二壮立刻转怒为喜，跑了出去。火红儿第一次被她的二壮哥这般辱骂，而且她本意就是要从九头蛇口中救二壮，却遭这般辱骂，心中实在委屈得不行，只忙着默默抹眼泪，对外面的动静不甚关心。

王叔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摇了摇倒在地上的苏成，轻声说道：“英雄，醒醒呀，快醒醒。”见苏成没有反应，他加大了手上力度，用力摇晃苏成的肩膀，苏成还是一动不动，若不是鼻上略有气息，他甚至以为苏成已经死了。王叔低声咕哝：“祭司的毒药好凶猛，不知从哪里来的。不过好像说没这么快发作呀，算了，毒倒了这个外来者就好。”

这时二壮跑了出来，见苏成已然倒地，便知计划成功，他用脚狠狠地踹了苏成两脚，忍不住笑出声来：“恶魔，你起来呀，快起来呀，你不是想要挑战神明么，怎么这么快就倒了。”他用脚踩在苏成身上，大笑起来，仿佛是战胜恶魔的顶天立地大英雄。

第二天，天上乌云依旧，雨已经停了。在这湖边小村子里，临近湖边有一块平地，聚集了全村的村民，平地上有一座用木头搭成的高台上，站着的正是村里的祭司。他年逾七十，须发花白，老人斑爬上了那苍白的面孔，在湖风吹拂中，身子也摇摇摆摆，不停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摔倒。此刻，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脸严肃，他面前的是全村的村民，他用那并不利索的嘴说道：“蛇神的信徒们，我们一年一次的蛇神祭祀开始了。过去的一年里，蛇神依旧在护佑我们，让我们有衣服穿，有鱼吃，有屋子住。我们的神明，依旧在保护着这个世界。”他停了下来，大口喘气，底下的村民一脸肃穆，恭敬地竖着耳朵，他继续说道：“就在昨天，一个从外界而来的魔鬼入侵了我们的世界，蛊惑了一位村民，意图对我们的神明不利，让我们失去神明的庇护，作为蛇神最虔诚的信徒，你们答应么？”

“不答应，不答应……”村民们齐声高呼。

老人挥手示意台下安静，说道：“蛇神永远保护着世上每一个人，因此我们一直爱戴他。不信神明的异端、不敬神明的恶魔，蛇神必将施以严惩，他们的血肉必将腐烂，他们的灵魂必将遭受永世的折磨。高崖坠落、烈火焚烧、湖水浸泡……世间一切恶毒的刑罚，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祭司神情肃穆，虔诚地望着那壮阔的大湖，用手打了个信号，湖边早安排好的两位村民将一个木筏放入湖中，他们用一只手扶住木筏上的人，另一只手用力推动木筏，木筏缓缓地向湖中飘去。

“现在，恶魔已经去往湖中，我们伟大的神明将送他去应有的命运，他的哀嚎将响彻地狱，他的痛苦无人可知。”祭司看着木筏，不停地诅咒着，“助我们伟大的神明摆脱诅咒吧，不死不灭，蛇神永恒！”

“不死不灭，蛇神永恒。不死不灭，蛇神永恒……”村民们齐声高呼。

满是乌云的天空下，碧蓝色的湖水微微荡漾，微波以木筏为中心向着四周飘去。所有人都看着这简陋的木筏，仿佛它成了这片天地的中心，一切生灵目光的焦点。波浪缓缓升高，升高，再升高，一浪高过一浪，很快，整个湖面都沸腾起来了。木筏在水面上摇摇晃晃，苏成的身体随着木筏滑动，好像随时都能落入湖中。

木筏下面，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犹疑地停留了一会儿，木筏上的人丝毫没有动静。长满獠牙的巨嘴猛然出现，惊起十多丈的水浪，要将木筏连同苏成一同吞噬。苏成好像早有准备，睁开双眼，身子一翻，右手握拳，金色的光芒淡淡凝聚其上，右拳猛然轰出。拳头与那巨嘴猛地碰撞在一起，登时鲜血直溅，巨嘴被击退入湖中。

苏成身子向后一跃，落在一根散落的木筏碎片上，抬头望向前方。一个庞然大物猛然出水，激起数十丈水浪，这是一只长十余丈、宽两丈的巨大长蛇，浑身长满了黑色的鳞片，刚出水的鳞片闪烁着淡淡的光泽。在巨蛇面前显得十分渺小的苏成，看着那巨蛇不停地张嘴嘶吼，嗅到一股腥臭冲鼻而来，不禁暗叹：“这样一拳竟然打不碎它的血肉，火红儿说蛇怪非常坚硬，果真如此。” 若是寻常怪物，刚刚那一拳下去，必然爆碎，而眼前的巨蛇却仅仅是大量流血。

蛇怪张嘴直冲苏成而来，狂风猎猎，十分迅猛。苏成身子一纵，避过蛇头攻击，右手蓄力，猛然轰出一拳，金色光芒璀璨，直直撞上那庞大的蛇躯。巨大的冲击力下，蛇躯瞬间被撕裂，连着蛇头的上半段顺着湖面向后翻滚。漫天的水浪中又是一道璀璨的金光闪烁，却是苏成又一拳往下半段蛇躯血肉击去，本来潜在水下的下半截蛇躯在金光中寸寸断裂。庞大的蛇躯在湖中炸裂，血肉往四周飘去，整座大湖都被染成了血色，湖面还漂浮着大块碎肉。

苏成咧了咧嘴，心想：“蛇躯很坚硬，不过我用出全力，还是可以打得碎的。传闻中的九头蛇怪，如果只有这种实力，那也未免太弱了吧。”湖面不停翻涌，一道水蓝色的激流破湖而出，直奔苏成头颅，苏成连忙向左避开。又有三道激流袭来，往头颅、双臂袭来，苏成眼见激流速度极快，若是闪避也必将受伤，双手凝聚金光，快速挥出一拳，竟以极快的拳速，将那三道激流一齐击碎。

湖面上冒出两个蛇的头颅，一个黑色，一个水蓝色，两个蛇头咆哮着缓缓上升，头颅后面的蛇躯不断延长，五丈、十丈、二十丈，两个蛇头，下面都是二十余丈的蛇躯。苏成站在一块木头上，望着这庞然大物，不禁苦笑：“火红儿说蛇头断了会再生，却没说是长出两个头来，它既被世人称为九头蛇，那恐怕真有九颗头。”突然一阵喧闹传来，苏成循着声响望去，原来湖边的村民们望着出现的两头蛇怪，一脸激动，齐声高呼：“不死不灭，蛇神永恒；不死不灭，蛇神永恒……”

“方才一鼓作气，将蛇怪的身躯都打碎了，它都还能复生。如果要打败它，怕是要调查它不死的原因，从根源入手，这才可行。”心中这般想着，苏成便往那蛇怪靠近，他纵身跳跃，每次都落在浮在水面的木板上，动作敏捷，如同一只灵猴。那水蓝色头颅口中不断喷出激流，苏成或是闪身避过，或是用拳击碎，逼近那蛇怪。眼看黑色的蛇头往自己袭来，满嘴的獠牙十分狰狞，腥臭的气息刺入苏成鼻孔，令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水蓝色头颅口中不断吐出激流，直指苏成落脚处。他不慌不乱，金光凝聚，左手出拳抵挡那激流，右手一拳便将那黑色的蛇头击裂，本来袭向他的蛇头滚落到湖面。面前的半截蛇躯鲜血喷涌，不顾蛇血染红衣裳，苏成往那水蓝色头颅袭去，一拳将那头颅击断，也是断成两截了。

望着那冒血的两截断裂蛇躯，苏成没有任何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新生的蛇头不仅有喷射激流的能力，而且更加坚硬。刚刚那蛇怪好似有意让他接近，对他的攻击也不甚凌厉，恐怕蛇怪还能再生，而且头颅数量还要增加。

果然，两截断裂的蛇躯上冒出缕缕黑烟，如丝如雾，汇聚在一起，而后缓缓上升。黑烟上升到离湖面七八十丈高的时候，停了下来，而后逐渐收缩、内聚，化成三四丈大小的一团。黑色烟团内有许多黑色小蛇在不停翻涌、撕咬，不停地扭曲挣扎。几条小蛇从那黑团飞了出来，不待苏成反应，便快速落入湖内，没多久，四个蛇头便从湖面涌出，分别作黑色、水蓝色、暗红色、灰白色。此次露出的蛇躯更长，苏成甚至能看到四段蛇躯连接在一起，连接处有数丈大小，颇为宽阔，苏成暗自将那儿作为下次攻击的落脚地。

