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居嵘市中心的“江鸢”却是人头攒动。
这样风雅的名字,江鸢却实实在在是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店。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李大宝不自在地扯扯小礼服,窄窄的腰线让她有些不舒服。
“我就说这衣服不合适嘛……”她小声嘀咕,耳机里传来林涛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宝爷你也有今天!”
“等我回去收拾你!”大宝狠狠地呲了呲牙,“敢让我穿着短裙来夜店。”她险险避过侍者托着的一整盘鸡尾酒,颇有些敬佩地看着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如游鱼一般自由穿梭,给每一位擦肩而过的客人殷勤又礼貌地递上一杯酒。大宝被他优雅的身姿吸引,视线不由得追随他远去。
当他走到大厅另一头的乐池右侧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灵活地后退几步后,他恭敬地弯下腰,黑暗中走出一列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涛儿,有情况,”大宝紧张地耳语,“鸿远的高层果然在这里集会,”她微微眯起眼睛,“我看见张奇和古瀚了。”
“好,”林涛沉着地点点头,“宝爷继续远处监视,保持距离,”他紧紧盯着监视屏幕,可惜夜店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记住,你今天的任务是记录居嵘市黑帮鸿远会的与会人员名单,如非必要,无需接近。”
“好,我知道,”大宝略一沉吟,慢慢向乐池靠近。虽然没有进一步的任务,但刑警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很有可能会有大收获。
“哗——”还没走两步,大宝就眼睁睁看着半瓶芝华士迎面而来,兜头一浇,糊的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我去!”绕是大宝谨记任务在身不可张扬,这一瞬间也爆发出了一声怒吼,“哪个不长眼的敢浇……”
“哗——”话音未落,又是一瓶伏特加铺头盖脸,淋的她彻底没了脾气。
“哟!”她闭着眼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只听见身边一阵阵的口哨和喝彩,隐隐约约有几个年青轻佻的声音传来。
“裙子湿透了才看出来,原来这妞儿正点啊,要不今晚上就她?”
“老宋你眼光什么时候变了?不是最爱大波浓妆辣妹么?”
“偶尔换换口味嘛,”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刺激着大宝的神经,“肉吃多了,也塞牙啊!”
“哈哈哈哈哈——”
些许酒液淌进大宝的眼睛,她慌乱地用手抹开,不敢睁眼。
丫的,这个声音,我记住了!
“哎我说,看她这么不经弄,别是良家啊!”身侧又突兀地插进一道慵懒的声音。
“嘁,”姓宋的满不在乎,“江鸢这个点哪有良家?”一阵衣料摩擦声,似乎是他搭上了什么人的肩膀,“再说,良家怎么了?有我们秦大少在,玩儿的就是良家!”
“对!秦少在,良家也变妖精了!”
“哈哈哈——”
一群衣冠禽兽!大宝又急又气。
本来以她警校武术冠军的身手,对付这几个花花公子完全不在话下,但现在身负任务不能暴露,眼睛又暂时看不见。
最要命的是,耳机似乎也因为浸了酒而彻底瘫痪,已经很久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或指示了。
孤立无援的黑暗之中,她开始担心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
“良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大宝警惕地转了转头,面向声音的来源,“倒是新鲜。”
这人语气中带着玩味,大宝又紧张起来。
“哟,”那个讨厌的宋某人再次开口,“真稀奇,我们童男子秦大少动——春——心——了!”
李大宝听着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右腿后撤左手格挡在胸腹,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摆出了格斗的姿势。
要是那个姓宋的,我就一脚踹翻他!
