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在福建打工的郑秀伟认识了同在异地打工的重庆老乡朱家文,两人一见如故,心生亲切,很快便走到一起,领了属于他们的“红本本”。
两年后,郑秀伟为朱家文生下第一个儿子朱华,出月子后,夫妻俩将儿子带回老家重庆梁平县云龙镇东风村,交给公婆照看,又离乡返工了。
2002年,随着次子朱明的降生,小两口的经济负担更重了。把小儿子送回老家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外出打工挣钱。
时间一晃而过五六年。
某天,朱家文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家中姐姐带着哭腔对他说:父母去了。
挂了电话,朱家文悲痛万分,叫上妻子,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奔丧。
回到梁平东风村老家,朱家文见两个儿子正处于猫狗都嫌的年纪,四处捣蛋撒泼,兄弟姐妹各自的家务事也多,没人肯再收留他们。
考虑良久,他和郑秀伟商量,由他一个人留在城里打工,妻子接手照看孩子。
“现在娃娃必须要有人看着,你就在家安心带他们,吃住条件肯定都比打工时好得多,钱的事情我一个人去搞定。”
虽是迫于无奈的安排,但这样的夫妻分工也常见合理,郑秀伟便安心留了下来。
回到老家的第一年,光是和两个儿子亲近、磨合就用去郑秀伟大部分时间,剩余的碎片时间不仅要照顾孩子的衣食住行、送他们上学放学,还要打理家里一切琐碎的杂事。
夜深人静时,她常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看着手机里与朱家文的甜蜜合影发呆。
她想跟丈夫说说心里话,聊聊最近的生活,可每次发信息过去问“你在干嘛”,总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渐渐地,她习惯了“白天交流靠吼,晚上倾诉无人”的生活。
年关将近,郑秀伟心底的阴霾终于散去一些。
她节俭出一些生活费,置办了年货,还有些朱家文爱吃的肉菜,数着日子盼丈夫回家。
“爸爸回来了!”
大年三十,正在厨房忙碌的郑秀伟听到儿子的呼声,连忙跑出屋外迎接丈夫。
院坝中,朱家文抱着两个儿子轮流转圈圈、骑“马马肩”,玩得不亦乐乎。
“家文,你回来了……”郑秀伟话还没说完,便被丈夫打断。
“嗯,你先去做饭,一会儿饭桌上聊。”朱家文说完,心思继续转移到两个孩子身上。
虽然朱家文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儿子身上,但这次春假,他没有急着过完年就走,而是在家逗留了一个多月。
40多天的陪伴,仿佛抚平了郑秀伟心中长久以来的憋屈与寂寞,她不再计较丈夫更关注孩子这件事,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可朱家文一走,家里又“空”了。
白天,家里是孩子的刺耳喧嚷,晚上又陷入漫长的死寂。
每个照顾完孩子、厌烦不堪的片刻,郑秀伟总是掏出手机,给丈夫一遍遍地打去电话和视频,十次有九次,都无人应答。
夜里,她开始时不时地做噩梦。
梦见自己拉开朱家文宿舍的帘子,里面躺着一个漂亮女人,肆无忌惮地冲着她笑。
郑秀伟从梦中惊醒,神郁气悴,腰和下腹又开始痛了起来。
早年在外面打工时,因为住宿环境差,卫生条件得不到满足,工地有大量尘土,戴防护具作业长时间不能喝水,导致她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和结石病。后来生了娃,忙于挣钱,疏于问诊,病根就这么落了下来。
“他肯定早就嫌弃我了吧。”
想到这里,郑秀伟越发怀疑朱家文在外面有人了。
只要得空,她便“坚持不懈”地拨打丈夫的电话,每天都想知道他的行踪,在哪里干活,在哪里歇息,和谁在一起。
朱家文工作很忙,偶尔接起电话,匆匆说两句就挂了,也没太把妻子的询问往心里去,只当她在家带孩子闲得无聊打着玩儿,因此,也从来没有打回去过问。
“为什么晚上也不接电话呢……难道他不仅有人,还在外面有家了?”