蛇怪有了四个蛇头，蛇躯更加庞大，气势大振，各个蛇头都施展能力，水蓝色蛇头喷吐激流，破空而来，几十丈距离转瞬即到；暗红色蛇头喷出道道火焰，温度炽热；灰白色蛇头吐出冰雾，直喷苏成，掠过湖面时将湖水瞬间冻结。一时之间，激流、火焰、冰雾，直奔苏成而来，不仅袭取他落身之处，更将他四周都封死，让他必然躲不过。

苏成严阵以待，金光凝聚在拳头上，而后身子像一个陀螺一般急速旋转，双手不停出拳，远远望去，好似一个金色的圆球，将那水冰火的攻击一一击散。蛇怪的攻击并未停止，喷吐这些仿佛不费任何精力，苏成在金色圆圈内却愈发焦急，他虽能以拳轰散水火冰，但是拳头遭受火焰灼烧、冰雾冻结、激流冲击，隐隐刺痛他的神经。作为信力者，他的能力就在这双拳头，他的拳头可以击碎一切坚固之物，但也耐不住这样轮番攻击，而且一直出拳，体力消耗巨大。

“绝不可以这样拖延下去，不然必败无疑。”苏成右拳不停，暂时维持金色防御光圈不散，左拳蓄力，金色的光芒缓缓汇集，过不多久，左拳便璀璨如太阳。他以左拳轰然向那蛇怪击去，一道金色的光拳脱手而出，起初还只有拳头大小，在空中不断变大，最后竟百丈有余，相比之下，蛇怪竟显得渺小了，光拳吞噬了在蛇怪处猛然炸开，溅起数百丈的水浪。

水浪散开之后，只见蛇怪四个头皮开肉绽，滴滴鲜血渗了下来，苏成暗自摇头：“九头蛇的外皮太过坚韧，不近距离攻击的话，恐怕不能让它伤筋动骨。方才它四头生成之时，冒出的黑烟很怪异，如果这是它的不死的原因，那倒好办。”主意一定，苏成左右两拳蓄力，趁那蛇怪尚未从方才的光拳爆炸中反应过来，又是朝那蛇怪轰出几道光拳。不管蛇怪如何应对，苏成屈膝，弯腰，身子一跃而起，直奔依旧悬在九头蛇上空的黑雾。

苏成的速度极快，直接冲进了黑色烟团之中。里面不是黑色的雾气，而是一条条尺许长的黑色的小蛇，它们纠缠在一起，竟然在互相撕咬。苏成一冲进去，数十条黑蛇便被截断，却见那黑蛇残肢化作一股黑色烟雾，聚在不远处，又凝实为蛇状，跟其他黑蛇一起冲向苏成，撕咬苏成裸露的皮肤，用力扯他的皮肉。就在黑色烟团之内，一道恢弘壮阔的声音在苏成耳边响起，各种乐器交响，还有嘈杂的人声，未等他听清人声，身子便在先前的惯性下冲出了黑色烟团。刚一出来，他便右臂伸直，往后一拳，早已蓄好力的光拳出现，直奔黑团而去。光拳所到之处，黑色小蛇尽在惨叫中化作飞灰，光拳膨胀，越来越大，最终吞噬了整个黑色蛇团。

“如果这个黑色云团便是九头蛇的不死根源，那只要再断了现在的四头，它就再也无法复生了。”苏成还来不及高兴，一股腥风向他袭来，那黑色的蛇头张开巨口要将他一口吞下，另外三个蛇头则喷出激流、火焰、冰雾攻向他左右两侧。若是往两边躲避，则必会被击中，一旦击中，他在空中失去平衡，后续源源不断的攻击定能让他丧命。为了彻底粉碎黑团，苏成耗尽了全身气力。此刻身在半空，正处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刻，便是出拳，也只怕是软绵绵的，无济于事。以他多年来四处旅行的际遇，这种程度的危险也是少遇到的，他身子略弯，抱成一团，直朝下方满是獠牙的巨口坠去。

湖边的村民，若是见苏成打断蛇头，占了优势，便是谩骂不止，诅咒苏成这个挑战神明的恶魔；若是见九头蛇占了优势，蛇头复生，便一片虔诚地歌颂蛇神的强大，高声齐呼：“不死不灭，蛇神永恒……”此刻蛇怪将苏成吞了，那个老祭司更是犹如发情的小母牛，就差跳起来了，台下的村民也是一派高兴。恶魔终于授首，神明不可战胜，将永远保护他们，护佑他们这安宁平静的日子。

四头蛇怪身居湖中，三颗蛇头都仰天长啸，发出嘶嘶的低沉声音，像是一颗颗闷雷在水中炸开。那黑色的蛇头嘴巴紧闭，上下颚不停地微微开闭，像是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小石头。那黑色蛇头突然向后翻，仰倒在湖面上，像是有人在自下往上锤它的下巴一拳，汩汩的血液从脑顶冒了出来。黑色蛇头紧闭嘴巴，刚刚立直，一道金色的光芒便从它头顶冒了出来，而又便见它的脑浆混着血肉往四周飞溅，血雾弥漫，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露了出来，正是苏成。在这蛇怪吃痛之际，苏成连忙沿着蛇躯滑了下去，到了四蛇头连接之处。此时蛇怪回过神来，三头全部朝他袭来，激流、火焰、冰雾不断，全都袭向他。苏成铁了心要斩杀此怪，受伤的身体闪躲，避开接连而来的激流、火焰、冰雾，右拳出力，连打了三拳，将那蛇怪的剩余三头，全都轰断，担心蛇怪还不死，苏成又连出两拳，不仅将那头盖骨被掀翻的黑色蛇头击碎，还把身下那潜在湖中的蛇尾打得稀巴烂。

担心蛇怪死灰复燃，苏成以空间戒指收了断裂的几颗蛇头，身子后跃，落在湖边的一个小山头上。此刻他满身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蛇怪的。刚刚在黑色蛇口中，尽管他尽力护住周身，还是不免被几颗尖牙刺穿了身体，胸膛都有个大窟窿，他扯了伤口周遭的衣物，又取出一捆药布，将胸膛伤口严实裹住，避免内脏流出。他的左手直接在黑色蛇头巨口中断了，鲜血直流。方才蛇怪的激流、火焰、冰雾的攻击极为凌厉，他因为早已身受重伤，未能完全避过，此刻他左半张脸血肉模糊，白色的颊骨露了出来，头发也被烧了大半。他取出一小瓶药液，敷在伤口，又以药布裹住了剩下的伤口，一番收拾之后，总算是看起来没那么凄惨了。

一阵喧闹传来，原来湖边的村民见蛇怪四头俱断，蛇躯碎裂，久久不见复苏，便对苏成大骂起来了。声音远远传来，苏成听了颇觉好笑：“这些人蠢就算了，骂人也没一点儿新意，全是恶魔、异端、终会下地狱之类。”但是没过多久，苏成便觉不耐，想下去教训一下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可是身体一动，便扯动了伤口，于是他立刻打消了教训这群村民的念头。若是一般的信力者，这样的伤势早就死了，即便苏成体质特殊，也需要修养一下，不能妄动。

湖边平静，水波涛涛，上面飘满了破烂的尸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整个湖泊，腥臭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天上乌云聚了起来，细细的雨丝自天而降，落入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无人去躲雨，谁也不在意淋湿。

苏成望着湖面，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了，湖面上起了一个漩涡，起初极小，隐匿细雨涟漪之中，而后慢慢扩张，牵扯着湖水，也卷动着浮在湖面的血肉细碎。漩涡越来越大，在湖边村民的呐喊声中，逐渐扩张到整个湖泊，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隐形倒金锥挤压着湖面。一个巨大的影子自漩涡中心升了起来，它长着八颗硕大的蛇头，黑色、水蓝色（水）、暗红色（火）、灰白色（冰）、浅绿色（风）、暗紫色（雷）、灰黑色（毒）和能看见血液流动的透明色（空间），八颗蛇头齐齐望着苏成，猛地一声齐吼，如若天雷降临，激得水面巨浪不断，更是将苏成所在山头上的草木吹得连根吹起。如此声势，怪不得它能被称为神明。