谁知来人在一步开外左手一捏一扭,将大宝的左手牢牢扣住,而后长臂一揽抱住了她,右手紧紧顶在大宝后腰。
现在大宝整个人都罩在他身下,分毫动弹不得。
“你!”大宝没有料到在这群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中也有这样身手利落的狠角色在,一时既懊恼又害怕。
稍一晃神,这人就欺近大宝耳边,带着淡淡醉意的气声传来。
“不要说话,”他喉头滚动,嗓音醇厚,大宝意外地觉得很好听,“我带你出去。”
他偏过脸,用食指挑起大宝的下巴,语带调笑,声音洪亮,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我这辈子还没玩过良家,今天或许可以破个例。”
说完,他猛地将嘴唇压到大宝唇上,凶狠地碾压撕咬。亲了两秒,他伸出舌尖从右到左轻轻掠过大宝的唇面,似乎是食髓知味,又重重从左到右刷过去,一点一点描绘她的唇纹。
许久,他才直起身,颇有兴味地舔舔上唇:“还真是良家,嗯,牛奶味儿的,润唇膏。”
“哦!”不用想都知道是他身后那群狐朋狗友在起哄。大宝想要扬手给他一记手刀,奈何四肢都被锁死,现下只能任人宰割。
他警告般地用力捏了捏大宝的手腕,而后回过头慢悠悠地向众人宣布:“这人我带走了。你们慢慢玩。”
他携着大宝,甫一走出江鸢后门,便迅速松开对她的钳制。
大宝一蹦蹦到了安全距离,眼睛的刺痛稍稍缓解,借着暧昧的灯光,终于勉强看清了面前的人。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看上去仿佛是个浊世佳公子。
大宝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冒犯了自己又似乎英雄救美的人,正是资料中那个鼎鼎大名黑体加粗让不少情报人员铩羽而归的鸿远新任一把手——秦明。
“禽兽!”大宝气的口不择言,指着他的鼻尖破口大骂,“我就知道,里面没一个好东西!”
“哦?”他抬手怡然自得地摸了摸鼻尖,“我倒不知道,十二点来江鸢的当真还有玩儿不起的良家。”
“你……”大宝有苦难言,是啊,江鸢向来以尺度大没下限而远近闻名,每到周末更是充斥着各种普通人难以入目的限制级画面。这样的夜店里,这样的午夜十二点,哪有一般的女孩儿会来呢?可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更是绝对不能泄露的机密,尤其是对着这个据说阴鸷奸猾心细如丝的秦明。
“我……”大宝垮下脸,显得很是沮丧,“我被朋友骗来的……他们说这里就是普通的酒吧,我进去之后才发现不对,可是人太多没能出来,然后就、就碰到你了……”她声音越来越低,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小东西……”秦明讥诮地牵了牵嘴角,眼神淡漠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不过似乎他也并不在意的样子,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大宝离开,“走吧,别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真倒霉,大宝暗自腹诽,本来还想探探集会还有哪些人,现在只好无功而返了。
她晃了晃脑袋,转身准备撤退。
刚巧有人打开后门,一道璀璨的灯光投向大宝的侧脸。
大宝抬脚迈下了台阶。
秦明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了大宝的耳朵上。
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秦明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两步紧紧攫住大宝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前,力度之大,让大宝感觉自己快要脱臼了。
“你耳朵里是什么东西?通讯耳机么?”电光火石间,秦明的声音都变得狠厉刺耳,伸手就要夺过耳机。
大宝吓得魂飞魄散。
“是、是我的……”她紧紧护住耳朵,急忙倒退了几步,一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助听器……”
那一刻,她万分感谢自己的列祖列宗,让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智商附体,机智地想出了这样一个神一般的借口。
