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张严肃面容,头发黑密,眉毛较浓,眼睛不大。他考虑事情时眉毛能皱成一道凸凹线。父亲鼻梁较高,整个面庞有棱有角。热天时,父亲喜欢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严寒时,他爱戴一顶旧的黑中加绿的呢帽,穿一件羊皮袄,羊皮袄外罩着有时蓝有时黑的外套。父亲有一米七多身高,身体较瘦。他站立时头抬起,胸挺立,两腿微微站开,好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样的端庄。

父亲生于一九二一年一月一个农户人家。病逝于一九六八年三月十五日,屈指算来,父亲离世已有五十五年了。如今我也步入了老年,回忆起来,有些记忆很深,有些已经模糊,写到伤心处,嗓子发紧,止不住的泪水落下。回忆对于我的人生却有着很深的影响,只有尽力将片断的和零碎的记忆穿起来以寄托思念之情。

父亲是共产党员 ,对党忠诚,热爱祖国。他留下的遗物只有立功喜报、奖章、残废证书和几张黑白照片。我翻出父亲在一九五六年“北京天安门留影”,这是他去北京开会时特意拍摄的:父亲面带微笑 ,站在天安门前。他看到了新中国的首都,好像看到了国家领导人工作的地方,内心激动之情流露在面庞上。另一张照片是一九五八年“广州黄花岗纪念”,在七十二位烈士碑前,父亲面色严肃和崇敬,两手握成了拳头。从他老人家的面色在,我看到了对大革命牺牲烈士英勇精神的敬佩;看到了对军阀屠杀革命人的残暴罪行;看到了革命的胜利来自不易。

战争使父亲腿部留下了伤残,可是他不顾自己,兢兢业业做好他负责的工作。他转业到洛阳参加筹建第二荣誉军人学校,这是政府为革命残废军人创造就业条件而设立的教育机构。荣军们毕业后大部分去各地参加祖国建设了,父亲留校任职,选为院党委委员。后来学校又改建成了集聋哑、盲人、孤儿教育和残废军人疗养为一体的福利机构。父亲分管后勤,他不仅保障了几千人的生活,而且还带领大家开荒,种麦种菜种果树。他进金村,请来技术员,剪枝喷药,管理果树;有一个炎热的夏天,他看到一棵苹果树生虫了,吃了一惊。接着他把所有苹果树查看了一遍,情况大致相同,两道眉毛显出一线凹凸。于是,他只身一深一浅走往十几里金村的路上,请来技术员,立即采取措施,避免了虫害的严重。他开办养猪场,跑平乐,去翟泉,选择杀猪人,改善伙食。有一次快过年了,他托人去联系杀猪人老郭。托的人回话说,这几天太忙,不能来。父亲听到回话,两道眉毛立即簇成一条凸凹线,他着急了。眼看就要过年,猪肉还没有准备好。不由分说,他让人用架子车载着,从院里到翟泉走了十几里,见着杀猪人老郭,好说歹说,最后硬是把老郭拉过来,两人坐上架子车回到院里。

父亲公私分明,她教育子女不允许家人占公家便宜,他看到大姐剜回一大藍野菜,脸上露满意的微笑。接着,他又把野菜藍提起来递给大姐说:“送给食堂伯伯,让他们尝尝!”不但这样,星期天还要叫大姐去帮厨。有一次,我去看杀猪。杀猪人认出了我,他看见身边没有人,连忙拿起一张纸,又从大盆子中抓出两个猪腰子包好,递到我的手里说“快拿回家!”我一直后退,连声说道:“不要!”“不要!”最后我说了一句“公家的东西不能要!”就跑了。

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勤俭持家才能过安稳日子。”他养蜂、养蚕、钓鱼和打猎来改善家里的生活。父亲有一枝猎枪(土枪),用枪技术高超。秋收过后,一些野兔就会出来寻找食物。星期天,父亲就叫住我去打猎。在收割后的庄稼地、棉花地里,只要看见野兔,父亲的枪就会响起,只见远处野兔翻几个个儿就不动了。父亲放下枪说:“逮住了一支!”本来簇成一线凸凹眉头舒展开了。在那个家家都不富裕的年代,孩子们看到有野兔有鱼肉吃,欢快跳跃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弟弟和两个妹妹也都学习父亲,课余拾柴火,捡煤块,溜红薯,采桑叶,剜野菜贴补家用。学校暑期和寒假时,我和姐就去牛奶厂做小工。

父亲爱他的五个孩子,可也不容自己的孩子身上有污点。有一次小学老师到我家,告诉父亲“你的孩子去过她家玩儿,可能是拿走了一本书。”教师的职业是被尊敬的,想象当时父亲可能相信了老师的话,先是质问着我,后来怒火冲天地拿起铁锹把抡了过来,打在身上疼痛难忍,我委屈地大声哭喊。眼看着母亲劝阻没有作用,我只有撒开腿跑了。沿着陇海铁路线向西进城躲到了外婆家里。后来搞清楚了是老师的孩子把书借了出去又不敢说,导致那个老师错怪到我。两天后,父母跑了三十多里路来到外婆家来接我回去,看到父亲愧疚的脸色,我那委屈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父亲拉着我撩开衣服看看身上的伤。他心疼地问:“还疼吗?”我摇摇头说“不疼!”他那簇起一线凸凹的眉头才平展。还记得一次,我背着一捆捡来的柴火刚进家门,父亲看到就急忙过来卸下,抱着我放在凳子上说:“爸爸做了醉鱼,你尝尝!”我夹了一块大口嚼着:“真好吃!”这时,父亲笑了,眉毛笑得好像都展开了他是那么的开心,对他长子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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