眼前八个巨大的蛇头，显然各有不同的能力，苏成暗忖：“以我重伤之躯，再要去战它，怕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九头蛇更强了，方才交战中展露的狡猾却更让苏成十分忌惮。九头蛇好似知晓苏成想要探查其不死之谜，放出黑色云团作为诱饵，而后苏成果然上钩，跟它的四头身躯拼了个两败俱伤。以苏成的高傲性子，也忍不住暗自叹气，他历来小心谨慎，不成想在这么一个怪物面前吃了大亏。

眼下斩杀九头蛇无望，苏成转身，正要离开，刚走没几步，却是“哐当”一声额头磕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受此影响，立刻流下血来，刺痛他的神经。苏成伸出右手，往前摸去，原来他的退路上竟然多一道透明的墙壁。若不是磕到了，饶是苏成，也无法发现这堵空间壁垒。

九头蛇那透明的蛇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显然就是这个头颅的能力。那九头蛇用空间能力阻了苏成退路，朝苏成方向游了过来，却不曾上岸，在临近岸边时便停了下来，除了那黑色蛇头其余各头都大发神威，一时之间，红的火焰、蓝的水流、白的冰雾、紫的闪电、黑的毒素……全朝苏成冲来。五颜六色，比烟花还要灿烂，要将苏成淹没。

苏成急忙往侧边避开，沿着空间墙壁奔跑。火焰、激流等正要撞上空间壁垒，却绕了一圈，在苏成后头紧追不舍，无论苏成如何躲避，都能紧跟不舍。“方才不见那灰绿色头颅如何施展能力，这转向莫非是它在搞鬼？每次转向之时，都有细微风声响起，这是以风来转向的么？”苏成暗自思忖，右拳金光凝聚，身子右转躲避，果然听见风声，拳头轰向风声响起处，那些火焰、激流果然不再转向，在空间壁垒处炸开。

湖中八头巨蛇见一波攻击不奏效，也不着急，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在那八头连接之处，突然泛起一阵金光，一个长长的虚影延伸出来，逐渐凝实，竟然是一颗金色的蛇头。它居然在未受攻击的情况下，直接长出了新头——一颗金灿灿的蛇头，传说中的九头蛇显现了它的全盛姿态。

“如果此刻再将它的蛇头斩落，是否还能再生呢。”苏成忍不住这样想，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这种想法，方才为了探索九头蛇不死的秘密已经吃过大亏了。九头蛇号称不死，历来已久，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为之丧生，若是能够轻易获知其不死秘密，它绝不可能存活至今。

湖面水浪又起，湖中的巨怪展露九头之后，没有再攻击苏成，九头连接之处又散发淡淡的黑色光辉，隐隐又要长出一颗全新的头颅来。苏成见了大惊失色：“难不成九头蛇中的‘九’只是一个虚数，其实有十头、十一头……”想到这里，苏成顿时没了战意，跟一个不可能打败的存在战斗，他没这个兴趣。苏成右拳蓄力，一拳轰碎拦路的空间壁垒，通过刚打开的大窟窿，一瘸一拐地走了。那九头蛇也不追，十八只眼睛静静地注视苏成离开。

“吱呀！”

门开了，进来一个少年，正是二壮。望着抱成一团蜷缩在床角的少女，二壮说道：“红儿，那个恶魔已经跑了，再也不敢回来。”火红儿不为所动。二壮又道：“你被恶魔蛊惑的事就我和我爹知道，你放心，没外人会知道这事。蛇神或许知道，不过它老人家宽宏大量，只要你虔心向它认罪，它会原谅你的。”

“那是你的蛇神，不是我的。在我眼里，它才是恶魔。”冷冷的声音传来，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二壮怒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你……”少年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叹气道：“在我面前，你不敬蛇神没什么，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这么说，不然你会被村子里的人骂死打死的。”

“死？我早就死了，在昨天，在你欺骗我的时候。现在只是被那怪物吃掉的日子还没确定而已。”火红儿冷笑道，“我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你不去告诉祭司，对得起你那伟大的神明吗？”

少年语塞，坐到床边，沉默良久，说道：“我们一起长大，我是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算我求你了，不要让我为难，你私底下不敬蛇神我不怪你，只是不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就行。”言语中，满是哀求之色。

火红儿坐了起来，抬头望向少年。少年一脸哀愁，这是他第一次在火红儿面前露出这般表情。火红儿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

屋外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进来的是村里的祭司。他见屋内两人俱在，笑道：“二壮，你可让我好找呀。蛇神大人此番败退恶魔，你也看见了。作为被保护的信徒，是否也应做些什么呢？”

二壮喜道：“我可以做祭品了？”

祭司笑着点点头：“明日我们再举行祭祀仪式，届时蛇神见我们心诚，定然会给我们赐福的。”

“砰”

木门被撞开，王叔冲了进来，走到二壮跟前，伸手就打了少年两耳光，怒道：“小畜生，你哪配做什么祭品，也不看看自己啥模样。蛇神高洁伟大，怎么可能吃你这么个脏东西！”

他转身面向祭司，原本的怒脸堆满了笑容，弯腰阿谀道：“祭司大人，我家二小子年纪尚小，平日里好吃懒做，对蛇神也不虔诚，恐怕蛇神不满意呀。”见祭司脸上似笑非笑，就这么看着自己，王叔心中发怵，却不想就此退却，继续说道：“关于祭品，其实有一个人是更好的人选。今天被蛇神打跑的恶魔之所以能寻到这儿，是因为我们村内有一个不信仰蛇神的异端受其蛊惑。蛇神公正严明，嫉恶如仇，对于勾结恶魔之人，怎能不严厉惩戒呢？”

火红儿站起身来，说道：“我就是不信蛇神的异端，我来做祭品。”她往日活在死亡恐惧之中，经历这两日的事情后，她已然绝望。心中想着，与其整日惶恐惊虑，不如替二壮死了，也不负往日他对自己的照顾。想到这儿，她又说道：“你们毕恭毕敬尊的蛇神，不过是个吃人的怪物。你们这些大人，怯弱胆小，以恶为善，搬弄是非。如果人死之后真会去另一个世界，我诅咒你们永坠地狱，遭受折磨，如此才对得起你们的愚蠢。”

她不知怎么的，鼓起一股勇气，将心中的话语通通说了出来。

可是她越是说，二壮的脸色就越差，也不知是气火红儿侮辱蛇神，亦或是恼她自寻死路，怒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蛇神仁慈善良，一直守护我们。什么吃人呀，那是我自愿的。我的生命本就是蛇神给了，若能帮到神明，我愿意立刻就死。”

祭司看了争吵的两人，即便火红儿言语中不敬神明，依旧慈祥地笑着，他说道：“你们不用再吵了。明日祭祀，你们二人都可以做祭品。”说完就不顾脸色难看的王叔，拉着火红儿二人走了。

祭司的屋子位于村子最高处。尽管就他一人住，却有数间大屋，横成一排，坐山朝湖。他坐在屋内，打开门，村子里谁在做饭、谁在外活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每日下午，无论风雨，他都会坐在门口，默默注视神明恩宠下的湖边小村，偶尔抬头眺望那个大湖，默默为他的神明祈福，希冀它能早日摆脱诅咒，不为蛇躯所缚。

这天下午，祭司如往日一般打开门，搬出他常坐的那张木椅，静静地望着村子的一切。今天的蛇神祭祀被一个无耻的外来恶魔扰乱，但这并未影响他的思绪，蛇神是不死的，亦是不败的。十年前也有一个人，拥有恶魔的力量，企图挑战神明，最后也是败了，在更久的以前，也是如此。蛇神强大，美丽，不死不灭。

祭司那满是皱纹的老脸露出一丝微笑，他知道，今日有一人会来找自己。在好几年前，他就在等着了，等那个人。他自知时日不多，想要选一位继任者，对蛇神虔诚信仰的继任者。这个人，就是他选定的。“再敲打一番，他就可以当下一任祭司了。”祭司心中默默想到。

果然，刚刚入夜，就有一人撑着伞来了。祭司看到来人，明知故问道：“村长这时候来找我，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呢。天色很晚了，大家都要睡了，有事可以明天再说嘛！”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尽管极力表现友善，但老人沙哑的笑声，混在呜呜的风声中，还是让人感到可怖。