没想到秦明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竟有几分怜惜又怀念的意味,“可怜的……小东西,”他轻轻碰了碰大宝的耳垂,“原来还是个小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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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宝看他似乎是放松了警惕,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刚刚秦明周身汹涌而出的杀气着实吓到了初出茅庐的她,大宝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明显此人对于听障人士比较友好,连那句“小聋子”都带着几分亲昵的意味。
正好,可以利用他的这点同情心,换自己脱身。
“哎呀!”大宝突然伸手捂住了右耳大叫一声,连秦明都吓了一跳,“我的助听器好像坏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秦明,“可能是被酒泡坏了,我——我想回家。”
“那帮混蛋!”秦明低声咒骂了一句,又似乎是被她这副蠢萌的模样逗乐了,上扬的嘴角再也压不住,最后抬手扶了扶额角,无奈地招来后门口站着的保安,让他去前门招一辆出租车过来送大宝回家。
“小心一点,不要被其他人看到,尤其是宋诚他们,要是有人问起,也不要说是我。”
是啊,刚刚被秦明强吻过带出江鸢的姑娘,若是被人发现坐着出租车独自离开,难保不会有什么风波。
往小了说,是秦明欺骗同伴;往大了说,别有用心的人甚至能杜撰出秦明将集会的重要信息交给陌生女子、送往别处的故事。
他刚刚接手鸿远,上一任主事的势力还在虎视眈眈,各路人马也在密切观望,时刻想找出这个年轻的一把手的错处,好将他拉下马来。
而做到了这个位置,若是摔下来,恐怕不是身败名裂人走茶凉那么简单了。
大宝一脸茫然地看着,努力表演出一个助听器失灵的聋人的无助。
“他是什么人?”她声嘶力竭地模仿着听障人士都有的大嗓门,“我听不见……”
然后她惊讶地看着秦明娴熟地打出一连串手语,那双手翻飞毫不凝滞的动作,仿佛他才是个聋子。
可惜,李大宝一句也看不懂。
但是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秦明是在解释保安帮她打车的事情。
大宝犹疑着打出在警校手语协会蹭饭时惟一学会的一句手语:谢谢。
秦明看到她的回应,似乎又放下了一点戒备,转身走了。
大宝走下人行道,站在马路上,向着出租车可能驶来的方向张望。
身后传来细微的、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灯光泄出*。若不是她耳力过人,恐怕全然无法察觉。
大宝心中有了计较。
于是当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尖利的鸣笛声时,大宝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地安然不动。
哎呀妈呀吓死小爷了!她心中怒吼,你个死秦明怎么这么多疑!多疑就算了为什么用这么损的招儿试我!
黑色的跑车无声地滑过大宝身边,她装作被突然出现的跑车吓到的模样,跳开两步,拍拍心口。
“原来真是个小聋子。”驾驶座上的秦明轻声嘀咕,当然,这句自然也没能逃过大宝的顺风耳。
“上来吧,我送你回家,”秦明望着大宝茫然的表情,认命地摇了摇头,“又忘了你听不见……”他伸手招了招她,示意她上车。
大宝在一瞬间的恐惧与退缩之后,莫名其妙地上车,选择了继续和秦明呆在一起。
“谢谢你,”大宝大声说,“不戴助听器我不敢一个人坐出租。”她向秦明解释着,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没事,小聋子。”秦明抿嘴一笑。
“我能读唇语,”李大宝又给自己添了一项莫须有的技能,“不要叫我小聋子,”她撅着嘴,一副不满又神气的模样,“我有助听器的时候,听得可清楚呢。”她又认真看着他,“所以你别碰我的助听器,摘了我就听不见了。”
“我知道,”秦明特意停下车,转身正对着大宝,好让她看见自己的嘴唇。他垂下眼帘,似乎同时收敛了所有情绪,“我爷爷……以前就戴助听器,我那时候调皮总是拿着玩儿,爷爷每次看见就会打我。”
“以前戴……”大宝有些好奇,“那他现在是好了么?”
“不,”秦明看着大宝期待的眼神,扬了扬嘴角,笑得十分恶劣:“现在,他死了。”
可那笑容背后,分明染着悲伤的底色。
“你……”大宝一时哽住了。
“说吧,你家地址,”秦明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大宝连连摆手,“我跟爸妈说了今晚住朋友家,现在回去会很奇怪的。”
其实大宝现在住在警局的集体宿舍里。问题是,哪能让他知道自己住在那儿呢。
“呵,还是个和爸妈一起住的乖乖女,”秦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竟不由自主地笑弯了眉眼,“行吧,那我给你找个酒店?”
