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过去,早春却更添一层寒意。
身上的袄子终究无法脱下来。我特意捡了一件素青色淡云纹的袄子,配着深色的狐毛坎肩。下身虽着着棉裤,但作为宫女终究不能穿的太过臃肿,坏了体面。走在外面,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打冷战。
离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我每日都忙着安排伺候小主的宫人安排。
且不可小看这事儿,要是做不好,我可真要吃上大苦头。毕竟,后’宫哪位小主入选都是各方势力的博弈。每个送自家千金选秀的哪个不想博个好前程?哪个不是卯着劲儿向上面献本事?
更何况,如今后‘宫,虽说有个皇宫镇住东宫,有个淑妃圣宠在握,但是终究相互牵制,还没有哪方势力能够扳倒哪宫主位。难免,她们不会安排自己族中的女子进宫助长自己的势力。而这些有着依仗的小主,多半是当年选秀的热门。也多半是挑事儿的主儿。
给这些小主们安排侍女,若是老实点的,多半会嫌蠢笨;挑个伶俐点的,又会嫌爱热是非。那几个懂事儿,不多话,又懂得指点小主宫中该注意规矩的老宫女,总是小主们抢得最凶的。你要把她们安排给谁,你敢得罪哪个小主?
不止在主子面前不讨好,就是在宫女面前,我这执事嬷嬷也不见得受待见。如果安排的小主没有中选,她们多半记恨你没给她们安排个有出路的。如果安排给红人,她们又气恼你安排了一个难伺候的主,害得她们日日受责罚。这样的事儿,在先帝选秀之时已屡见不鲜,恐怕到了新帝这里,也不过尔尔。
唉,终归是我年纪尚不过16,却做了执事姑姑的位子惹得人眼红。若不是10年的后、宫生涯,以及第一女御官的首席弟子,恐怕多少侍女要跟我闹上一闹。
宫里的巷的路深远而悠长。早春的春雪软绵轻柔,全不似隆冬的大学那样绵密地压了下来。春雪如鹅毛般,轻轻落在肩头,无声无息在袄子上留下个深浓的印迹。我搓着手,忍不住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何时春才能至。然而,春至怕也是一场选秀风波也将至。
正想着出神,却突然听到九声罗拔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圣驾将至。我皱起眉头,平日里,圣上极少走这条巷子。毕竟,这路的尽出正是冷巷所在。我立刻俯身跪在路边,很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踏板声在耳边响起。依照祖规,没有圣上旨意我不可抬头,不可做声,只能默默地跪着,等圣驾经过。
虽然深宫居住多年。但是,这位新帝的容颜我却从未得幸看过一次。总是受着好奇心的驱使,先帝儿孙众多,灵帝素来低调,怎么就最终成了大统继承者?有人说,灵帝一心向佛,最后是得了高人指点,继了大位;有人说,灵帝是先太皇太后最得宠的孙子,老太皇太后曾以**身份在前朝也权倾一时,当初为了逼迫太皇太后退位,让灵帝继位是诚帝与母亲做的交易;更有传闻,这位皇子是仙女下凡所生。虽然,灵帝养母圣孝敏太后尚在位,但并不是皇帝的生母。诚帝念仙女下凡所必是仙胎神子,自然不敢怠慢这个儿子……
灵帝的传闻太多,虽有祖制,但我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将目光投在了圣驾前的积雪水塘中。天色灰暗,水塘折射的倒映中就不清楚。我只看到明黄的龙袍上一张若隐若现却分外苍白的面容。
“大胆——你是哪个宫的宫人,竟然在圣驾前东张西望。”一声叱喝,我吓得浑身发颤。这宫人怎么眼神这样犀利,我只是看着水塘的倒映,却也被发现。
“皇上赎罪,奴婢是女宦局的宫女果沫儿。”我前倾上身子双手向前俯下,“实在不擅自惊动圣驾。只因奴婢掌管这里的清扫侍女。昨儿个下了一夜的春雨,奴婢想这里的宫路地势低,极易积水。奴婢想来看看,清扫侍女是否把这里的积水清尽,以防摔了主子们。不想,刚看了一圈,圣驾却已至。奴婢张望,正是担心这摊积水让圣驾前的公公们滑了脚底。”
“照你这么说,这侍扫的宫女正正是罪当重罚。”呵斥的正是圣驾前最得宠的尹魏胜公公。**都说,尹公公原是朝廷官宦之后,自幼和皇上交好。只因圣上年幼时,出了一次意外,尹公公为救皇上,不幸伤了自体,已至无根。
原本,公公是皇宫里极下贱的职位。历朝历代,任你多得圣上宠爱,也不过是个下人。然尹魏胜不同于一般阉人,他出身尊贵,如不是自己请愿,是决计不用做御前的太监。按祖制,阉人不可当官。然皇帝私底下还是建立了场工,封他了一个御前三品场主的职位。这是个什么机构?一直无人知晓,只知道,这是专门为皇上做事的神秘机构。
“公公明鉴,冷巷地低且阴冷,极易积水。这里因为少有人来,所以历来不配专职的执扫侍女。这会儿,恐怕侍女是去清扫别殿了。想必是要扫清了主子们的宫路再来这里巡查。”
“你说你是安排清扫侍女的女官儿,那可想,这安排差事儿的事儿是你的不利。”尹魏胜不高的语调却句句像针尖一样扎着我的耳膜,只听得嗡嗡作响。
“圣上息怒,果沫儿有错,奴婢甘愿受罚。”此刻,就是再做争辩不过是多加罪名。我只能俯身叩首,只求眼前这位皇帝尚存有仁慈之心。
“罢了,尹魏胜——”只听得宽大袖袍拂落的声音。“朕还有该见的人——这小宫女如何处置,你还要让朕在这里费时间叨扰?”
“是,皇上——”尹魏胜冷哼。“来人——将这宫女拖下去,杖毙。”
“什么——”我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大胆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帝王。他清冷的目光从头到尾不曾扫视我的面目,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支在额角。盘起的黑色略有几缕垂下,这让**所有女人为之倾慕的男人,在我眼前却如鬼魅般可怕。
我不敢相信他只为一个水坑的事情,要杖毙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新登基的帝王竟是如此残暴的昏君。
然而,在我还来不及求饶之时,几个宫人已老老缠住我的双臂。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但不由我分说,尹魏胜已经一个箭步在我面前,狠狠甩了三个耳光。爆裂的疼痛让嘴唇麻木,一股腥热的血气直涌喉头。
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想呼喊娘亲的名字。可是又生生将“娘”这个字咽下。后。宫的宫女命如蝼蚁。如若我喊了,只会牵连更多。
“拉下去——”尹魏胜一抬手,我恍然明白了一个事情——不,皇上杀我,绝不是为了一个水坑。我回头,看他苍白的面容——我明白,是因为我看到他来了这里——冷巷——他来看一个人——冷巷先帝的废妃的陈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