王叔扔了伞，仍由雨水滴湿衣裳，直挺挺地跪下来，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磕头，一个、两个、三个……一个又一个，在屋前泥地嗑出一个浅坑，积了一团污水。祭司任由他磕头，过了许久，这才惊讶道：“村长，这是为何呀。我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怎么突然行这般大礼。”祭司半躺在椅子上，目光低垂，俯视着这个苦命的汉子，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若是他暴起发难，恐怕一掌就能打死我吧。”

王叔满脸污泥，衣裳因为湿透了紧贴着皮肤，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眼角流了出来，他说道：“祭司大人，我向来对蛇神虔诚，对您老人家也是敬重有加。无论是外来的恶魔，还是潜伏进来的恶魔，我都毫不容情，不为他们蛊惑。我的大儿子已经为蛇神献身了，他是光荣的，我为他感到骄傲。只是……”他说话又急又快，显然情绪非常激动，他接着说道：“只是祭品一个就够了，或者让我来代替我家二壮，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说着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蛇神已经选定了祭品，这是谁都不能更改的。”祭司柔声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儿子，不想蛇神早早将他送往新世界。但是，蛇神的恩泽，谁都不能拒绝。你便是求我也无用。”

王叔哪可能就此罢休，继续求道：“祭司大人，我知道的，蛇神更喜欢有稀奇古怪能力的恶魔，十年前的火焰恶魔，还有今日的那恶魔，在拳头上也有特殊能力。红儿有火焰能力，跟她那个恶魔爹一样，只要有她一人，蛇神大人就会满足的。”他曾不经意间发现火红儿使用火焰能力，一直记在心里。

祭司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当年我嘱托你好好照顾红儿，便是猜到她有这个能力，蛇神若是能够斩除这等恶魔，想必也会高兴的。”

“那我儿子呢，有她一个恶魔做祭品应是够了，不再需要……”

祭司打断他的话，声音变得严厉：“我说过，蛇神的恩泽无人可以拒绝。你儿子已经被蛇神选中，谁都更改不了。”

王叔哭道：“我虔心敬拜蛇神，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晚间都会对着蛇神所在的湖泊静心祈祷。我妻子病逝，大儿子献身蛇神，然后小儿子也要……我信仰蛇神，愿意为蛇神献上生命，可最后就只剩孤家寡人，这便是我的下场么？与其如此，与其如此……”说到最后，声音中已然带着几分寒意。

“你可以欺瞒我，但是你在欺瞒神明，这便是你最愚蠢的地方。”祭祀的声音很冷，低沉而又严厉，“当年你被火红儿之父火烈蛊惑，想要煽动信徒们对抗蛇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蛇神不知道？你家大郎被选为祭品，你当时就存心不诚，想要阻挠，带他离开，若不是他自己心诚，岂不是又被你给误了？现如今二壮自愿献身蛇神，想要帮助蛇神，想要早日前往新世界，你又要阻拦。如此行径，竟敢说是信仰蛇神，你当能瞒得过蛇神？你当蛇神愚昧好欺？”

王叔抬起头来，望着祭司如惊涛般的怒容，双眼流出泪来：“我……我……我不是的，我真的信仰蛇神，我愿意为蛇神献上生命，我……我……”连说好几个“我”，却没继续说下文。他脑袋一垂，死死地叩在刚刚磕头嗑出来的浅滩上，嘴上发出“呜呜”的哭声。

祭司摆了摆手，浑浊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冷笑道：“你身后不是藏着一把刀么，杀了我，带二壮走。反正你既不信神，也不信外界早已被恶魔侵蚀，杀了我，你就能救你儿子了，你儿子就可以送入恶魔手里了。”

“不是，不是……”王叔口中如此反复，他将藏于身后的那把菜刀扔了出去，叫道：“不是的，我是蛇神最虔诚的信徒，我只想全心全意侍奉神明，我愿意为他献上一切，它一直守护世界，为我带来衣食。我之所以能降生于世，便是神明的恩德，我的肉体和灵魂本就属于它……”

祭司打断他的话，大声道：“你不够虔诚，你不信神明，你的儿子，你的骨肉，你都不愿意献给蛇神，你还存有私心。”眼前这个精壮汉子以常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既像是被人用锤砸了脑袋，又彷佛失了魂。祭司又道：“你回去吧，等你向蛇神献上一切的时候，你将会获得神明的恩宠。”

王叔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祭司看着他离开，待他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他打开锁，走了进去。屋内是今日被确定为祭品的两人，此刻两人正在拌嘴。原来两人原本都是想要自己做祭品以救彼此，不曾想两人都要做祭品了，正在相互责怪。

祭司的到来打断了两人，二壮连忙开口道：“祭司爷爷，我来做祭品就好，红儿还小，浑身没有几两肉，蛇神肯定恐怕不会喜欢她。”火红儿讽道：“什么蛇神，不过是一个吃人的怪物。今天想吃人，结果被崩了牙，明天又要来吃我们，这样的怪物，算什么神明。”

哪怕火红儿如此辱骂蛇神，祭司脸上笑容不改——跟一个死人争执是浪费自己的生命——他先是一脸心疼地摸了摸二壮的脸，说道：“今天下午你爹打你，还疼吗？他也真是的，这样用力打孩子，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他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膏药，递给二壮，嘱咐道：“赶紧敷上去，敷完就不会疼了”。

听二壮笑着回答“现在已经不疼了”后，祭司又慈祥地笑了笑，又转头对火红儿道：“往日我都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常年看不到你对我说一句话。今日说话多了，却总是些冒犯神明的罪言，真想不到你竟然藏得这么深呢！”

火红儿见到苏成战败，知道再无生还希望，想着早晚都是死，心中再无顾忌，此刻面对她往日甚是惧怕的祭司也是如此，讥笑道：“我爹早就知晓你妖言惑众，蛊惑人心，面对你这种坏人，我当然不想说话了。虽然我明日就要被那怪物吃掉，但是我知道，你也活不长久，你快要老死了，你的蛇神根本就救不了你。”

微微叹了一口气，祭司脸上露出一丝忧愁，平淡说道：“正是因为你不信蛇神，所以你才看不到他伟岸的身影，所以才说我在欺骗大家。村子里可是有不少人亲眼见过蛇神，不是蛇躯的模样，而是另一种模样，更加高大，更加伟岸，更加纯洁。”他瞥了火红儿一眼，继续道：“不过你就算是虔心信仰蛇神，蛇神也不会在你面前展示真正的姿态吧。因为你不仅是一个不信神明的异端，更是一个恶魔，如你爹一般的恶魔。”

火红儿惊觉多年来隐藏能力的事情暴露，右手一招，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出现在掌上，一掌就将火焰拍在祭司身上，只听见“嘭”的一声，火焰熄灭了，没给祭司造成任何伤害。

祭司拿开她那细瘦的小手，笑道：“当年你爹可比这厉害多了，那条火龙真是吓人呀。可惜他遇到了我们的神明，蛇神很轻易就铲除他了。”他伸手摸了摸火红儿的头发，继续道：“而你，作为恶魔的后裔，跟他一样的赤发红瞳，也是一样的火焰能力呢。”

二壮说道：“祭司爷爷，你之前不是说红儿她爹会是恶魔，但红儿不是吗？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她虽然体力不行，抓不到鱼，但不是恶魔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她不信蛇神，不过您说过蛇神宽宏仁慈。只要红儿诚心改过，神明还是会接纳她的。”

祭司慈祥地摸摸二壮的头，非常欣慰，少年虽然维护火红儿，却依旧不忘自己教导，这让祭司很满意。他柔声说道：“蛇神宽宏仁慈，对于恶魔的后裔，也是给予向善的机会。只要红儿诚心敬神，将她的一切献给神明，神明亦会为她降下恩宠。”

他语调一转，声音变得严厉，喝道：“可是红儿不仅招来外面的恶魔，她自己更是恶魔，这种奇异的火焰能力，除了恶魔，谁能拥有呢？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村子的大家，亦或是蛇神，对她都有厚恩，给她食物，护她安宁，可她却丝毫没有报答之意，反而谩骂蛇神，说我们愚昧狡诈，这种行径，不是恶魔又是什么。”

