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场,在城里人面前说,他们会听得一脸呆萌,摇头不懂。在乡下人80前的人面前,你只须提“扬场”两字,他们顿时会脑补出挥木锨,扭身,运力,扬锨的画面。秒懂。
跟城里人解释,扬场跟打高尔夫球动作极其相似,肢体动作优雅、健美。不同点是把高尔夫球杆换作木锨,球换成拉杂不清的粮食,估计他们会懂一点。
在我的家乡,农忙不仅是要把长在田里的小麦、油菜、黄豆割掉,还要码堆,装车,拖运到场上,堆垛。等田里的作物全都收到场上,场上就会出现大小不等,高低不一,或圆或方的粮垛。各家的收成从粮垛大小、多少上就可估摸个一二三四。然后的脱粒工作就得看天行事。对于农人来说,只有等粮安全进仓了,心才能放下。庄稼收到场上,心还是拎拎的,看天。
捸到个艳阳天,全家一早一起出动上场。扒垛,摊场,晒场,翻场。只求太阳烈些,再烈些。等到中午,场上的粮杆被晒得焦棱棱的脆,完美。于是套牛拉碾,打场。
负责打场的人一般都是成年男人。他们有力气,能驭得了牛与石碾。太阳晃晃的日头下,一个个光着黝黑脊背的男人拉着拖碾子的牛在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转。枯燥时就会嚎首号子,给牛鼓劲,给自己鼓劲。
等表层轧得子粒尽脱时,女人就得上场用叉扬把场上的粮杆一点点全部翻个底朝天,接着轧。
喝水吃饭在打场时只能见缝插针进行,了了草草。只待场打好了,牛可暂时解放,一边去喝水吃草,看人忙活。
收场的人一般都很带劲。挑走秸秆,眼见地上铺一层光亮亮的子粒,干劲不由就上来了。趟木推、锨抟、苕帚扫。大大的场上很快就抟出一堆或两推拉杂的粮。好了,坐下来歇歇喝口水吧!
喝水的男人不时望望麦堆,望望天。偶尔站起来走到麦堆前用锨铲起一小撮拉杂粮轻扬一下看看。懂行的人知道他是在试风力、风向。眼见着傍晚幕沿,风不来,只能等。
风来了,场上笑了。男人啐口吐沬到手心,一下握紧木锨把,大大地铲上一锨拉杂,扭身,运力,上扬。被高高抛在空中的拉杂自动分开:子粒垂落,杂絮随风飘舞成一面灰白小旗走远,稀薄至无。此时,女人拿着大苕帚,不停地把不肯走远的荚壳掸开。原本无物的场地,随着男人不歇地扬动,子粒浓雨般很快落地成堆。
有时,风很调皮,不肯轻易来。需要农人搬个凉床在场上,躺下等。等夜半农人梦呓,熟酣,它偷偷地来搔农人的耳朵、脸鼻。它喜欢看农人熟睡时的一跃而起,咕咕噜噜,朦朦胧胧中乱转找工具。正常情况下,月亮都会在农人惊醒时推开云纱,把脸擦亮,笑笑地看风与农人的游戏。
恰在风起时,躺在凉床底下的孩子张开了眼,记下了这萦绕一生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