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竟然也有逆行的?这操作太诡异,脑袋停转的孟回稳稳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地匀速撞了上去,挡风玻璃碎得很彻底,甚至能感受到碎玻璃划破脸颊的痛感,她是这个镇上的小公务员,拿着一个月三四千的工资,紧巴巴省了好几年,还从父母那借了点,月初才凑齐了车的全款,好容易买上的车,这就被撞得稀巴烂,孟回被安全气囊弹得晕过去之前还在心疼着没开多久的新车。
醒来时四周一片空茫,她一个人站在中央,莫名想起了还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孩时期——虽然她肯定自己压根就不可能有那时候的记忆,孟回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终于回忆起之前的车祸,她出奇冷静地想:我这是死了?正打算四处走一走,看看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长什么样,头顶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这不是地府,这里是混沌。”
孟回吓了一跳,立刻往头顶看去——没有人,但那声音真切存在,也许是头脑还不太清醒的缘故,她一时听不清那人是男是女,鉴于自己已经身处这个诡异的环境,孟回也没再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反而轻松地问道:“所以我这是死了?”
“不,这里是混沌,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时间,没有生灵,所以没有生死。”
孟回撇撇嘴,小声嘀咕道:“那就是死了呗。”
谁知那声音立刻纠正道:“混沌不是死,我们现在轮回之外,被时间遗忘的缝隙,这里只有虚无。”
“行行行,混沌就混沌吧,你是谁?不能露个脸跟我说话么?”
话音刚落,那声音就诚意十足的露了脸,凭空出现在孟回面前,几乎将她这个死人再吓死一次,声音的主人是个穿白衣的古人,面相清秀,却难辨男女,站在这片空茫之中格外合景,他冲孟回作了个揖,彬彬有礼道:“我是无启国的国民,国主遣我等在混沌,为您把脉治病。”
无启之国?
在无数个坐在办公室喝茶水无所事事的下午,孟回把办公楼图书室里的书都借来翻了一遍,她记得这个故事:无启国在长股国之东,其国民不生育子孙,却人口繁盛,他们不吃不喝,靠空气泥土为生,死后心脏依旧跳动,尸身不腐,百年以后,便从土中爬出复生,如此往复循环。
她颇为好奇地打量了那个束着发的古人,活的?无启国人?面对她毫无顾忌地打量,那人倒泰然自若,反而把孟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样盯着人家看实在不太妥当。
于是孟回从满肚子疑惑里挑了个看起来最要紧的问:“治病?治什么病?”
那无启国民道:“世人皆入轮回,此乃天道定例,但不知何故,今人大多古怪,肖似瘟疫,人降生世间原本康健,却多在加冠之年患病,从此了无生趣,生不像生,死不像死,现在世上有生人欲死,死人求生,轮回大乱,地府众人苦不堪言,纷纷求告上神,上神与国君商议,派我们到混沌前拦一拦,问两句罢。”
生人如死?孟回笑了笑,那倒也是,她自打工作以来,每天就是吃饭工作睡觉,第二天重复前一天,日日都是“如昨”、“照旧”、“差不多那样”,想来她也是染了那恶疾,应了那句曾经觉得是无病呻吟,现在看来却是先知箴言的话——“有些人二十五岁就已经死了,只是到七十五岁才真正离去”。她早就不想活了,也就是因为自己胆儿小怕死,才没敢下手真去死而已。
于是她冲那国民点点头道:“我确实病了,现下该怎么办?”
国民摇了摇头:“你已经病入膏肓,我也无能为力。我们无启国人没有生死,只分睡觉与做梦,在人间百十年便是梦境之见闻,你在人间大梦一场,此时还未醒呢,”孟回闻言哂笑两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按部就班活了二十年,一生无病无灾,原本是极好的命格,皆因你早没了生欲,身上死气太重,鬼差才勾错了魂,这也是你自己种下的因果了,”说着,无启国民叹了口气,似乎极为可惜,抬眼看了孟回一眼才道,“为何不及时行乐?你年纪尚轻,哪怕无所作为,只管饮酒寻欢也不算罪过。”
孟回张了张嘴,无奈嗓子发紧,突然不想开口讲话了,她这二十年确实被自己浪费耗尽,每天都是差不多这样,无所谓好坏,谈不上难过,但也绝不开心。该做的事没耐心精力去做,该玩的时候又束手束脚懒得出门,她这怎么叫活着呢,也就是没死而已。这样的一生对她来说,还真是太长了一点,不如就此别过,倒省了很多麻烦,这样一想,孟回竟有些感谢鬼差了。
无启国人似看出她的想法,眼神中的惋惜一闪而过,抖了抖袖子,指了个方向:“上神有令,患此怪病者不再入轮回,你……我见你实在年轻,不忍指你去永夜,你便往这个方向去吧。”
孟回冲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然后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边是?”
无启国人拱手作揖,垂首道:“此路坦荡,行者不必担心,一心朝前即可,”忽而眼前的人就消失了,声音还盘旋在孟回四周,“那是漆吴的方向,太阳栖居的地方,走出混沌便是日出,你在黑暗中昏睡二十载,世间留不住你,你亦不愿再入轮回踟躇,便葬在太阳里吧,我只是一介庶民,顺手指你一个光明大梦,愿你逃出此间浑噩才好。”
孟回冲某个地方点了点头,再次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扎进空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