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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名落魄画师，靠给人画扇面美人为生，那日，天降大雨，他迷了路，误入一片桃林。
在那里，他遇到一名红裙女子，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让人见之忘俗。
他忍不住拿出画笔，画出美人倾城之姿，赠与她。
作为报答，女子答应满足他三个愿望。
……
1
华生名噪江南时刚刚二十出头。
江南水乡素出名流侠士，少年才子层出不穷。
华生这番年纪出名，算不得多出挑，只是曾经穷困潦倒，以画扇面美人为生的落魄画师一夜成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除了山水花鸟，华生最擅长的还是画女子。
其笔下美人个个灵动，倾国倾城，还自带一股淡淡体香，让人见画离魂，不能自拔。
一时华生被喻为画仙转世。
时日一长，华生的小竹屋前就围满了人。他一身白袍，头戴玉冠，眉目疏淡，矜贵如月。
江南三月的烟雨，玉兰花纷纷而落、满城芬芳。风吹花瓣，落在他笔下少女发髻上，少女的唇角似乎勾出一抹若隐若无的微笑。
“太美了！简直太神奇了！”拿到画的书生把脸贴在画纸上，嗅着芬芳的清香，面色潮红，如痴如醉。
“下一个……”华生淡然一笑。
少年郎温柔多情，引得一波儿小姑娘将其团团围住。
不久，华生的竹屋变成了大宅子，身价倍增，在京城贵子圈也留下一席之地。
可惜好景不长。
所谓物以稀为贵，华生过惯了穷苦日子，一时成名，画值千金，难免多画了几幅，世人都喜欢看稀奇物。这稀奇玩意一多，就纷纷失了兴致。更有人在市井散播流言，说华生的画之所以散发异香令人沉迷，只不过是他在颜料里添加花汁和迷香，都是故弄玄虚的伎俩。
谣言四起时，华生正坐在窗边欣赏一幅画，画中是一名红裙女子，她置身一片桃花林中，回首侧眸，眉眼流转，道不尽妖娆风流，美得不像人。
“公子！”小童愤愤然道，“你都不知道那些人说话有多难听。”
“他们说公子你根本不是什么画仙转世，不过是用尽卑劣手段诓人钱财的江湖骗子。”
小童小心翼翼窥探华生脸色，虽然他也好奇自家公子的画是怎么充满异香的。
但见华生眉目如常，神色迷离，仿若被眼前的画吸了魂魄般。
小童眨了眨眼，瞧那画中女子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寸。
可怕！太可怕了！
那画中女子身上似乎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到只是轻扫一眼，便能让他目眩神迷，神志不清。
小童捂住双眼，夺路而走。
第二日，华生五更就坐在窗边作画。见小童便吩咐道：“你传言出去，就说华生要临街作画，如有兴趣者可以自带笔墨纸张。华生愿免费赠送墨宝一幅。”
城中传言本就喧嚣尘上，华生当街作画那日，可谓万人空巷，不少人拿了笔墨让他当场作画。华生挥豪落笔，不到一炷香功夫，一幅幅美人图在其笔下生成，空气中缭绕着沁人心脾的女儿香。
本以为窥见华生画中玄机之人皆瞠目结舌不能言。
不远处一辆华贵马车上，绝美女子掀帘一笑，对身旁的侍女耳语一番后放下帘子，催马离去。
偏巧这日，当今陛下长姐，权势滔天的长宁长公主来江南游玩，恰巧看到这位英俊儒雅的书生当街作画，顿生情愫，欲招为驸马。
世人皆知，长公主是出了名的画痴，先驸马薛昭更是天下皆知的画师，两人情投意合，琴瑟调和，是令人艳羡的人间眷侣。
后因驸马为人构陷私交叛党落下罪名，被先帝下狱，病死牢中。
年轻的昭明帝登基后，对这位胞姐格外怜悯，几乎有求必应。
驸马故去后，她醉生梦死，几度跋山涉水周游列国，只为寻找画技精绝、堪比先夫之人。
华生祖上是做过宫廷画师的，也曾风头无量。只是到了其祖父这一辈就没落了。所以华生对重新光宗耀祖有着颇深的执念。况且长宁公主虽是寡妇，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尚主，实在是件光耀门楣的捷径。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为权，一个为才。
但是长宁也是一个不太好对付的女人。
自从二人成婚后，她就限制了华生的自由，不许他踏出公主府一步，成日成夜将他关在书房，不停作画，她则拉上三五男宠，在其面前寻欢作乐，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华生笔下，再不能出现其他美人，都是清一色的长宁，画得太美或是太丑都要受罚，轻则罚跪，重则杖笞。