二壮一愣，方才火红儿施展火焰能力他是看到的，听了祭司的说明，忍不住握住火红儿的手，急道：“红儿，你为什么会恶魔才有的火焰能力？你不是恶魔的，对不对？”

二壮的焦急火红儿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因而耐心解释道：“我不是恶魔，我爹也不是恶魔。我们都是信力者，拥有特殊能力的信力者，不是恶魔。”

还不等二壮说话，祭司便抢道：“二壮，你忘了我怎么告诉你的吗。凡是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能力的人都是恶魔。她爹火烈的火焰能力，今天出现的恶魔的拳头能力，还有红儿的火焰能力，都能最好地证明他们是恶魔。”说着他走到二壮的身前，摸着他的脑袋，教诲道：“恶魔都是狡诈的，很会骗人，过去的你被她给骗了，不知道她的本来模样。今天她一直在骂蛇神，这不就是只有恶魔才会做的事情么？”

二壮恍然大悟，道：“若不是爷爷说明，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又对火红儿说道：“亏我一直好心待你，没想到你一直在欺骗我，我真的把你当妹妹看的，一直以为你是被外来的恶魔蛊惑，为你百般开脱。不成想到你是在骗我……你这恶魔、歹毒心肠、白眼狼……”他越说越气，甚至指着火红儿破口大骂。

二壮又对祭司说道：“祭司爷爷，明日我不要跟她一起。她是恶魔，我跟她一起，那我不也成恶魔了吗？”祭司笑道：“你跟她是分开举行仪式的，蛇神什么都知道，知晓你的诚心，定会送你前往新世界。”

火红儿见祭司三言两语便让二壮仇视自己，丝毫不顾往日的情谊。她毕竟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女，哪里知道如何辩驳，看着二壮对自己破口大骂，忍不住哭道：“我不是恶魔，我就是不想要你死呀。那人说能打败蛇神，能救你，你就……”火红儿“不会死”尚未出口，二壮便怒道：“谁要你救，能为蛇神大人献身，我自愿的。你这个恶魔，真当谁都如你这般自私自利，邪恶歹毒。亏我一直以为你是被昨日那个恶魔给蛊惑了，没想到你比他更加可恶。”

祭司走后，二壮犹是谩骂不止，火红儿一来心中委屈，二来终究不愿对二壮口出恶言，只是躲在角落里面抹眼泪。

没过多久，“吱呀”一声，门又开了，进来的是柳婶。她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对二壮说道：“别骂了，歇歇吧，祭司吩咐我给你们备了晚餐，快来吃吧，等会就要凉了。”说着就走到二壮跟前，打开食盒，给二壮递了一份饭菜。又走到火红儿跟前，见她不接，只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里，就将另一份饭菜放在她的身前地面上。

柳婶拉起火红儿，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滴，低声说道：“红儿，还是吃一些吧。明日也有精神见见蛇神呀，它在你死后送你去那个世界，我还要你传话给你牡华姐姐呢。”话音刚说完，火红儿尚未回答，二壮便讥笑道：“她是个小恶魔，去不了那里。柳婶，你若是要带话，还是我来吧，我才是蛇神大人的虔诚信徒。”

柳婶笑道：“我在梦里见过蛇神的，不是蛇躯，是真正圣洁伟岸的模样，那时他便对我展示过他的宽宏仁慈。红儿不懂事，被外来的恶魔蛊惑了，蛇神肯定知道的。”她轻声说道：“当年我也是不懂事，以为被蛇神吃掉真的会死掉，怕得很呀。”那张满是皱纹脸痴痴地笑了起来，她又摸了摸火红儿消瘦的脸蛋，眼中流露出怜惜之色，说道：“你是跟牡华一起长大的，若是到了那边，记得跟她打个招呼，告诉她我很想她呢。我明年再去求求祭司，让蛇神大人早日送我们一家人团聚。只可惜那时蛇神说我不够心诚，还需要在此世历练，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柳婶说话声音虽小，同在一个屋内的二壮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继续讥道：“红儿她爹是恶魔，她也是恶魔，去不了那边的。柳婶，你别白费功夫了。”柳婶也不反驳，见火红儿已然收拾心情，端起碗来大口吃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红儿，我对不住你，希望你不会怪我。”火红儿抬头，看着柳婶没多少精神的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柳婶素来对她不错，哪有什么对不起的说法。

柳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当年我丈夫被选为祭品，我那时候还傻，以为丈夫真的要死了。你父亲刚来村子不久的时候，我曾偷偷瞧到他施展火焰能力。我为了丈夫能够活命，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祭司大人。祭司果然改变了主意，要你爹做祭品，后面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了。”将当年的辛秘告诉火红儿之后，柳婶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若是我不去揭露你爹，你爹在村子的时日久了，沐浴蛇神的恩泽，想来也会明白蛇神的伟大的。蛇神宽宏仁慈，定然能感化一切邪魔歪道，若不是我，你爹想来也不会被蛇神打入地狱，至今仍在受苦。”

火红儿尚未说话，二壮便早已开口了：“柳婶，你太高看他们了。再来几百年，她爹也是恶魔，你看看她，自幼在村子里长大，大家都对她很好，把她当亲女儿、亲妹妹看待，还不是想着打倒蛇神。”

屡屡被二壮嘲讽，火红儿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总是恶魔长恶魔短的，等一下我就杀了你，然后再送你下地狱，让你永世受油煎火燎的折磨。”说着她手上就冒出一团红色的火焰，或是受她怒气激发，这团火焰有头颅大小，温度也不低，二壮远远便能感受到其上的炽热。红色的火焰压过烛火，照亮了暗淡的屋子。柳婶见了火焰，吓得魂都要飞了，怪叫一声直接跑了。二壮躲在墙角吓得瑟瑟发抖，口中连忙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之类的话儿。

脚步声响起，火红儿扬起火焰照亮来人，厉声道：“你还敢回来，看我烧死你为我爹报仇。”来人笑道：“你这点儿火焰烧火我都嫌温度低，莫说是烧人了。”却正是苏成。他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身上也不见半点伤势，完好如初，正笑意盈盈地看着火红儿，眼神之中颇有几分好奇之色。

苏成见二壮就要大叫起来，连忙闪至他身边，一掌击在他脑后，将他敲晕。苏成一手扶着二壮躺下，一边对火红儿道：“你也要叫人吗？”说着又扬起另一只手，显然火红儿若有大喊大叫的预兆，必会先被击晕。

火红儿摇了摇头，甚至给苏成搬了一张小凳子，示意其坐下，说道：“你不是身受重伤逃走了吗？怎么现在一点儿伤势也没有，还跑来这儿，不怕那九头怪物呀！”

苏成微微一笑，他作为信力者，能力只在于他的拳头。不过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信力者，存在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他在年少之时曾有一番际遇，那种程度的伤势他还不放在眼里。这也是他在挑战九头蛇时行动鲁莽的底气。

此刻他不便与少女说这等辛秘，便岔开话题：“我在屋外听你们说话很久了，怎么，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恶魔？”

少女顿时噎住，她也曾想过，眼前这人突然出现在父亲洞穴之内，扬言能够打败蛇神，仿佛是顺应自己心愿而出现的。她在村民面前迟迟不敢展露她的能力，亦不敢说出她对蛇神的恐惧与厌恶，在这人面前却统统说了出来。这人不仅来历可疑，行为举止也可疑。火红儿问道：“你说你是从外面来的，那又是怎么找到我父亲所在的洞穴的？”

见火红儿果然怀疑自己了，苏成并不辩驳，反而笑着说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我是恶魔吗，一个想要弑杀神明，毁灭世界的恶魔？”

少女思索一阵，道：“不知道，你跟蛇神，我不知道谁是恶魔。反正我都要死了，谁是恶魔都不重要了。”

“那你自己是恶魔吗？那个少年可一直这么说你呢，先前你可说过他一直很照顾你！”

“不是，我肯定不……”少女话未说完，又想起二壮和祭司所说，他们的怒容犹在眼前，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

苏成颇觉好玩，笑道：“你居然连自己都不清楚，难怪他们叫你恶魔了。顺便告诉你，我之所以能发现你父亲的洞穴，不过是当时我淋了好几天雨，正要掘一个洞穴避雨休息。那儿隐蔽性好，雨水不会斜打进来，又能通风，更不必担心洞穴倒塌之类的。等我在旁边观察地形之时，却发现那儿已经有一个洞穴了，因而直接进去了。”

