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檐铃惊
晨雾未散时，青砖已洇出潮痕。
阿沅扶住吱呀作响的木梯，粗布裙裾扫过门框积年的茶渍。
第五块砖边缘生着绒绒的苔藓，指尖抵上去的瞬间，凉意顺着掌纹渗进血脉。
砖缝里蜷着半只干枯的蜗牛壳，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周砚清背着他爹撞开茶铺门板，蓑衣上抖落的水珠也是这样亮晶晶地嵌在青砖缝里。
油纸包比上月沉了些许。二十三枚铜钱相互叩击，发出细碎的清响——有十枚边缘还沾着朱砂，该是他替城隍庙抄功德簿得的赏钱。最底下那枚"开元通宝"缺了角，是周伯父尚能坐起编竹篓时，颤巍巍塞进她手心的聘礼。
"当心潮气蛀了银钱。"小学徒抱着烘茶的竹匾路过，鼻尖沾着灶灰。
阿沅将油纸包往怀里藏了藏，檐角突然坠下一串雨珠，正巧砸在青玉莲蓬上。那抹沁凉让她恍了神，仿佛又看见周砚清蹲在茶灶旁，就着火光雕琢玉料，火星子溅在洗得发白的青衫上。
后厨传来茉莉香片的焦苦味。阿沅急急转身，腕间红绳却被砖棱勾住。褪色的丝线应声而断，青玉莲蓬坠在积水里，惊散了倒映着的天光云影。
她蹲下身去捞，却摸到砖洞深处藏着半片泛黄的纸——是去岁中秋周砚清写废的诗稿， "莲心苦胜黄连木，不抵阿沅笑靥甜" 的墨迹被潮气晕开， "甜"字化作了窗下将谢的玉簪花。
茶灶上的铜壶突然尖啸起来。阿沅把诗稿塞回原处时，发现暗格边缘有道新刻的划痕，深浅恰如书院老槐树的年轮。她望着雨中空荡荡的街巷，忽然听见自己胸腔里也叮咚作响——原是那包铜钱贴在心口，正随着心跳轻轻摇晃，晃出十二年梅雨季积攒的、秘而不宣的春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