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云,淡淡的。
五湖之心,浮着一只小船。船上,是一袭青衣的范蠡。他坐着,神思却有些恍惚。才几天,他却象老了十多岁,鬓边竟有了些许白发。他的眼神,已不再那么清澈,那么有神,反而竟有了一股萧索的神情。
是呵,他怎能不愁,又怎能不烦?好友文种在勾践身边不知怎样了,偏偏他又对自己误会很深;西施,唉,西施……
那是吴国被攻破的前夜,他见到了西施。她仍是那样淡淡的状扮,掩不住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掩不住那含愁带怨的忧郁。他看着,心里很疼,很疼……
“范蠡,你带我走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要什么锦衣玉食,也不要什么侍婢僮仆,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我们俩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不管什么军国大事,也不理什么俗世纷争,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不好吗?范蠡,我从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只要你一个承诺:总有一天你会来接我,去那没有纷争,没有烦恼的乐土。”
西施的眼紧紧盯着他的,那眼中充满了渴求,充满了无奈,充满了哀愁,也充满了那挥不去的忧郁。
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他的心都快碎了。是啊,他给过西施什么呢?甫一见面,她就是那般的迷恋他。可是他呢?为了所谓的“复国大计”,他们把西施象礼物一样地送给了夫差。对他这样的作法,西施一点都没有怪他,只是说要等他,等他来接她走。
如今,他总算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补偿她一点。可他却又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牵绊。
“西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来接你的,我们一起去泛舟五湖。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的。”
“不,我不再相信你的任何诺言。到时候你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拒绝,来推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难处,也一定不会只为了你自己。我会等你的。两天是等,两年也是等,十年二十年也还是等。终有一天,我会等到你的,是不是?”
“西施,我……”
“范蠡,什么都别再说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我会等你。等到地老天荒,等到你来接我。”西施再没说什么,转身便进去了。
第二天,在文种的战车上。
“难道范兄真的决意归隐?”
“文种,我……”
“范兄,想当年何等的慷慨激昂,可如今却为了儿女私情置国家大计于不顾。范兄难道忘了当初要让越国民富国强的誓言吗?”
“文种,”范蠡的声音有些沉沉的,“我劝你也还是走了的好。”
“什么?范兄你……”
“文种,”范蠡重重叫了声,文种被镇住了,“这样做,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别看越国现在强盛,实则已开始走下坡路了。国库空虚,军费开支巨大,偏偏大王又报仇心切,一意孤行听不得半句劝。大王报了仇之后,一切又当如何呢?文种,你别忘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范兄的意思是,独善其身才是上上策?即如此,范兄请便!”
“文种,……”范蠡颓然叹了口气,终于什么也没说。
当天晚上,范蠡又一次见到了西施。西施那常含忧郁的脸上,写满了欢欣,写满了期待,写满了向往。
“范蠡,你终于来了。我总算没有白等。”
“西施……”
他们久久地相拥在一起……
“哈……”一阵阴骘的笑声想起,打破了夜空的宁静,也惊醒了沉浸在幸福中的范蠡和西施。发出这串笑声的,赫然便是越国的国君——勾践。
“好一对才子佳人!好一个退隐江湖!范蠡,怎么连我也开始羡慕起你来了!”
“大王,……”范蠡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勾践一摆手制止了。
“范蠡,现在你只有两种选择:
一,你们既然甘心作一对同命鸳鸯,那就自决吧;
二,把西施留下,本王赐你一条活路。”
“这……”范蠡还在沉吟,西施却已抢过他腰间佩刀,“范蠡,天上人间,我总会等到你的。现在既然等到了,我死而无憾。”
“不,西施。你要活着,活着等我来接你。”范蠡按住了西施紧握刀柄的手。
西施的眼中,又一次地盛满了忧郁,哀愁,还有从不曾见过的绝望。那样的哀苦欲绝,那样的忧郁,那浓得化不开的忧郁。范蠡看着,又一次地感觉心碎了……
“范蠡,人都道你是个重情重意轻生死的真汉子,却不料你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勾践阴骘的笑声又一次响起。
“西施,不要管他。记着,一定要等我!”范蠡凝神向西施望去,却只见她眼中满是绝望的无奈,依稀有颗清亮的泪滴,缓缓从眼角流下。
范蠡走了,西施却只是垂着头,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到。
两天后,越王宫中一片灯火通明,只有一处房子,暗暗的。房中只一盏孤灯,明明灭灭的光焰中,立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一个青色的影子呆呆望着桌上那几行细细的字:
“范蠡,我一直在等你。
今生等不到,来生我还会等。
可是,我真能等得到吗?”
“西施,你为什么不多等一天?”范蠡在心中说道,“我说过来接你,就一定会来的。你等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这最后的一天却等不及了呢?”
……
越国已是一片狼藉。连年灾荒,饿殍遍野,那个一心为民的文种大夫也已被勾践处死,不过也有传说他被一个神秘的青衣人救走了……
天上依旧有淡淡的云,飘来飘去的,像极了这片土地上那些贫苦百姓的命运。只是,五湖之心,再不见那一叶扁舟。载一江清晖也罢,载满心愁绪也罢,总不见那一叶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