郑秀伟每天都想着、琢磨着关于朱家文的一切,愁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精神也日渐萎靡。
每次出门买菜,村里人见她面容憔悴,神情涣散,都关切地欲言又止。
可在她眼里,向她投来的目光,都是怜悯。他们的样子看起来,仿佛都心知肚明她丈夫常年不回家,是在外面“搞”什么事。
经过河边,几个妇女蹲在一起,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聊有趣之处突然爆发出阵阵笑声。
郑秀伟却觉得,她们在聊自己的八卦,暗中奚落她是个连话都跟丈夫说不上的黄脸婆。
看着她们的背影,她心里的嫉恨之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些蠢妇一个个撕碎……
经过村中空巢老人的家时,郑秀伟的一腔怒火又变成彻骨寒冰。
她看着那些行动不便、在墙根底下孤单坐着的老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晚年。
她恨朱家文,又害怕被抛下,独自一人在村里过一辈子,直到老死。
于是,她对朱家文的讯息轰炸更加疯狂,反复要求丈夫带她去医院,把身体的毛病治好。
留守的日子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又熬到春节,朱家文回家了,郑秀伟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朱家文感觉到两个儿子有些惧怕他们的母亲,他并没有多问,拿出在城里买的礼物,逗他们开心。
郑秀伟没有礼物,也没有丈夫的温言问候和耐心对待,立马阴沉了脸……
终于,朱家文明显地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了——
情绪反复无常,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像恨毒了他。
朱家文好言好语地请妻子和他一起上医院,难得丈夫主动“关心”,郑秀伟十分高兴,可跟随他到达目的地后,她傻眼了。
他们去的竟然是精神病医院。
郑秀伟质问道:“我要去看身体的毛病,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朱家文只得好言安抚:“我们只是来检查,没别的意思,你别激动。”
由于长期被丈夫忽视,这次是单独带她出来,郑秀伟突然回忆起曾经甜蜜的二人世界,竟情绪一转,顺从地答应下来。
经医生看诊后,她被诊断为“轻度幻觉”。朱家文前后开药两次,花了2000多元。
回到家后,郑秀伟看了药品说明书上的副作用后,却拒绝服药:“医生想整死我!”
“不吃就不吃吧。”对这个妻子,朱家文很是无奈。
反正带她去看过病了,既然不吃药,好像影响也不大,一家四口以后好好生活就行了。
2012年4月1日,在外务工的朱家文又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
郑秀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话,要求丈夫带她再去医院,看病的事她提得越来越频繁了,朱家文听着,如往常一般随口答道:“好的。”
最后,郑秀伟突然愤怒地说:“我得了这么多病,活不了多久,死也要带着两个娃!”便挂断电话。
第二天深夜11点多,郑秀伟提着菜刀摸进两个儿子的房间。趁着孩子正在熟睡,她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
大儿子朱华先被砍杀,听到哥哥的惨叫,弟弟朱明惊醒过来,连忙打开灯,灯光清晰的照在母亲郑秀伟的脸上。
只见那张脸沾满血渍,冷漠无情,一双阴郁狠毒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妈妈”两个字来不及叫出口,灯重新被关上。
趁她关灯的间隙,朱华躲到床板底下,从大门逃了出去。
朱明从厨房逃出去,却不小心掉到沟里,被郑秀伟追上,照着头部狂砍了80多刀,最后昏死过去。
朱明再次醒来,是在梁平县中医院,忍着剧烈的疼痛,他不敢再去回想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只是呆呆地反复询问着:“哥哥呢?”
亲友们不忍心告诉他朱华不治去世的消息,沉默着一言不发。
四天后,郑秀伟的尸体在龙溪河被找到。
朱家文得知此事,立马赶了回来,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下他和遍体鳞伤的小儿子,他仍搞不懂妻子大开杀戒的原因。
朱家五姐说,郑秀伟不太愿意与朱家亲戚和邻居交往,她为人敏感、内向、疑心重,老是无故猜忌别人在说她的坏话,时而为此与人发生争执。
晓音想说,郑秀伟不是个案,她的心路历程、性格情绪的变化可以说是全国甚至全世界所有留守妇女都有过的经历。
在晓音看来,郑秀伟的极端之举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而是积年累月的压抑所致:
打工潮的兴起导致城乡二元割裂,组建家庭后的务工群体,夫妻中必然有一方要回归家庭,其中妇女愿意“牺牲”的居多,一年之中,她们有8-11个月都在“守寡”。
在留守的过程中,她们不仅要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小孩,有些还要承担繁重的农活,而这些事情带来的沉重压力不比工作小。
丈夫不在身边,不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生理层面的需要,她们都时刻压抑着自己,一边要体谅丈夫在外赚钱的辛苦,一边要把家庭的担当与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肩上,丝毫不敢怠慢。
由于大部分留守妇女的文化程度不高,留守后,也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不得不“看人脸色过活”,或生活愈发拮据,她们的苦闷之情找不到适当的方法纾解,因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成了难以根治的“心病”……
如今,全国有2000万留守儿童,2000万留守老人,和4700万留守妇女。其中,留守妇女占比高达54.2%。
好在,晓音看到,近年来,全国各地都开始关注到留守妇女的问题,启动了许多公益帮扶活动,让她们摆脱传统的束缚,对自己树立起信心,有更大的生存空间和“用武之地”,甚至成为巾帼创业先锋。
希望未来,更多存在于“边缘”和“阴影”中的群体能走到阳光下,不再让此类悲剧发生,真正实现全社会齐力奋进,奔赴小康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