火红儿犹自心疑，不过苏成说的又无破绽，她鼓起腮帮子，双眼盯着苏成，要从他脸上瞧出个仔细来。

本来是要偷听祭司谈话，看能否探知九头蛇不死之秘，虽然没有什么收获，苏成却不由得对这个年岁尚幼的小姑娘起了兴趣。他说道：“你可以不信我。算上这次，你我才见过两面，我甚至不曾告诉你我的姓名。不过你觉得九头蛇和你父亲，谁是恶魔，他们二者，你信谁？”这个怪异而又别扭的村子他无任何兴趣，游历天下多年，他见识的怪异之事极多，这个村子算不上有多古怪。眼前这个小姑娘长得很像他一位故人，现在又处于自我怀疑之中，他想知道小姑娘是否真的会去信奉那个怪物。

火红儿低着头，双手摆弄着衣角，显然正在苦苦思索。一边是他的父亲，告诉她九头蛇是吃人怪物，她也曾亲眼见过九头蛇吃人，在昨日之前，这在她心中都没有任何怀疑的。另一边是自父亲去世之后对她好的人，二壮、王叔、柳婶他们都对自己很好，他们都说蛇神保护了大家，蛇神吃人不是本意的，是信徒们自愿献身，而且蛇神神通广大，能送这些人去往新世界。只要去了新世界，就什么都有了。其他人火红儿不知道，不过二壮和柳婶显然是愿意献身的。更何况，这个外来者太过可疑了，无论是突然出现，还是身受重伤却能这么快复原，若说是那难缠的恶魔，也是极为合理的。恶魔极为狡猾，善于伪装，又善于欺骗。若不是这个外来者暗使妖术，自己怎么可能初次见面就倾吐隐藏了十几年的对蛇神的痛恨。

火红儿猛地抬头望向苏成，说道：“我什么都不懂，不管外面的世界，还是死后幸福的新世界，我全都不曾见过。我爹说的话，我过去很相信，祭司说的话，村里的大家很相信，我不比村里的大家更聪明，更能知晓谁真谁假。”她停顿了一下，眼光中露出坚定之色，继续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谁都不信，不信我爹，也不信村子里面的大家，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东西。我能看到的事情，只是一条巨蛇在吃人。蛇神是恶魔，只要它还在吃人害人，它就是恶魔，绝不是神明。”她眼中的光，比起屋内闪烁的烛火，更加耀眼。

“好！”苏成笑了起来，“就凭你这句话，我保你不死。你爹火烈能潜伏多年，探查蛇怪弱点，原是了不起的人才，在我看来，恐怕还比不上你。走吧，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你不用做祭品了。”

火红儿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我走了，那二壮哥便要死了。我想求前辈带着二壮哥离开，他一向待我如兄长，我想让他活下去，如果可以，带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自己不怕死吗，这个少年刚刚还恨你入骨呢，你却想要救他？”昨日苏成早已猜到这群人在饭菜中下毒，因而假装中毒，当时这个少年可对他着实无礼。以他的胸襟，虽说不至于去报复，不过若要主动去救这位少年，他却不怎么愿意了。毕竟以德报怨，区区一个无礼无知的少年，还不配让他这么做。

火红儿跪了下来，求道：“前辈，若是没有二壮哥，我恐怕早就死了。他只是被蛇怪给迷惑了，若是前辈领他去外界看看，他定能分辨善恶。”

“小姑娘见自己今日中午不敌那蛇怪，因此以为自己想要逃之夭夭了。”苏成脑海闪过这个念头，见火红儿求的恳切，想着自己毕竟亏欠故人太多，既然与她长得相似的火红儿请求，那便由不得不答应了，说道：“好，我暂且救这个少年一命。”说着一手提着二壮后领，推门而出。

苏成带二壮到了火烈之墓所在的山洞，随手扔下二壮，又利用洞内干柴生起一团篝火。其时夜色已深，暖洋洋的火焰升腾，令人格外安心。

“九头蛇果然有不死不灭之能，这种怪物，恐怕只能以封印的法子来对付。眼下还有颇多疑点。其一，九头蛇不曾离开过那个湖泊，我身受重伤之时，它都不曾离湖追击；其二，那团黑雾里面听到的声音极为古怪，恢弘壮阔的音乐声，有诸多乐器齐奏，就是不知这跟九头蛇如何关联在一起；其三，火红儿曾说蛇头断裂之后也只再生一头，而我遇到的却是再生出两头，而且能力变多了，究竟是火红儿说谎了，还是这九头蛇在十多年里陡然变强。”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苏成却不能串联起来。这诸多线索，纷繁复杂，并且有些真假难辨，不知是否是那九头蛇放出的迷雾。苏成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手上拨弄着篝火。

一道呻吟声响起，二壮醒了。他起身便望见了苏成，怒目圆睁，眉头倒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冷一句冷漠的话给打断了：“你若是无礼，就让你躺到天明。”

二壮丝毫不惧，大声叫道：“恶魔，你不是被蛇神打败了么，怎么还敢回来？你别嚣张，蛇神很快就能找到这儿，将你铲除。”

苏成眉头一皱，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正要打晕这个张狂的少年。少年果然不惧，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直视苏成。刚生起的火光映在二壮那苍白的脸上，少年正在气头，青筋在额头凸起，不停地颤动。苏成突然想起村子里的人都是面色苍白，问道：“你们多久没见过太阳了？”二壮惑道：“太阳？那是什么？”

苏成瞬间想通所有，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一掌打晕了少年，径直往湖边去了。

次日，祭司再一次站在了高台上，面对台下再度聚集村民，他说道：“蛇神的信徒们，昨日的恶魔已被蛇神惩戒，命不久矣，他必将于地狱永受折磨。为了报答蛇神的恩德，我们于今日再次为蛇神献上我们的祭品。”

祭司说完，右手打了一个手势，便见两人押着被捆缚的火红儿走上了高台。祭司继续说道：“她的父亲火烈，曾是挑战蛇神的恶魔，蛇神宽宏大量，原宥了她血脉里的罪孽。可她却不思报恩，日夜为蛇神祈福，反而引来昨日的恶魔，她的罪孽应由蛇神来惩处。”台下村民们早已愤怒不已，不停叫嚷着要严惩火红儿。

祭司示意众人安静，又对火红儿说道：“红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你此刻诚心认错，虽然罪责不能完全消弭，但蛇神亦可知晓你的向善之心。”今日早上他特意找过火红儿，要她诚心认错，火红儿答应了，这才安排了让她说话的机会。不过火红儿终究没说昨夜失踪的二壮的下落，这虽让他着恼，不过并不着急，他确信是村长干的，只有村长有这个动机。祭司打算仪式结束后，找上几位村民，一起去村长家一趟。

火红儿双手被绑缚在背后，望着台下的村民，往日对她颇为照顾的人们，此刻面露怒容，嘴上亦不停地咒骂她，仿佛火红儿真的是恶魔了。天空中的乌云压得很低，层层堆叠，让人喘不过气。火红儿抬起头，面对众位熟悉的村民，看向那波澜壮阔的湖泊，挺起胸，仿佛要踏上不能回来的站场，大声说道：“各位叔叔婶婶，你们都是红儿的长辈，我能长大至今，全是靠大家的照顾。你们对我的恩德，我永世难忘……”台下村民瞬间叫嚷起来，大骂火红儿忘恩负义，辜负蛇神，无情无义，乃是邪魔。

火红儿不自觉地流下眼泪，继续大声说道：“蛇神不是神，它才是恶魔。没有神明会需要吃人，我们不需要这样的神。我们被蛇神吞食的亲人好友，都不该死去，他们都应该好好活着的。只要我们能齐心协力，逃离此地，就再也没人将会死去。”喧嚣的村民们更加愤怒了，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火红儿身上砸去。火红儿看到柳婶在破口大骂，歇斯竭力地叫道：“你想要我们送死，你这个恶魔，你该死，你要受到地狱的折磨，蛇神不会宽恕……”也看到了王叔在骂：“你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我们都错看你了！”火红儿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忍不住躲到了祭司身后。

一旁的祭司本在火红儿未按先前约定所说时便想要阻止，见台下群情激愤，只是谩骂火红儿，这才任由火红儿说下去。此刻见大家情绪已然高涨到极点，他一挥手，两位村民便将火红儿推到江边，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筏上，在众人注视之下，将她推入湖中。