“嚯!那得多贵啊!”李大宝护住心口,不住地摇头,“我就是个小白领,还得攒钱付首付呢,不去。”
“想不到你这小聋子还是个财迷,”秦明无奈地笑着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那你怎么办?去睡桥洞么?”他微微瞪了眼,开玩笑吓唬大宝:“着了凉,你就更聋了。”
“我不是小聋子,”大宝有些嫌弃地拨开秦明作乱的手,“我想去江边看日出,你把我放在那儿就行了。”她有些神往地望着前方,“我到居嵘这么多年,还没看过呢。”
她心里不住吐槽:谁还没看过日出,有啥好看的,你倒是快点随便找个角落把我放下去吧,我还得回警队汇报呢。
“行吧,”秦明抬腕看了看手表,“你爱吹冷风,我总不好拦着你。”
可到了澜江边,秦明也跟着大宝下车,一起吹起了冷风。
大宝疑惑地看着身后的秦明,他轻轻咳了咳,放下掩在唇边的手:“我、我也没看过澜江日出,一共还有三个小时了,不如,一起吧。”
大宝内心已是泪流满面。
两人坐在长椅上,吹了好久的江风。好在正值盛夏,徐徐清风带走残存的暑气,凉爽舒适的感觉慢慢缓解了大宝的恐惧。一晚上高度紧张的工作后,大宝不可避免地萌生了睡意。当然她还不至于出格到睡倒在陌生人身边,尤其还是这个各怀鬼胎的黑帮头目。但困倦的大宝连警惕心都迟缓了很多,身边人不言不语竟也丝毫不觉得尴尬,神思恍惚间,大宝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在和相爱的恋人普普通通地约着会。
呸,纵然我是单身狗,也绝不能找一个犯罪分子当男友!大宝这样想着,居然微微地觉得有些怅然。
“我爷爷,在我八岁那年过世了,”秦明像是在自言自语,“鸿远的大老板收养了我,在我流浪了半年之后。”
他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笑笑,“你肯定不会知道的,那个靠走私毒品军火发家的鸿远,我就是被这样挣来的钱养了十年。因为鸿远的太子说想过干干净净的人生,所以我,还有其他被收养的孤儿,就再也不能过干干净净的人生。”
“自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就在给鸿远卖命,”他抬头看着缓缓流淌的江水,“那可真是,卖命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触目惊心的过往,李大宝听着,惊出一身又一身冷汗。
听着听着,她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地方酥酥痒痒的,像是在心疼这个刀山火海里走来、却只敢在无人的江边,对着耳聋的陌生人说话的秦明。
“有些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有些伤受多了,也就不疼了;有些人……”他转头看了一眼似乎无知无觉专心看江水的大宝,用一种聋人听不见的微弱音量慢慢说,“那些人,跟你不一样。”
遥遥低悬着启明星的天幕渐渐亮起,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身边救美的英雄说着情话,恰巧这个英雄模样还十分标致——若不是李大宝早就知道秦明是个做尽坏事的黑道头目,难保不会就此坠入爱河。
你是警察!大宝暗暗唾弃自己。
“有时候真想回到爷爷身边,回到流离失所变成孤家寡人之前。如果我有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生,就算清贫,也要比现在更有走向你的资格。而不是借着黑夜和你坏掉的助听器,说着这些你永远不会听见的话。”
“不过,你听不见也好,”秦明又笑了笑,“听不见就不会惹麻烦。这么说起来,我就应该找个听不见的女人,她也安全,我也省心。小聋子,你还挺适合我的。”
说完他又摇摇头,“算了,你太干净了。”
“等看完日出,就此一拍两散。我依旧是鸿远心狠手辣的新当家,而你,”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轻松而欢喜,“依旧是阳光下的小聋子。”
他微皱着眉头,却笑得温柔,脸上带着淡淡的欣喜和苦涩,像是面对着什么极渴望的珍贵礼物,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他郑重地开口,像是许下什么承诺:“小聋子。”
大宝受惊似的转过头,一脸懵懵懂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多么努力地抑制自己想伸出手去抱一抱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
就在这一瞬间,灿烂的朝阳跃出江面,热烈地奔向清晨薄雾笼罩睡眼惺忪的居嵘市。温柔拥抱着居嵘的澜江波光粼粼,折射出粉红橘黄鲜红各种斑斓的光华,伴着细碎的雪白浪花,像是五彩缤纷的花束中夹杂点点满天星,映亮了整片天空。
这就是居嵘十景之一的“江暖繁花”。
“好漂亮!”秦明惊叹道,还不忘伸手拍拍大宝的手臂,示意她看。
他那副如孩童般欢欣鼓舞的模样,倒让大宝略有些心酸。
原来这么多年,他真的没有看过居嵘的江上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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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宝最近很开心。
晴天开心,雨天也开心;煎饼摊营业开心,不营业旁边买个油条饭团也开心;不被警队韩队长训话很开心,就算被训的狗血淋头很想哭,看一眼和秦明的聊天记录,就又很开心。
开心到在走去林涛办公室的路上,都能无缘无故笑成一朵春花的模样。
“宝爷,你笑的这么……”林涛仔细斟酌着用词,“……淫荡,我很怕怕啊。”他奸笑着避开大宝的拳头,“怎么了,我们居嵘警队千年铁树李大宝终于开花了?”
