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闻一多算是中国当代文坛上不可漠视的一位诗人，而他的《死水》集更是中国现代诗歌的探索中一个别具意义的里程碑。其中，单篇《死水》更具代表性。
《死水》写于1928年，此时的中国现代诗诗坛以反古典、追人道、学习西方诗歌长处为特点。
同时，有时诗人为了与古典诗歌划清界限，放弃了诗歌的韵律和节奏，使诗歌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诗歌的特色。
但是，闻一多的《死水》却丝毫没有这种毛病，甚至他的诗歌还有浓郁的古典主义色彩。
在诗歌的创作上，闻一多非常重视对意象的使用，同时他所使用的意象与同时期诗人如徐志摩等使用的浪漫的意象不同——他主张使用理性化意象，往往取材于身边的平凡之物，在经过思辨之后再入文。
这就使闻一多的诗歌在一定程度上具有非常独特的意象系统和现象描述。
众所周知，意象是诗歌的灵魂，而独特却又能使人思辨之后利于感知的意象，则更利于突破先行的读者个人期待，从而形成先锋的共同视域。
除了意象的特殊存在，闻一多的诗歌形式也充分体现诗歌的美的特征。
闻一多曾经就诗歌的形式创作要求提出过三点：音乐美、建筑美、绘画美。
这同时要求诗歌要韵律和谐、结构对称（比如句式）、描写要具有画面性。
这并不是闲着乱提出的要求，诗歌的形式除了能加强意象和内涵对读者的影响外，同时也是诗歌能成为诗歌而不是小说、散文的原因。
新批评的主力干将兰瑟姆曾经就诗歌提出过一个构架-肌质理论，他认为所谓构架就是诗歌的内容逻辑陈述，这很重要却不是诗歌独有：小说和散文也可以有；而肌质则是诗歌的结构形式，是诗歌存在的原因。
同时因为肌质的存在，诗歌才能给人一种进入本原世界的机会，能够看清世界的本来面目。
下面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死水》。
首先看结构：《死水》的每一句诗句都是具有节奏的，如第一小段：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我们可以发现，这首诗的每一句都是由一个三尺字和三个两尺字构成的。这就使诗歌非常具有音乐美，非常整齐，朗朗上口。
我们再看第一段，开篇“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随后的三四五段开篇都重复了这一段话，这就使诗歌每段相互呼应，形成回环的建筑美。
我们再看意象。意象的选择也是非常具有美感的：“翡翠”、“桃花”、“云霞”等这些意象都具有浓郁的色彩和画面性，这也使诗歌具有浓郁的想象和画面感，在意象提供思考构成内部结构的同时也兼顾外部结构的形成和美化。
那这些意象的内涵是什么呢？
首先看“死水”，结合时代背景，我们认为所谓“死水”特指当时的封建社会，没落的封建社会已到毁灭之际，如同一潭死水了无生机。
理解了“死水”的意象，我们再看别的意象就顺得多了：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这一段意象都很美，似乎很难读出厌弃，但我们看，这明明是一潭死水了，为什么还会拥有这些美丽的东西呢？
我们仔细看，这两段的意象都是相对的：铜锈-翡翠，铁锈-桃花，油脂-罗绮，霉菌-云霞。
这种非常相反的意象组实际是闻一多善用的“反讽”手法，这些美丽的意象要表现的恰好不是美丽，而是虚幻粉饰的镜花水月。这就道破已到灭亡之际的死水，是不会再拥有美丽的，一切的挣扎都是枉然的假象。
而之后的段落，无论是“珍珠泡沫”，还是耐不住寂寞的蛙声，实际都是一种“以生机写死亡、以美丽写凋零”的手法，非常精彩。
闻一多是一个非常爱美的诗人，一生所求不过美而已。
文字来源：王小玊
图片来源：网络
本期责编：王大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