祭司随大家一起到了湖边，因为知道蛇神必然喜欢这个祭品，苍白的老脸仍不住露出笑容。他高声说道：“不死不灭，蛇神永存。”大家跟着一齐开口：“不死不灭，蛇神永存。”声势浩大，传遍山间。苏成站在高处，远远地听到这齐整的声音，不禁露出微笑，一切果然如他所预料。

火红儿的木筏渐渐荡到湖中心，苏成身子一跃，如鹰俯击，跃入飘荡湖中的木筏上，双手抱起火红儿，又是纵身一跃，回到原处。给火红儿松了绑，苏成说道：“我曾说过保你不死，自然就会做到。”

“前辈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九头蛇的对手，不要枉送了性命。”火红儿急道。

苏成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看向湖中。湖水早已沸腾，阵阵水波激起，天上阴云翻涌，仿若空气都已经凝滞。一只庞然巨物从湖水中缓缓升起，九颗蛇头乱舞，远古巨凶张开九张大嘴，朝着苏成嘶吼。

苏成心想：“果然只有九头，昨日那个虚幻的第十头是用来吓我的。不得不说，此怪极为狡猾，怪不得能让这一村的村民都信它。”不欲连累身边的火红儿，苏成随手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火红儿，说道：“你自己往伤口敷上吧，应该很快就能见效。待在此处不要走动，待我除去此怪。”身子一闪，便向蛇怪袭去。

刚前行数十丈，三道水箭就在苏成四周突然出现，急速向苏成射来。苏成一惊，身子一纵避开朝他下身袭来的水箭，左右双手击散向他两侧袭来的水箭。四周突然散开了寒冷的黑雾，腥气逼人，苏成连忙屏住呼吸，朝着既定方向冲去。轻微的滋滋声音响起，苏成知是雷电，不敢大意，凝神以对。岂止刚刚迈出数步，前方就一团丈余长的雷电袭来，直取苏成眉心，速度极为迅捷。苏成早有准备，身子一弯避过，右手金光凝聚，又击散身后追来的雷电。苏成站在地上，双手迅影如飞，不停地击落隐藏在冰冷毒雾中的水箭或是闪电。四周的黑色雾气愈发浓郁，尽管屏住了呼吸，苏成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恶臭，而且气温也愈发低了，那水箭已然化作冰锥，更加锋锐凌厉。

“我的拳头能击碎世间万物，区区冰锥、闪电更不在话下，只是这般长久下去必然不利。”有意打破现状，苏成右拳向上而去，身子紧随其后，一跃而起，那些个闪电冰锥角度极为刁钻，只取苏成将至的上空。他不敢托大，身子一扭，便朝右侧去了。未行至三丈，便额头便撞到了一块仿佛世间最坚硬的透明石头上，苏成急忙下坠，稳住腰身，伸手向前，这才发现前面已然有一堵透明的空间壁垒。苏成不敢再做停顿，往别处逃去，那些个冰锥和闪电又来阻拦，几番纠缠之下，苏成发现他的四周都已布设好了空间壁垒，他就如笼中的鸟儿，插翅难逃了。那些冰锥与闪电不仅出现的角度极为刁钻，在数丈空间之内，数量也是愈发密集。

因为不停挥拳出力，苏成快屏不住呼吸了，急需破局。他快步至一堵空间壁垒边上，左手防御，击散袭来的冰锥闪电，右手握拳，金光弥漫，直击那空间壁垒，大喝道：“给我破！！”那空间壁垒晃了晃，而后一道道裂缝苏成落拳之处向四周散开，宛如一道蜘蛛网。眼见有效，苏成身子往前一撞，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那空间壁垒片片崩溃。机会稍纵即逝，苏成连忙向前奔去，几息的时间，便已远远离开。

苏成躲在五百丈外望着那个怪物，心想：“那金色头颅好像没有增加它别的能力，不过却使它原先的能力无须再从口中吐出，而是可以凭空出现。幸好似乎有范围限制，不然现在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那个空间能力创造的空间壁垒，好像更加坚硬了。九头蛇号称不死，果真有极为强大。”头脑中传来阵阵晕眩感，苏成知道，尽管不曾呼吸吸入，还是中毒了。不过幸而中毒不深，自己应该能支撑得住。

九头蛇在湖中朝着苏成的方向缓缓驶来，九颗蛇头九双眼睛盯着苏成，冷冽的目光毫无感情，它偶尔张开大嘴露出狰狞的獠牙，颗颗森白如雪，甚是吓人。苏成怡然不惧，从戒指内取出一个蓝色的瓶子，自头顶往下淋去，暗自道：“幸好我还留有的蓝色颜料，正好可以借此来破那看不见的空间壁垒。”蓝色的汁水攀附在他发丝和衣裳上，沉甸甸的，他随手一动，便有蓝色的颜料顺势洒出。

身子一动，苏成便朝九头蛇而去，这一次速度更快，宛如一道蓝色的魅影。九头蛇岂能让他接近，早在必经之处设置了重重空间壁垒，更兼有水箭、闪电齐出。但见苏成双拳挥动如影，金光闪烁，一一击碎拦路的水箭、闪电等，他每次动身之前，必有蓝色水汁提前溅在前方，是以每次都能避开拦路的空间壁垒。便是有冰冷毒雾拦路，苏成也是毫不畏惧，丝毫不作停留，凭风声辨别九头蛇的暗中袭击，依照多年来的战斗本能来闪避，好几次都是险之又险地避过，转眼便距那巨蛇数十丈之远。

到这个距离，九头蛇的各项能力威力更甚。只见九头蛇周遭齐齐升腾着片片火海，将它保护在中间，更有风声来助长火势，使得火焰更加猖狂热烈，在苏成看不见的地方，更是早有空间壁垒密布。

立身在湖面一块木板之上，苏成眉头紧皱，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将他身上的蓝色汁水蒸发干，望着隐没在火焰包围中的九头蛇，不禁露出苦笑：“这个怪物的各种能力虽然未曾开发完善，但它机巧狡猾，能将多种能力复合运用，昨日与它战斗之时，更是设下黑雾诱敌之计，眼下更不知前方有什么埋伏呢。”

“无论怎么，必须要选一条路闯进去。”苏成主意拿定。他身子一跃，便跃入湖水之中，向那九头蛇所在之处极速潜去，一路畅通，竟然只有几道隐蔽的水箭从刁钻的角度袭来，苏成早已凝神聚气，一一避过。距那九头蛇只有十丈远时，苏成已然隐隐看见那巨大的蛇尾在湖水中摇曳。

异变陡生，道道寒气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瞬间将苏成所在的空间冻成了冰块。苏成情知不妙，急忙右手就要破开冰块，却有闪电趁苏成刚被冻结之时便直接击中苏成后背。苏成顿时身体一阵酥麻，使不上劲儿，那闪电更是连绵不绝，一直注入苏成身子。四周寒气传来，冰块更是冻结了苏成身子，使他行动不得，更兼闪电连绵不绝，一直在他身内萦绕，麻痹他的神经。

本以为水下是蛇怪主场，它未必会防备，是快速接近的捷径，不曾想遭此厄难。饶是苏成的性子，屡屡在这个怪物手上吃瘪，心中也是不禁臭骂起来。但他毕竟活得极久，早在年少之时便在生死关头厮杀，此刻越是危机，他越是镇静。金色光芒凝聚在他双拳之上，光茫愈发强烈刺目，他那拳头周边的冰块融化，苏成不敢耽搁，立刻快速挥拳，要将这身边的冰块全部击碎。却不知那九头蛇的蛇尾从水下将苏成所处冰块猛然砸去，苏成身子一震，一冲而起，破了湖面飞在半空之中。那黑色的蛇头准备准备已久，张开大嘴就要吞下苏成，森然的白牙就要吞噬苏成身体。苏成早有准备，身前抱着一个硕大的冰块，刚到半空之中，便身子略弯，双脚踩在冰块之上，利用反冲之力恰好避过黑色蛇头的巨嘴。苏成五指如钉，狠狠钉在刚刚滑过身前的蛇头脑顶之处，双脚一蹬，便已爬上黑色蛇头之上。

