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三年的秋阳毒如烙铁,将陈三背上的鞭伤晒出焦糊味。他跪在田埂间,三个空陶瓮映出天空中盘旋的秃鹫——本该装满新粟的容器,此刻盛着刺史府新贴的告示:"凡纳“人羊”百斤者,抵今岁口赋。"
"就这点粟米?"征粮官的马鞭抽碎陶瓮,碎陶片扎进陈三手掌,"听说你婆娘有几分颜色?"绣着獬豸的官服压上草席时,陈三被士卒按在泥地上,耳边传来幼子被塞进麻袋的闷哼。三日后,里正镶金的牙咬着一截风干人腿,扔给他半只焦黑的小手:"崔刺史仁厚,允你们用崽子抵粮。"
熹平六年的冬雨泡烂了陈三的草鞋。黄河堤坝劳工营里,监工挥舞包铁骨锤冷笑:"人骨髓炼的灰浆才经得住洪水。"当瘟疫随乌鸦降临时,陈三看见营卒支起大锅,什长剜出尸首心脏烤得滋滋冒油:"这可是皇甫将军亲兵营传来的吃法。"
光和五年惊蛰夜,陈三用磨尖的镣铐勒断监工喉咙。他攥着那柄沾满骨髓的骨锤奔逃七日,腹中草根化作脓血,左腿箭疮已见白骨。瘫在官道旁槐树下时,乌鸦正啄食他肩头腐肉。
道袍下摆的八卦纹遮住月光。"此水不医饿殍。"张角的青铜剑鞘抵住他喉头,符水泛着朱砂色,"只渡苍天不容之人。"
陈三夺过陶碗一饮而尽,腹中燃起的地火将脓疮烧成灰烬。当剧痛席卷全身时,怀中断成两截的木簪突然跳动,簪头并蒂莲在月光下绽开,莲心浮现妻子悬梁那夜的景象——征粮官袍角的金线正在卦象中燃烧。
中平元年三月五日夜,十万双草鞋踩着露水跪拜北斗。陈三的黄巾用三十六个新娘的嫁衣染成,腰间虎儿的乳牙项链叮咚作响。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张角的九节杖劈开太牢牺牲。
"苍天已死——"
陈三的骨锤砸碎刺史府匾额,碎木中飞出建宁三年的告示。
"黄天当立!"
他焚烧地契的火舌舔舐官仓,焦灰里浮现虎儿咯咯笑的脸。
"岁在甲子——"
裹着獬豸袍的崔刺史被推入熬人油的铁锅,惨叫与当年幼子闷哼重叠。
"天下大吉!"
当洛阳城头的汉旗化为灰烬,陈三在废墟里捡起半只焦黑小手。月光下,那掌心攥着的木陀螺突然转动,惊飞了啄食尸骸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