“滚,”李大宝抄起办公桌上文件夹对着林涛一阵狂拍,“没有,没有!”
是啊,怎么敢说呢,说自己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居然爱上了本市最大黑帮集团的当家人?
自从上次任务出师不利,她就被撤出了鸿远会的调查。也因此,她稍稍多了一些自由接触秦明的机会,少了一点弃明投暗的罪恶感。
这些天来,她和秦明的交流日益频繁,甚至大宝还专门申请了新的微信号,只有秦明一个联系人,时不时还得在朋友圈里装耳聋小白领,别提多麻烦了。
可她对于这样分裂又麻烦的cosplay生活乐此不疲。
偶尔她也会戴着借来的失灵的助听器,去江鸢附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蹲守,靠一杯关东煮或者咖啡等两三个小时,就为了在秦明出现的时候看他几眼,运气好,秦明来便利店买烟,她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为此,即便要忍受店员嫌弃的白眼,她也甘之如饴。
大宝称之为,“约会”。
当然,这样秘密的小动作,是李大宝目前为止最大胆的举措了。毕竟,虽然只是一个新晋入职的菜鸟刑警,她还坚守着自己道德底线。大宝不时诚心祈祷鸿远的调查可以慢一点,又希望能尽快查出秦明其实没有什么大罪,这样纠结的情绪实在是折磨人。
至于以后的打算,大宝连想都不敢想。她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时的迷恋,所谓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就对他没了兴趣呢?
这么想着,大宝忐忑地看着秦明和宋诚走进了便利店。
她躲在堆放着猫粮狗粮卫生纸的货柜前,希望不要被他们发现。可惜,天不遂人愿,宋诚先看到了她。
“哟,这不是上次那个?”宋诚回过头瞧一眼正在挑烟的秦明。一来一去他也认识了大宝,知道秦明身后有时会跟着这么一个耳朵不大好使的姑娘,长得清汤寡水,跟棵小白菜似的。
秦明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将大宝挡在了身后,“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看了一眼宋诚手中买好的安全套,“别让人等急了。”
“呵,秦大少这是赶人呢,好,我走,”宋诚皮笑肉不笑,“之前千娇百媚的姑娘你看都不看,对一个蔫头巴脑的聋子这么宝贝。秦明,你可真是个怪人。”
“她不叫聋子,不过恰巧听力不大好罢了。”秦明面无表情地回答,看的出来,他有些瞧不上眼前这个油头粉面阴阳怪气的宋诚。
李大宝低下头,心上漾过一阵感动。
“你可真会说话,”宋诚干笑,“聋子就是聋子,你秦大少赢了鸿远,可陪在身边的却是个聋子,”他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几乎躲在秦明背后的大宝,“足见老话说的好,各人头上一方福啊。”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走出了便利店。
“我……”大宝有些愧疚,“我耳朵不好,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没有,你不要理他,”秦明摸摸大宝的头发,笑得温和,“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倒是对,各人头上一方福,”他伸手慢慢将大宝拥进怀里,那么的小心翼翼,似乎只要大宝稍稍抗拒,他就会吓得头也不回地逃跑似的,“你就是我的那一方福。”
除了自己,又有谁知道,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秦明,竟是这么一个温柔又体贴的人呢?