（二）
一日，华生正对着美人图默默出神，连公主近身也浑然不觉。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果然是个倾世佳人。”
公主盯着美人图，眼尾微微上挑，不屑一顾。
华生急忙将画藏到身后，满脸羞红。
一双纤纤玉手伸到他跟前，逼他将画交出来，凤眸中已有愠怒。
皇家公主养尊处优，身居高位性情倨傲，初识尚有几分可爱，时日一长才觉两人性情相差颇远。
华生贫寒惯了，公主看不起他的穷酸相，渐渐就倦了。
公主天横贵胄、蛮横骄纵，从未将华生当夫君，他活得还不如公主府养的一条狗。名为驸马，实则囚犯。
画卷舒展，红裙女子笑容妖娆。
长宁微微一笑，反复打量华生，直到他在二月天里汗流浃背。
长宁将画交给身旁丫鬟春喜，华生就扑在她裙角边哀求，一幅画而已，竟值得恃才傲物的画仙卑微如此。
这女子莫非是他的意中人？
她的驸马背着她金窝藏娇？
可恶。
长宁公主一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虽说高贵的修养不至于让她当场发作，但是阴冷不定的表情还是让在场之人胆寒。
她勾唇笑笑，翘着兰花指吹着茶叶，轻飘飘的一句：“烧了吧。”
华生脸色顿时一片惨白，春喜当着他的面点燃了画，余烟缭绕里混着一股女儿香，画中的红裙女子眉心紧蹙，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很痛苦。
华生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醒来已是夜半，长宁将他关在一处私牢，四处密不透风，屋内连一口水都没有。只余一缕月光从门缝里探进来，华生呛着一口痰，几乎喘不过气。
忽然，他发现昨日那幅被烧的美人图又重新回到他面前，画上女子眉目深深，笑容更甚，几乎一瞬间就勾走了他的魂魄。
他一把将画揽入怀中，似拥住至情至爱的女子。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恨意深深，他也不知道何来的滔天恨意，此刻，他只想长宁赶紧死掉。
“如果她死了就好了，死了就没有人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华生想。
华生从私牢出来时已是三日后的午后，提审他的是大理寺卿，有人上告公主以权谋私，和犯上作乱的藩王来往密切，公主此刻已被押入死牢。
长宁平日仰仗圣宠，霸道跋扈，性情暴虐，得罪了很多人。今日下场落井下石者甚多，民间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纷纷揭发公主罪孽，民怨难平。
圣上为了安抚民心，平息众怒，只得舍下长姐，判三日后菜市口枭首示众。华生身为驸马也受株连，身陷牢狱，择日问斩。
他一身囚服锁链加身时，心中忍不住犯嘀咕。
怎么会这么巧？他只不过是想想而已。
长宁虽然跋扈，也不至于忍众怒，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
他隐隐记得自己穷困潦倒被众人质疑时，那幅画就在身边，他对着画沉思，不论小童如何唤他都听不见。
他当时在想什么？
对了！
他在想自己满腹才学无处施展，在想有朝一日可以辉煌腾达、锦袍加身、宝马香车，富贵荣华。
刚巧就被长宁长公主一眼相中。
是了，是那幅画！
自己能画出带有女儿香的画也是在得到那幅画之后的事。
一切竟与画有关？
他伸手入怀，取出藏在袖中的画，画中美人浅笑依然，桃花灼灼，叫人沉醉。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幅画是他何时所作，所画何人。
“你到底是谁？”华生伸手触摸女子眉心。此生荣华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如果让他重新来过，他宁愿一身布衣，两袖清风，寻一处世外桃源，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华生这样想。
忽然一阵浓烟滚过，地牢不明所以的失火，慌乱中，狱卒跑的跑死的死，整座大牢都被大火吞噬。
华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昏死之前他看见一红裙女子朝自己走来，女子浅笑盈盈，容颜绝美，让人见之忘俗。
