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匪
第二十五天
照旧在中午的时候将L和小鬼的那份午餐送到她的病房,虽说是顿饭,但其实大部分都是小鬼吃掉的,L并没有吃多少。
到了她们的病房之后发现L的姑姑今天也来了,最近来得很勤嘛,我想大概是因为L发病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
小鬼缠着我闹腾的不行,L看起来又虚弱了不少,怕影响到她休息,所以我并没有多待就回妈妈的病房了,打算下午离开的时候再过来跟她们说说话。
另一方面,妈妈终于熬过了三天的化疗,虽然现在身体仍然非常的不舒服,但她精神好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么暴躁了。以后该怎么办以后再说吧,只要认真的调养身体,认真的定期检查,都会好的。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也在这里住院的高中同学怎么样了?”妈妈停了化疗之后,心情明显好了起来,这也正常。人嘛,就算扎根刺,不拔出来也是坐立难安呐。
“最近不是太好,吃不进什么东西。”
“这个可不好办呐,人要是吃不了东西就是出了大问题了。”妈妈一板一眼地说道。
“没那么夸张,就是胃口不太好。”稍微有点过于不好了。
“哎,之前听你说她父母都没了,现在也没人照顾着,你有时间多去看看她们。对了,你不是说她们基本都是吃医院食堂的饭么,反正也要给我送饭,那就多做一点儿给她们送过去,再怎么说还是家里的饭可口些,这样没准她能多吃点儿。”
“我看你妈是好了,这会儿都开始操心起别人来了,你放心吧,还等你交代?你闺女跑的勤着呢。”爸爸刚给妈妈换完尿袋,边去卫生间洗手边说道。
“怎么?我姑娘当然像我,嘴上不说,心里知道疼人的,”妈妈朝爸爸喊了一嗓子,转而接着对我说道,“话说回来,那个姑娘究竟得的什么病啊?上次问你也没好好说。”
“具体我也不知道,没细问。”要是让你们知道了还了得。
“总之,去是要去,你自己也要多注意,毕竟在传染病科,别不小心染上什么。”
“我知道了。”
傍晚的时候姨妈照旧来替换爸爸和我,妈妈暂时的安稳让爸爸轻松了不少,我寻思着再给爸爸鼓鼓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我和爸爸之间几乎没什么有效沟通,即便我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也始终没找到让双方都满意的相处方式。
回想起来,小时候爸爸总会打断我说话。无论我多么兴高采烈地叙述一件事,爸爸总能从中找到可以借机教育我的每一句话,长此以往,我开始变得不再想描述任何事,高兴的事情,痛苦的事情,有趣的事,烦恼的事,直到最后在我想说的时候,竟发现我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我想爸爸也是一样,渐渐地这就成了我们现在的相处方式。
“那个,我还要去趟同学那,爸你先回吧,”跟爸爸并排站在电梯里的我说道,“妈看起来好多了,之后就是调理的事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恩。”
我侧头看着爸爸有点儿胡茬的脸,忽然发现我很久没这样看过爸爸了。
也许是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之前因为妈妈的手术,术后的照顾及之后的化疗,让爸爸一直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特别是在妈妈面前,无论身体和精神,半刻也不能松懈。现在各个方面终于都暂时告一段落了,他才敢将这疲惫稍稍显露出来。
是啊,这段时间爸爸得有多难熬啊。我张了张嘴,又缓缓地闭上了。
电梯快到传染病科的楼层时,我向前一步准备出电梯,忽然感到有人重重的握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转过身,看着爸爸比我记忆中憔悴了许多的脸。
“早点回家,自己路上小心。”
“……恩。”
电梯门从我身后关上,不知为何,我心里五味杂陈,差点儿流出眼泪。真是好笑,这又是从哪里涌出来的感情啊。
我打起精神,抬腿往L的病房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就瞧见一组医护人员从我身旁飞奔而过,直接朝着L的病房冲了过去。我心里的不安立刻涌了上来,一瞬间像是过电一般,全身发麻。
护士一拉开门,我立刻就听见了小鬼哭喊着叫妈妈的声音,那声音刺穿了我的耳膜,在我的脑袋里嗡嗡直响,我抬起两条腿像踩着棉花一样往前跑,刚一进门,就看到L的床边围着多到晃眼的医生护士,旁边L的姑姑和小鬼都满脸泪水。
L在病床上像控制不住自己似的痉挛着,好像在说些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来不及问怎么回事,也想不到问怎么回事,整个人一片茫然,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机械地走到了小鬼的身边。小鬼一直想挣脱L的姑姑,她想到她妈妈那里去,在这混乱的间隙里,我看到L焦急地望向女儿的方向,她的双眼没有聚焦,大概因为极度痛苦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但她还是望着女儿的方向,甚至穿过围在病床边的医生们伸出了一只手,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
突然她卯足了劲儿,挣扎着侧过身子,向前弓着腰,可能这就是最后了,我像被人用针扎到一样,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掰开L的姑姑抓着小鬼的手,抱起她的时候能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因为激烈的挣扎和哭泣而蒸发出来的腾腾热气。我努力拜托正在抢救的大家让出一个空隙,在小鬼能够着L的时候,她便向前探出身子抱住了L的脖子,我支撑着她,使她不至于掉下来,然后哭着的小鬼用尽全力亲吻了她母亲的嘴唇,就像她母亲无数次亲吻她那样。没等医护人员上前分开她们,小鬼就松了手。
“家属还是带孩子出去等吧。”护士一面急着抢救,一面交代让我们出去等着。
我抱着小鬼和L的姑姑退出了病房,L的姑姑一直在不停地抹着眼泪,小鬼却停止了哭泣,看起来有点儿呆呆的。
我把小鬼交给L的姑姑,自己回到了病房门口,透过刚才没有完全关住的门缝向里观望着。
L几次三番的从床上掉下来,那骨瘦如柴的身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让医生们都无法压制,她在拼命挣扎,她在拼命抵抗,她想活着,她想活着,她想活着。
在夕阳将医院的连廊浸染的如血般鲜红的时候,我第一次见识到了死亡震慑人心的真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