大宝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秦明的衣领,娇羞地埋下了头,心中一阵甜蜜。
“大宝,”抱了一会,秦明闷闷地开口,“初吻在夜店,如果二吻在便利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解风情?”
“不会,”大宝攥着衣领的手稍稍用力,将秦明扯得低下头来,她甜蜜地笑了笑,蜻蜓点水般将嘴唇印上秦明的嘴角,“我聋你傻,咱俩谁也不嫌弃谁。”
“那说好了,我什么样你都不能嫌弃。”秦明热切地看着大宝,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嫌弃……”大宝话音未落又被秦明紧紧抱住。她伸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默默地暗下决心。
下一次,就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要向他坦白自己不是聋子。警察的身份固然决不能说,好在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耳朵的事情,她不想再骗他。她想让秦明知道,他值得一个更好的李大宝。
就算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她也心甘情愿,不想他被蒙在鼓里。何况,他生气也好,失望也好,自己哄一哄,总能和好的。
她对自己有信心。
她对秦明有信心。
江鸢二层的包厢里,大宝正襟危坐,面前大理石茶几上放着助听器。这是她每次与秦明见面一定会佩戴的道具,想来今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会再用到了。
服务生找来了秦明,不巧,他正在接电话。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桌上的助听器,指了指大宝的耳朵。
你不戴助听器了?
大宝摇摇头,指指秦明耳边的电话。
你先忙,我等会有话对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声音,秦明回过神。“哦,那小聋子来了,”秦明转头又看了一眼大宝,确定她没戴助听器,又特意侧过身,背对着李大宝,“没事儿,她听不见。”李大宝敏感地觉得今天的秦明与往日不同,就连那句熟悉的“小聋子”听上去也似乎带着不屑,甚至还有一丝残忍。
“她?乖着呢。”秦明无聊地摆弄着打火机,啪嚓啪嚓地点火又按熄。火光明灭中,大宝看不见秦明的脸,却莫名觉得他的背影分外陌生,竟让她有些害怕。
“还没得手呢,良家就是这点不好,干净是干净,我可没多少耐心了。”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秦明古怪地笑了,“我们那天在江鸢演的太好,她还真以为我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好人,后来我又编了点儿什么悲惨身世,这不被我骗的团团转。”
“哈哈,我演技一般,主要是老宋你助攻得好,咱哥俩默契配合,这全居嵘的女人还不都乖乖上钩?都不用花钱,倒贴给咱们睡呢。”他笑得张狂又得意,“对对对,不是吝啬这点小钱,主要是用着干净……”
他又转了转打火机,兴趣缺缺地点点头,“好好好,下回我帮你,怎么着,是英雄救美啊还是强取豪夺?还是英雄救美吧,这个比较熟练。”
李大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片刻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是个聋子。
那个被秦明温柔唤着的,小聋子。
她隐忍着等待秦明挂了电话,等他转过身温柔地对自己招手。她面色惨白地站到他的面前。
“秦明,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不是聋子,那天的助听器是……”
“什么?”秦明略微皱了皱眉头,“那你刚才都听见了?”他颇有些苦恼地挠挠耳朵,“行吧,总之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不过既然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就,好聚好散了?”
“好聚好散?”李大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居然觉得我们还能好聚好散?”