“早就知道你必用那黑色蛇头来吞食，此番一试，果真如此。”这个念头瞬间在苏成脑海闪过，心想总算报过屡次吃瘪之仇。那蛇怪吃痛，黑色蛇头便要翻涌摇晃，要甩下苏成。苏成好不容易接近了九头蛇，岂能如其所愿，他身子一晃，便顺着蛇躯往下滑去，径直滑到其九头连结之处。

九头蛇总算稳住身形，九个蛇头齐齐发威，闪电、水箭、毒雾、冰雾等齐齐弥漫在苏成四周。他不敢大意，静心凝神，屏住呼吸，身形却是一动，直奔那金色蛇头所在。不想刚走两步，便一头撞上了空间壁垒，正要挥拳击碎，却有数十道水箭直奔苏成而来。他不敢大意，身子向后一闪，避过水箭。苏成打定主意要先打断几个蛇头，左右奔去，却都撞上了空间壁垒，原来早在苏成落在此地之时，九头蛇便迅速布设了空间壁垒，将苏成团团围住。眼见这个丈余密闭空间内毒雾越来越浓，闪电弥漫，更有火焰升腾，水箭随处生成……苏成不敢怠慢，他暗道：“你总不能在自己身体内布设空间壁垒吧。”右拳便朝下轰去，顿时鲜血四散迸溅，身下的蛇躯一大块血肉糜烂，鲜血喷涌。

苏成不顾血腥，直接跳到蛇躯肉坑之内，双拳聚力，便朝四周肆意挥拳，有排山倒海之势。他身子滴溜溜地转动，肉眼所见，便是拳头到处，金光闪过，顿时血肉翻飞，血液四溅。九头蛇这个丈余的空间内，血腥味弥漫，血肉挂在空间壁垒之上，而后又缓缓向下滑动。

九头蛇吃痛，九颗蛇头翻涌，原先凝聚的水箭、闪电等都散了。那苏成得理不饶人，只在这九头连结的蛇躯内，步步向前，每走一步，便有数拳挥出，那怪的血肉便大片溃散。那怪起初还吃痛难以攻击，待苏成闯在它蛇躯之内大肆破坏之时，已然回过神来，大片的火焰、冰雾、毒雾、水箭不分彼此，直接淹满苏成。苏成纵身一跃闪避开来，离了蛇躯肉坑，那些个攻击顿时落在了蛇怪自身的伤口之上，炸出一片焦黑。苏成早已击碎空间壁垒形成的牢笼，闪身到了金色蛇头下身蛇躯之处，右手一拳便将那段金色的躯体轰断。苏成不作停留，身影如魅，闪至透明蛇头之处，又是一拳将其轰断，便是再有火焰、水箭袭来，也都被苏成闪避开来。如此行动数次，苏成将那九头蛇的各个蛇头皆是击断了，再以一拳击碎了蛇怪那藏于湖水中的下半截蛇躯。

将那断裂的蛇头都收放在戒指内，苏成身子一动，几番跳动，便到了火红儿身旁。此刻身上早已被血液染湿，血肉沾在他衣服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散发开来，火红儿闻了险些呕吐了出来。

“且看我如何破这九头蛇怪的不死之法。”苏成爽朗一笑，笑声远远传开，震动山谷，连那在湖边谩骂不止的村民都依稀可以听到。苏成身子微蹲，右手蓄力，金色光芒刺目，仿佛一个金色的太阳，朝着天空轰去，那金色的光拳离了苏成之手，迎着风便膨胀开来，越来越大，最后轰然击到天空层层乌云之上。一个金色刺目的光芒便从那巨大的圆形豁口中照射而来，遮拦了几百年的阳光此刻终于降临，道道金色的光芒仿若金色的利剑，斩尽此间一切阴霾。苏成未曾停手，又是连续轰出几拳，金色的拳印直奔天空，轰轰然砸出巨大的缺口。

此时刚过正午，那金灿灿的太阳正悬于高空，乌云被金光驱散，金光万丈，驱散一切罪孽。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苏成略感温暖，短短五六日不见，未曾想到竟会是这般温馨。

“前辈，你做了什么，我眼睛好痛，我看不见了。”火红儿叫道，她双眼紧闭，两道血泪流了下来。

苏成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些药液，敷在火红儿眼上，没过多久，她便不疼了，睁开双眼。那令人难以忽视的灼目太阳正悬在天空，火红儿忍不住望了过去，叹道：“这便是父亲所说的太阳么，竟然如此璀璨夺目，如此美丽动人，世间一切光芒便是从它这儿来的。”

“莫要再看，你双眼还未适应强光，等过个几日，随你看个够。”苏成警告道。

湖边的村民们在太阳重现之后，也如火红儿一般双眼受伤，目不能视，本来谩骂苏成的恶毒语言，变得更加恶毒了，各个都恨不得生啖苏成之肉，吸尽苏成之血。苏成带着火红儿临近众人，听了众人谩骂之词，苏成面露微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火红儿看了却大是心疼，求道：“前辈，村中长辈无意冒犯，还请前辈施以援手，让他们也能看见。”

“降魔除怪是我的本分，但救死扶伤可不是。现在九头蛇已然再度被封印，他们各个不感激我，反而恨我入骨，我又何必去解救他们？等过些时日，他们自然能够恢复。不过眼下另有要事要办。”苏成放眼望去，却不见昨日那个老头祭司，只得移步村长王叔面前，用药液敷了他的双眼，待他能够睁眼之时，命令道：“你们不能在此地居住了，向东行三百余里，有一座小镇，你带着大家往那边去吧。”

王叔尚在惊变的震撼之中，思忖了一阵，这才说道：“我们的家都在这儿，而且大家双眼受伤，难以搬迁。”

“不想死的活就赶紧走，明日这个时候，再有一人在这儿，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苏成语气冷冽，杀意浓郁。王叔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连忙招呼众人，就要收拾着离开。

“前辈，请救救二壮哥吧，他也是个苦命人。”火红儿的声音响起。

苏成见火红儿一脸焦急，心中颇为不忍，将手上药瓶扔给了火红儿，说道：“送你了。”

火红儿接过药瓶，忙往二壮眼上敷去。原来二壮本来被苏成敲晕在山洞之中，第二日醒来之后，便找到了村子，到时恰好是苏成与九头蛇大战。亲眼见蛇神被火红儿引来的恶魔击败，二壮岂能干休，他甩开火红儿敷药的双手，叫道：“小恶魔，我不要你救，你赶快杀了我吧，不要再骗我了。”

火红儿趁他看不见，双眼受痛，终究将药液抹在了二壮双眼之上，她说道：“二壮哥，随你怎么说，你赶快随着王叔离开此地吧，不然会被杀的。”说着就将药瓶塞到了二壮手上，而后小跑到了苏成身边，留下愣在原地的少年。

“那个祭司看到九头蛇战败，投湖去了，恐怕没救了。”苏成看着浮在湖面上的祭司尸体，漫不经心地说道。

刚才苏成对村民的冷漠杀意火红儿瞧得清楚，不禁问道：“前辈，你既然救了大家，为何不帮人帮到底，反而要驱逐大家离开家园呢？”

苏成一手抱起火红儿，身形闪动，绕着湖边奔行，到湖对面才停下。苏成右手指向一块半浸在湖水中的破旧石碑，说道：“九头蛇本就已经被人封印，之所以能破封而出，便是因为村子里的大家对其信之甚诚。我驱逐村民，不过是为了让此怪不再复出。”那块石碑饱受风雨，早已破旧，上面亦有刀斧痕迹，竟然曾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却未曾成功。石碑上写着：“蛇怪有九头，各具能力，且信徒不绝，其身不灭。道德宗虚叶，取太阳之精光，封印此怪于倾落湖，后人慎之。”

火红儿不识字，听苏成讲了碑文，踏入湖中，用手抚摸石碑，心想父亲当年是否找到这儿，沉思许久，对苏成说道：“前辈，那为了让九头蛇不再复出，不如多立几块石碑，以后若有人来，也不会再受其迷惑。”

苏成笑着摇头说道：“不行，就连此块石碑我也要毁去，好让此后再无人知此地便是九头蛇的封印之地。”

一日后，村中居民全部离去。

三日后，苏成带着火红儿离开。临走之前，苏成摧毁了所有房屋，又撒了些许白色粉末到那湖泊之中。自此之后，封印九头蛇的倾落湖，变成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