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可在我刚当兵的那个年代确是稀罕物。而对于钢丝面,今天的人们恐怕就不知是何物了,而在那个年代里却是我们连队的家常便饭。
我第一次享用钢丝面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那年,我随刚刚组建不久的一支部队来到北京,驻扎在军都山下一个小山村里。由于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人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按照那时的规定,部队吃粮定量,20%的细粮,80%是粗粮。而我们连队是刚刚组建起来的,没有什么家底子,只能干吃那点伙食费,生活十分艰苦。因为粗粮比细粮便宜,为了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使伙食费有所节余,连队就将原有的20%细粮全部换成粗粮,主要是玉米面,这样一来我们就得顿顿吃粗粮。那时候粗粮细作是很时兴的一件事,政府在号召,单位在想办法,研究部门也在研究,很多方法被推广过,钢丝面也就应运而生了。
制作钢丝面还是有一定程序的。先是将玉米面用开水烫熟并稍微搅拌得不干不稀能捏成团,然后,将它一点点地加入特制的机器中。这个机器上部有一个漏斗,玉米面从漏斗漏到下部的一个内有带螺纹的旋转着的横管里,玉米面被旋转螺纹带动着,顺着横管被挤压着向前运动,在横管的尽头是一个有着很多眼的喷头,玉米面在高强压力下就象淋浴喷头喷水一样喷射出来。可这股水却是断不了的,非得用刀切才行,否则它就会长流不断。面条出来后,再把它放进沸水锅煮一会儿,便可食用了。这样被高压挤出来的玉米面条,其坚硬和韧性是可想而知的。不仅咀嚼起来非常费劲,一顿饭下来累得腮膀子痛,而且吃到肚里极难消化,抗饿能力倒是挻强。于是同志们把这种难咀嚼难消化的玉米面条称作“钢丝面”。
其实,钢丝面虽然难咀嚼难消化,可在那时还是相当受欢迎的。因为,我们的粮食全换成了粗粮,一天到晚尽吃玉米面,发糕、窝头,干糙难咽;玉米面稠糊糊又粘粘糊糊,吃着没劲。钢丝面毕竟是一种面条,可变着花样吃,或捞干的对着菜汤象陕西人吃的臊子面那样吃,或象河南人那样连汤带水煮着吃。鲜美的菜汤弥补了单纯的玉米面味。但是无论怎么吃,到了胃里依然是难以消化。那时候,我们一日三餐离不开玉米面,一天到晚胃里火辣辣的直翻酸水,偶然到外面见到白面馒头,眼睛都发绿。
现在的人们常说:物质生活提高了,才会追求精神生活。可那时,就是在咀嚼着钢丝面的条件下,我们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依然十分强烈。
连队伙食不好,大家就开始想办法改善。连领导联系上了给北京动物园动物储备过冬草料的活。这活儿说起来容易,干起来真难。割草时,人钻进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原本就憋闷,一旦干起活来,汗流浃背。大白天,战友们都光着脊梁,穿个大裤衩子,太阳晒得全身透红。躯体上被玉米叶划伤的口子,叫汗水一浸,生痛生痛。割的草要用背包带捆成二三百斤的捆儿,然后背回连队附近村里的打谷场上,摊开了凉干。开始时,一天可以背回两三捆,后来,附近的草打没了,就越走越远,一天只能背回一捆,时间都耗在了来回的路上,体力透支越来越大。一次,我割完草打好捆,将草放在一块高点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子套上绳子背着草想站起来,结果人没起来,大草包却从高处滚了下来,生把我压爮在地下,起也起不来,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差点没给憋死。幸亏在附近割草的同班战友发现了,跑来帮我从草包下解脱出来,并扶我背起了草。那天我走走停停,很晚才回到连队,累得连嚼钢丝面的劲都没有了。那些日子,全连上下跟村里的老乡一样,天天注意天气变化,生怕老天下雨。因为一下雨,凉的草受潮了就会糜烂,辛苦也就白费了。可老天爷不随人愿,还是时不时的下雨。一遇下雨天,无论是白天还是深夜,全连人员都会自觉地往场上跑,把摊开的草堆起来,用帆布盖起来,有时帆布不够了,大家就把被子抱来盖上去。草这玩艺儿,鲜的时候挻重,可一凉干了就轻如鸿毛。压死人的二三百斤鲜草,凉干了也就十来斤。一斤干草几分钱,全连奋战了一个多月,也就换来了千儿八百块钱。
后来,天冷了,草没了,我们又给地球物理研究所挖探测坑。这种坑挖好了,填上炸药,安上测量仪器,引爆后通过测量地下的回波,探测地下物理构造。因此,探测坑的要求很高,直径也就50公分,直上直下的却要挖近2米深,难度是可想而知的。碰到石头,无论是镐,还是钎,铆足了劲下去,也就是一个小白眼。经常是人都累得直翻白眼了,石头上还是那么几个白眼,真是白眼对白眼,十分无奈。谁遇到这种情况算谁倒霉,连震带撬折腾半天也挖不了一个坑。
尽管是这样苦,尽管是这样难,全连同志依然是乐呵呵的,干劲冲天。经过两个多月的苦干,连队有了几千元的收入。
可是,这钱怎么花?到后来却成了问题。按照连队的初衷,是用来改善伙食的。这会儿钱到手了,很多人却变卦了。那时候,部队刚进京,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同志们外出见到电视机稀罕的不得了。这么个小玩艺儿,里面又有唱,又有跳,丰富多彩,变幻无穷。一些同志开始琢磨还是买个电视机吧。
面对着是要改善物质生活还是要改善精神生活的择抉,连队郑重地召开了军人大会,经过了激烈争论,吃着钢丝面的我们,最终毅然选择了购买电视机。
一台18”的电视机落户到我们连里,成了全连同志的宝贝。每天晚上,在嚼完钢丝面后,大家就聚集在电视机前,看新闻,看电视剧,看文艺节目,看动物世界……,其乐融融。那是劳动收获的喜悦,那是自力更生而获得享受的陶醉。
如今,连队的电视越换越大,电视节目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可我在现在连队战士们看电视的眼神里、看电视的笑容里怎么也找不到当年我们那种心满意足的感觉,那种自豪骄傲的神情,那种悠然甜怡的心态了。
为我们服务了近十几年的那台电视机,终于未能随我们跨入新的世纪,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退役了。那年,我原本想将它留下作永久的纪念,可是由于出差在外,等我回来已是晚了,只给我留下了永远的遗撼和无尽的回忆。
每当闲遐时,我都会想起那时我们拥有钢丝面和电视机的幸福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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