“可你也没损失什么呀,”秦明奇怪地看了一眼李大宝,“我这不还没来得及和你上床呢么,”他似乎还挺遗憾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分起来方便。”
他一派轻松,像是卸下了什么让自己颇为烦扰的重担,嘴里还在小声嘀咕,“所以还是老宋他们有经验,不能玩良家啊,良家就是麻烦……”
大宝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天晚上在澜江边,你说,你说你想有个干干净净的人生,想、想和我在……”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像是为自己天真的爱恋感到羞耻一般,嗫嚅着没有说完。
“干干净净的人生?原来我还说过这种话?”秦明玩味地摸摸下巴,轻声笑了,“看来我那天还真是喝多了。不过,”他怜悯又嘲讽地瞥了一眼眼眶泛红的李大宝,“你也真是好骗,干净是个什么东西?哪比得上我现在锦衣玉食翻雨覆雨?”说着他还走到金光闪闪的酒柜旁,炫耀似的拎起一瓶名酒。
他看着酒那温柔如水的眼神,让李大宝更加难过。那是她从未享受过的爱意,原来在秦明心里,自己还比不上一瓶酒。
“就像这瓶,两年前从英国拍来的,多少万来着?哦,八万,英镑。”他牵了牵嘴角,笑得竟有些渗人。他慢条斯理地转了转瓶身,忽然间向着大理石茶几狠狠砸去!
“哐”地一声,瓶身碎裂酒液四溅,跳出的玻璃碎片划伤了秦明的手背,也把大宝吓呆在当场。
“你看,只要我还在鸿远做着当家,这样的酒,我随便砸!砸个响儿,听着高兴!”他笑红了眼,手上还挂着殷红的血珠,看上去整个人妖艳又诡谲,阴沉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疯狂,“你高兴么?”
大宝此刻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秦明似乎也累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看上去疲惫已极,“之前我说过的那些话……你就当我是醉了吧。”他睁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天在江鸢我确实喝了不少。你骗了我,我骗了你,咱们这就算两清了吧。”
“你!”李大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她自嘲地笑笑,“我怎么会以为你会是特别的那个?”她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对,是我怎么会以为我是特别的那个?”她绝望地抬起泪眼,眼神失焦地望向秦明的方向:“干净?我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听这个词了。恶心。”
事到如今,她还是无法对着秦明口出恶言,只好咽下所有的痛苦,化成利剑刺穿自己的心脏,“秦明,你真让我恶心。”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初恋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过就像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初恋会是黑帮头目。这样说来,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是她咎由自取。
秦明看她这么伤心,好像也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叹了一口气,“这一段,你就当是镜花水月梦一场罢。我没读过几年书,不过似乎有句话还记得。”
“醉时相交欢,复醒各分散。好像是这么说的?”
李大宝终于彻底崩溃,哭着跑出了房间。在楼梯口,她还撞上了上楼来的宋诚,他也笑得一脸猥琐:“哟,这是怎么了?这就分了?秦明还真是速战速决……”
“滚!”李大宝咆哮着,心中忍不住痛骂自己。
李大宝,你真是一个大蠢货!黑帮头头和菜鸟刑警的爱情?呵,你以为你在演电影吗?就算是演电影,你也不会是女主角,你就是那个出场三分钟就被乱枪打死的死龙套!连名字都不会有!一个黑帮头目,道上闻风丧胆出了名的阴鸷奸猾心狠手辣,李大宝,对于这样的秦明,你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那天晚上,李大宝就发起了高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宝这一场病,竟缠绵了好久。康复的那天,她望着久违的碧蓝天空,觉得自己好像是焕然新生。有些深刻到夜半流泪的记忆,仿佛也已经是前世的纠葛,变得模糊而漠然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寻常日子,李大宝刚走进警局,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噫,怎么回事?”她拦住恰巧路过的小黑,“什么东西这么大味儿?”
“嗨,澜江发现一具男尸,高度腐烂面目全非,这不拖回法医科检验嘛,”小黑苦着脸抱怨,“说是受害者生前受到严重暴力伤害,怀疑是刑事案件。不过,”他摇了摇头,“啥身份证明都没有,DNA库里也没有匹配,大概是哪个倒霉的流浪汉吧。这案子,估计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瞬间的晕眩后,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划过李大宝的脑海,又立刻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想起。
只是无端端好像有个清冷又淡漠的声音在耳畔说:
“醉时相交欢,复醒各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