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

        隐入尘烟处,来去皆随风。

        初看电影名字,便觉是一个苦涩的故事。虽然火有火的道理,但总觉得过度宣传期望值高的结果往往会是失望,并且慢热的我通常都会在一股风下去之后才尝试去了解。本不打算看,朋友圈里转发的各种影评,加上好友极力推荐,我还是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看完了这部片。

        电影是一部现实主义小众片子,纪录片感比较强。光看海报,昏黄色的天空与荒漠作为背景,主人公灰头土脸面露菜色茫茫然地坐在地上,远处的一头驴静悄悄的随时待命。这样的画面,这样的题目,头脑里便大体确定了一种基调——这是一部关于苦难、关于贫穷、关于命运、关于爱和人性的片子。

        故事简单而又平凡。贵英和有铁被破碎冷漠的原生家庭撮合在一起,结了婚。从此两人抱团取暖,相濡以沫。置身于黑暗的人,孤苦的灵魂,不谈爱情,不谈心动,只是拼尽力量一起奔日子。贵英这个不受待见不能生育不怎么利索的女人,嫁做人妇后,对有铁极尽温柔,总是在黑了天的小路上焦急地等待丈夫回家,怀里的水瓶凉了又暖热,暖了一次又一次。有铁这个被兄弟亲人冷眼相待,被土豪富人屡次压榨的熊猫血男人,除了对贵英心疼照顾,对他人心怀善良,连屋檐下的燕子都慈悲柔软,担心被驱逐伤害。

          日子无疑是苦的,借住的房屋,简陋的摆设,贫乏的食物。但两个人的心是积极向前的。因为有了彼此,也就有了奋斗的希望,有了生存与生活的动力,你可以看作是一种新生,也可以看作是救命稻草。平凡岁月里,他们一起种地,喂鸡,养猪,盖房。不小心被带出泥土的麦苗,贵英又固执地把它重新送进泥土,她觉得麦苗也应该有麦苗的位置和宿命。他们用纸箱孵小鸡,灯光透过缝隙发出的光芒,映在他们微笑的脸上,宛若星辰,像是未来有无限希望。他用收获的麦粒在她的手上压出一朵花印,说是这样她就不会走丢。春种,秋收,造土坯,垒房子,病床前的悉心照料,风雨夜里起来抢盖土坯,每一帧画面都是那么鲜活朴实,纯粹的情景不加滤镜,少了煽情的背景音乐,没有任何夸张的艺术表现,让人感觉这就是真实又简朴的生活,这也许就是一代人真实的童年回忆。整部电影可以用“安静”来形容,静的连台词都不多,如果没有耐心,或许都看不下去。

        家就在他们一砖一瓦的努力下建造起来。蛋孵出了小鸡,鸡又生出了第一颗蛋。眼看着要买上城里看过的电视机,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贵英,却淹死在村前那条浅浅的渠道里,淹死在等待有铁回家的路上,淹死在“热心村民”的注视里。那么浅的水,那么多的人,拖起贵英的却是最后才赶来的有铁的双手。这个女人的一生,直到最后,疼爱她,在意她,思念她,记得她的也只是马有铁一人吧。

        贵英走了,有铁用麦粒在贵英的手上压了个花朵,表情平静而又安然。他把结婚照上的贵英放大洗出来,墙上的“喜”字换成了贵英的遗像。灵前供奉的除了一些贡品,还有一瓶农药。秋天来了,收获的季节。有铁把所有的收成卖掉换了钱,还清了所有的欠款,也还完了好心村民们帮助过的几个鸡蛋和土豆。他放走了那头不离不弃任劳任怨默默耕耘的驴,他曾责备这头驴任人摆布使唤却不知道反抗罢工,他何曾舍得这头陪伴多年听话的驴。做完一切让他心安理得的事,他回家喝下了那瓶农药,在贵英灵前,盆里燃烧着碳火,他就着一颗从来舍不得吃的鸡蛋。药太难咽,他需要压一压,也算是对自己最后的奢侈吧。有铁走了,手握贵英曾编织的那个草驴,把自己的手臂也用麦粒印上一朵花,带着希望的破灭,带着对贵英的依赖。。。

        电影结尾没有明确,看到的是这样的文字:“2011年冬,马有铁在政府和热心村民的帮助下,乔迁新居,过上了新生活”。

        有铁是村里唯一熊猫血的人。富豪张永福得了怪病要输血,他的儿子开着宝马进村,发动村民劝有铁献血,以保住命才能给村民结地租、支工钱为要挟,从此有铁便成了免费的血库。马有铁一次又一次的献着自己罕见的熊猫血,担心着村民们的地租和粮钱,却被安排着套有一次性塑料布的餐厅桌椅和宝马座椅,被护士检查确保没有传染病。张永福的儿子作为补偿买给贵英的两件大衣,最后有铁算作借的抵扣了粮钱,1000块钱的苞米要了840。

        有铁驾着排车去给城里即将结婚的侄子拉家具,很晚才回家。侄子的婚礼却没有让有铁叔出席,而是过后送来了打包的剩饭剩菜。并且用有铁的名额给自己买了房子。三番两次催促有铁搬离拆迁,最后也拿走了叔叔的拆迁款。

。。。。。。

        影片的最后,一辆挖掘机摧毁了这座房子。这座一块土坯一块土坯晒干,又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倾注着有铁和贵英心血与希望的家。侄子用排车拉走了他们养大的猪,拿走了15000元拆迁补助。转眼间,这个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房屋,连同贵英和有铁,消失不见,只留漫天尘烟,就像不曾来过一样。

        钱流向了不缺钱的人,爱献给了不缺爱的人,唯有苦留给了不缺苦的人。

        他们卑微如尘埃,平凡如蝼蚁,却从没放弃过内心的善良,也从未抱怨过命运。

        拥有彼此之前,他们以为人生也就这样了。拥有彼此之后,他们的人生注入了光亮。然而,最残忍的是,命运给了你希望,又把希望拿走,最终只能是绝望。

        全片不说苦,却苦出天际,全片没提爱,却爱到生命里。四季更迭,世事变幻,贵英和有铁的存在与消失,都如尘烟缥缈,随风而散,不留痕迹。

        西北荒漠里种不出玫瑰,我要用小麦粒给你印出一朵花,不管今生还是来世,我都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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