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鹿圣手
贾老师是我的老师,贾老师是爸爸的老师。
他虽然是爸爸的老师,却并不老。
他长得高而瘦长,穿着板正的衣服。他看起来,和村子里的人,总有点不一样。我们村里人,人人喊他贾老师。“贾老师,去上课啊?”,“贾老师,买东西啊?”,“贾老师,今天下地啊?”,贾老师总是挥一挥手,点一点头,“啊,是呀,是呀。”。这可真怪,我们村里人平时打招呼,总是热热闹闹,咋咋呼呼地。可他们一见了贾老师,总是立马神情恭敬、语调轻柔起来。
爸爸说,村里读过书的人,要么是贾老师父亲教的,要么就是贾老师教的。
我长到六岁了,我也要去上学了。我们的小学在村西头的土庙。这个土庙被西地的水渠连着大水坑隔离开。我们上学校,要踏过两张青石板搭成的小石桥。我们这个学校小的,连个厕所也没有。一下课,我们总要飞奔到村里去解手。可是石桥那么窄,贾老师下了课也不得空,他就站在桥边,说,慢点,慢点,不要掉下去。我甚至因为太慢,还尿过几次裤子。
对了,我忘了说,贾老师是我们这个学校唯一的老师。我们学校只开设了一年级和二年级。他教一年级的时候,就让二年级的同学背书或者写作业。他教二年级的时候,一年级同学就开始哇啦哇啦背书。
贾老师不仅教语文,数学,他还教我们美术。他的画真不错哎,他总是在黑板上画一只小狗,两只有胡须的老鼠,一匹活泼的马。他有时候也画故事给我们,比如闻鸡起舞,比如凿壁偷光。他总是一边画,一边讲给我们听。但他最爱画的,是鹿。他画的梅花鹿真叫栩栩如生,姿态丰美。它有强健的胸肌,细长有力的腿。鹿角峥嵘,眼睛深情。有时候,我们在哇啦哇啦的背书,我一抬眼,贾老师又开始在黑板作起画来。这次他画了一群小鹿,各个仰着脖子,像是在叫,又像是看向远方。我不禁看得出神,贾老师突然回头,我吓一跳,赶紧低头,继续哇啦哇啦!
也不知道是因为我老尿裤子,还是爸妈觉得这个学校太小,反正,我大概只上了一学期,就转到县城读书去了。等我再转学回来。我们这个小学已经撤掉合并了。贾老师还在教书,但他再没有教过我,也不知道他还画不画梅花鹿了。
现在贾老师已经退休了,我听妈妈说,贾老师搬到市区儿子家住了。妈妈还说,爸爸前几天才去看望了他。算起来贾老师统共也没教过爸爸和我几天,可是,爸爸那么懒,竟然专程去看他。
光头老崔
老崔是我的高一语文老师。他一上来就说,今年由我向大家学习语文。他笑眯眯地,龙飞凤舞地在黑板上画上自己的大名。他可真帅气,大家都鼓起掌来。
他好严厉!
我们从初中升了高中,作业多得怎么也写不完。你猜我怎么着?我总是今天不写英语作业,明天不写化学作业,后天随便抄抄政治作业。因为这三科老师都是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我就专捡他们“欺负”。他们有时候真生气了,威胁说要报违纪,我就只好写一封信,撒撒娇。老师们通常被我逗乐,朱批一挥“以后改正”,就放过我了。可我怎么也不敢不写语文作业。
老崔太凶了,你别看他笑眯眯地,他有一双锐利的眼,好像总能看穿我的鬼把戏。
可是语文作业真多啊,除了课本内容,老崔还布置一大堆的日摘,读后感。开学没多久,我们都写了好几个大本子了。
我有一天,实在是没空看杂书,就把以前的日摘又抄了一遍,因为着急,字也写的草草。我想着,我都写了那么几本了,他怎么记得着?结果第二天早读,他立马就把我提溜出去了!
我简直难以置信!
在我一直怀疑腹诽之际,老崔的声音淡淡传来:语文是个基本功。我让你们摘抄文章,是让你们多积累,只有量的积累才能有质的飞跃。我慢慢抬眼:啊,嗯,昨天,昨天我实在写不完了。老崔点点头,但随即眉毛一抬:别人就写的完?你底子不错,不要投机取巧。摘抄以前的文章也不是说不行,多巩固是对的,但看看你的字!
我无语低头,心里却受了极大的刺激,毕竟一直以来我总是深得老师欢心的乖学生。老崔大概看出的我的窘态,咳嗽一声:行了,回教室,以后注意!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糊弄过语文作业。
老崔只教了我一年,可我每次碰到他,总是忍不住心虚。有一次,我去语文教研室抱作业,刚好听到他在和别的老师讨论我的作文,他说,这孩子文章写得不错,就是太懒,不推不走。他看到我进去,说,你听到了,就是说你呢,以后多努力,我看好你!我脸都涨得红起来!
老崔虽然极严厉,却少有学生讨厌他。毕业多年,一提起老崔,大家总是不约而同地说,啊,他呀,记得记得,光头老崔嘛!老崔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他有一点秃顶,让人看不出年纪,他竟干脆剃了光头了,这在我们那保守的学校,简直不可想象。我们从此把“老崔”唤作“老崔头”。他的眼睛很凶,笑起来却又眯眯的。他身量很高,腿细长,一年四季的裤子,总是晃晃荡荡,吊着腿儿。他走起路来,像一阵旋风。他参加了我们的高三毕业照,我一眼就看到他。
多年以后,有一次在河滨公园闲逛,他骑着自行车,裤腿还是吊得老高,他远远的骑过来了,我刚要张口叫一声老师,他已经骑开去。他教过的学生太多,我想,他已经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