（三）
他跌进一片桃花林中，睁开眼时刚好看到一轮满月挂在树梢。繁星点点缀满夜空，可那红裙女子的笑容竟比天上朗月还要美。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了过来，那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晶莹剔透，隐隐发着绿光，让人身心都为之震荡。
他下意识摸出藏在胸口的美人图，果然，画中桃花依旧，落英缤纷，不见美人。
“你——”华生指着她，颤抖着双唇吐不出一个字。
“我叫宛桃。”红裙女子缩回手。笑道，“你曾向我许的二个愿望，我都替你实现了。你可怎么报答我？”
女子目光灼灼，莺声燕语， 尽显三分媚态，七分出尘之姿。
比仙子多一丝风流，比精怪少几分媚俗。
华生痴痴看着女子，三魂七魄已被勾走一半，哪还管得上是仙是妖？只想立刻将她拥在怀中，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耳鬓厮磨时，女子在他耳旁问：“可愿与我长相厮守，终老于此？”
华生正在兴头上，哪有不答应的。
女子又道：“若你反悔呢？”
“若反悔，小生将不得好死，天诛地灭。”
女子唇边一抹讽刺更甚。
桃花一落，几度春秋。
世人的话又能信几分？
时日一长，果然一切都会变。
华生渐渐厌恶了桃林日复一日万古不变的生活。
即使这里丰衣足食，高床软枕，还有美人相伴，也是太寂寞了。
每日不过听得几声鸟鸣，偶尔有野狐狸从门前过。
无聊到他都能数清楚每日门前有多少瓣落花。
他渐渐怀念起以前被人追捧的日子，怀念老宅后院那几坛埋了几十年的老酒，怀念红楼楚馆、花花世界。
“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一日晚饭后，华生试探着问宛桃。
宛桃笑笑，笑容依旧妩媚：“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片桃林中，从来就没有出去过。”
华生试图说服宛桃，他跟她描绘外面的世界五彩纷呈，比这桃花林漂亮多了。
宛桃依旧笑：“可是我的桃花林四季如春，不也很美吗？”
华生放下筷子，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越来越觉得宛桃这姑娘一点也不可爱了。
除了貌美几乎一无是处。他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为她所惑。
“我当初是怎么想过这种生活的？”
华生默默在心里想。
“我要的是功名利禄，才倾天下，受世人敬仰。”
华生越想越生气，整颗心都滚烫起来。
他回到房内，翻出那幅画，就着灯火焚烧殆尽。
“你在干什么？”宛桃问。
华生握画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要离开这鬼地方，快放我离开，我受够了！”
宛桃奇怪地看着他，然后指着门口道：“那你走啊？我何时说过要拦你？”
“当真？”华生喜出望外，内心竟又生出些不舍，“桃儿，等我出去闯出一番名堂，我定回来娶你。绝不负白首之约。”
宛桃一脸不屑，嘴上却淡笑依旧。
华生收拾完细软，脚刚踏出门槛，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头脑发昏，这桃花林竟变得如此熟悉，仿佛根植在他灵魂深处。
他以前一定来过这儿。
一定来过！
可是何时呢？
在他名噪江南时？在他尚主时？在他失意落魄时？他曾数次误入此处，遇到宛桃很多、很多次……
记忆的碎片拼拼凑凑，却也不足以让他想起什么。
忽然天光一暗，他再次昏厥过去。
醒来依旧在那间牢房内，手中握着那幅画。
画中桃林依旧，桃花缤纷，不见美人。
原来一切只是做了一个梦？
只是，画中美人留下的淡淡轮廓，又作何解释？
来不及细想，他的时间就到了！
狱卒打开门锁，给他送来了断头饭。
（番外）
他只是一名落魄画师，靠给人画扇面美人为生，那日，天降大雨，他迷了路，误入一片桃林。
在那里，他遇到一名红裙女子，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似仙似妖，让人丢魂失魄。
他拿出画笔，画出美人的倾城之貌，赠与她。
作为报答，女子答应满足他三个愿望。
“只是……”
“只是什么？”
女子却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