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橱里有两件T恤太长想改短,两天前在网上找了一个改衣店。
小店很难找,没有门头,只门框上有几个字:
xxx改衣。
门口挂着洗干净待晾干的被罩。到的时候不巧吃了闭门羹,幸好门正中贴了张纸,店主写明小店的开门时间还留有电话。
电话打过去定好改衣价格,十分钟后一个中年女人赶过来。她开门让我进时我心里有些发怯。
这种小店不像一般店面,更像半私人化的地方,自己像被突然拽进一个陌生人家里。
墙上挂了一排排小口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扣子;屋顶从上而下垂下来几件衣服;在我面前横着放了一张工作台,摆了电脑、一些杂物、固定贴在桌面用于收钱的二维码,以及一本大概是叫《黄金法则》的书。
付完钱我随口说了句:
要想去外面正规的干洗店改一件衣服好贵。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她说:
如今个人在北京有点手艺开店做生意变得越来越难,这行查的严,逼着人离开不让人在这挣钱。她只能去正规连锁的干洗店里洗衣服接手工活,这个店只是早晚呆在这。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开始加重。
她说我瞧不太上有些店里一些做工的人,手艺不行。她做这一行已经做了十年,来北京也是十年。
她说:
我没什么学历,但是很早就接触电脑。她过去也没想过自己会踏入这个行当,但是也坚持了下来。
她说:
这个店没什么门面,但是你自己也找过来了不是。靠这个手艺一个月也能挣到万八千,这行难做,不过有钱人一件衣服百八千,人家不在乎花六七十改一件衣服,所以靠这个生存还是能生存下去。像她这个年纪的在北京还能挣到这些钱,不容易。
说这些时,她透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和坚定。
我却想到尊严、活着、骨气这一类词。
突然她问我:
你是哪里人,山东?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让我有些失落。
我问:
您怎么一下子就知道?
她说:我干这行太久啦,在北京见过太多人,山东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也是山东人。要说最好认的还是北京人和东北人。东北人你听他的口音,一下子就认得出。北京人,他们好像对我们这种手艺人格外尊敬,见到我们都会很客气,有点像日本人。说着她在我面前做个了鞠躬的姿势。
就像这样,很客气,这就是北京人。
她又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我说大概两年多以前。
她说出来也挺好,年轻人嘛。
我说是,很多人说我的家乡很好,为什么不回去,我说暂时不想回,现在在北京,之后还想去上海。
她问:
你今年多大,有三十?
我说没,27。
她顿了一小会,说:
这个年龄,有些尴尬,不上不下。你应该回家,稳定一些。
我很想回答她,不想回去过那样的日子。喉咙像被什么卡住,说不出话。
她的语气一下子非常认真。
你现在在外面,事业结婚都耽误了,十年,至少十年。
边说她边用手指在我面前比了个十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冲她点头微笑。
我想低头瞄手机看一眼时间,又怕她察觉到什么,所以忍住没看。
她说:
我儿子想考研,但是这方面我不太懂,你能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准备么?
我问:
您儿子学什么的?
她说:
我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在天津,学的是一个比较冷门的专业。
我说:
您儿子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么?其实有些专业可能不适合考研。
她又开始变得认真,回答说:
我觉得你的想法太局限。
那一瞬间我很想回答她,不!至少在我的理解里,这不是局限的想法。有的人适合读研究生,有的人更适合更早地走出学校。当然大家读研究生的目的还是在于找工作。
她说:
学历高就是不一样。本科、研究生、博士,不一样。
她开始给我举一个女生自学成才,到今天在华为拿到一万五到两万月薪的例子。
这时我的眼前反而浮现出另一位阿姨的影子,那是我母亲的同事。这几年每到过年都会见到她,她很爱笑,也爱举例子,举她认识的朋友家的小孩找了一份好工作建立幸福家庭的例子。每次面对她讲这些,我习惯点头,对她的话表示无可抗拒的认同。
这两个阿姨比较明显的区别:一个爱笑,一个几乎不笑。
说着说着她突然喊了句:
下雨了?
我扭过头看,门外噼里啪啦真的下起了雨。
她小跑着奔向门外。
她说:
我楼上还凉着衣服呢。
说这话她嘴是咧着的,带着笑。
我说:
明明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雷阵雨,刚刚外面大晴天,怎么突然就开始下雨了。
她说:
我得赶紧上楼收衣服。
我说:那我后天来您这取衣服吧。
边说着我撑起伞走出去。
她说好。
脸上仍旧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