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东路的日子》
四月的某一天,理科对我说,他不念书了。我听到后很愕然,但确也无法阻拦,只陷自己于一隙久久的沉默。对于放弃学业的理由,一个没有多说一个也没有多问,取而代之的是默契地走进了小城温暖的暮色苍茫。
沉重的步伐,敲击着木木的道路的地皮,这作为道别的仪式,隆重的参演着一名迷茫的未毕业大学生放弃学业的典礼。而我,作为朋友,虽有万千感慨却也只能如此,只能如此,陪他再走一走这截丹霞路,沐一沐迷茫的晚风。大概男孩子都是很好强的,与同龄人比,那些打工的社会小青年确实比自己有“出息”:既能挣钱给自己花,也能给父母减轻生活负担,还能有余力借钱给好朋友。而再看看自己,这么大人了还伸手要父母的钱,那种无作为感便油然而生。所以,我不上学了,我要去挣钱!这是我替他做的最合理的推想。那不然难道还能有其他什么原因吗?我忐忑着一颗心不敢往下想,因为我总习惯性往最糟的地方想…
离别的风,不紧不慢吹着,顺着两双各怀理想的脚印。我仔细听着我这位名叫理科(有人一定很好奇,没错儿,那家伙的名字还真叫理科呢!)的学弟说着一些关于我偶尔也关于他的事情,心中竟泛滥起无数的心酸。
"生命,是闪耀的此刻,而不是过程。”可是,那些闪耀的“此刻”,却在回忆的长河里汇聚成为最美好的过程。
那年夏天,我剪了一头比一般男生头发都要短一些的短发。跟许多大一新生一样,刚刚走进校园的我,初来乍到,却也做着和帅气学长偶遇的巨梦。我怯生生的拎着行李去年级报到,偌大的校园一下子让我乱了方寸:它不比我们乡下常见的四方大院,一进门各个屋子就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而是像高大的水泥墩一样矗立在蓝天白云下,进门就跟火车穿过隧道一般,从这个门进去又从另一个门出去,完全让我分不清东西南北。无所适从的我只好傻傻的站在教学楼门前向路过的美丽学姐打听教学楼怎么走.......
依然记得,军训服太大太肥,我们都一只手拎着裤子跟着教官向右看齐,看齐看齐看齐还没看齐的时候,胖斌的裤子忽然掉了(因为裤子太大而我们都忘记带腰带了,虽然老姜(班主任)还专门嘱咐过我们要带腰带的),教官凶巴巴的盯着,我们一个比一个狼狈,既要顾着裤子又要顾着步子。毛巾要叠成方方正正的摆在洗脸盆里,牙刷缸摆在毛巾左边,柄朝着外面,洗脸盆放床底下;被子要叠成方的,棱角要分明,每天早上要给暖壶打满水,晚上再倒掉;每人每天会发饭票,如果丢了就自己饿着,吃饭前必须唱歌,唱不好就不准吃饭,吃饭时不准说话,也不准剩饭,吃完饭饭盆要用右手叩在右侧腿,衣服袖子要卷起来一点;傍晚要集体拿着小板凳去楼下洗脚,还要去小礼堂学习;晚上九点以后,宿舍不准说话不准亮着手机灯;早上六点准时去操场集合跑步;跑完步吃早饭,早饭之后有半小时打水收拾床铺打扫卫生的时间……
军训完那天,我们终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集体洗了军训服和床单被套枕巾,等着巴车来接我们回学校。那时我们是自由的,不用听谁的指挥,不用讲究太多规矩,军校的院子里有许多梨,垂涎已久的我正爬到树上吃梨,突然教官板着眼过来,我吓了一跳,用贼被发现的姿势做好往下跳的准备,不料教官却说,小心点,别掉下来!然后就走了。看着教官远去的身影,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军训结束返校,各大社团开始纳新了。我认识了安小军,仅仅是我认识他而不是他也认识我。当时他是某社团宣传部的部长,文绉绉的一男生,戴着一黑框的眼镜,干净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忧伤。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觉得他很特别,那份特质总能让我在密集的人群里一眼就辨认出他来……秘密,从这里开始,许是陌生的熟悉,许是久违的神秘。
等过完春节轮到医院实习时,我、阿福和有钱分到了一组,在药库。搬药箱,码药品,统效期……药库里有个老师很好色,但还没有搞到对象,是个三十好几的老光棍。好在我跟阿福都长的安全,况且在我们一直“老师老师”叫他的熏陶下,他对我们倒确实也像对学生一样。后来也慢慢发现他除了说话"流氓"之外,品德也勉强还说的过去,因为他对我们实习生还算客气,不会借故找我们的茬,偶尔也带领我们学习关于药品储存的知识。尽管如此,我跟阿福都还是讨厌他,因为他无聊时会给他的同事说段子取乐,说谁谁床上啪啪啪客厅啪啪啪什么乱七八糟的。故我们一致给他差评。
毕业之后,和阿福见过一次。后来就很少联系了。
后来,领了新书;
后来,如高中一样开始上课;
后来,如愿加了心心念的帅学长的QQ;
后来,学着织了人生中第一条围巾;
后来,被人喜欢了又被人不喜欢了;
后来,就和大晶每天坚持晨跑;
后来,学弟理科来报到了……
后来,和舍友大瓶尕娃大晶洋娃娃小苹果倩儿她们都走散了;
后来,就认识了田柯,后来,后来就毕业了……
那是我对大学最初的印象,也是梦开始的地方,那是关于丹霞东路的日子。
他突然间问我有没有想过以后要过怎样的生活,才把我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以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这个如网一样巨大的问题,我还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于是我花了一秒钟思索之后,开玩笑说,"有钱花,有房子住当然就好了(试问这么没追求这么俗的人能有几个)哈哈哈,想想都觉幸福……你呢?"还是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推给他比较合适,于是反问道。
“我不念书之后要去打工整些钱寄给家里,让家人放心,然后再去旅行,或者更具体说是流浪吧。总之,只要是一个人就好了。最好是没有目的地的流浪,走到哪就住在哪,我有自己的帐篷,有自己的鞋子帽子衣服……就沿着黑水河……咦,黑水河你去过没?”
“没有唉!”原来他要追寻自己的本心呀,我这才放了心。同时我也有点挫败感,为自己的"没想法"感到惋惜,可是我又有什么理想呢?唉!为自己叹气。
“那可惜咯,不过我建议你有机会去看看……就沿着黑水河一直一直往前走,一直流浪,不回头……穿越荒漠,遇见河流,与野兽搏斗,和流浪狗结伴,啃狮子饱餐后的动物残骸,同野猫争食河里的小草鱼……”
“哈哈哈……和猫抢食,你真、真不要脸……哈哈”
“靠!那叫适者生存!头发长见识短,还打岔……"他假装生气的给了我一记白眼,继续为我介绍他的理想蓝图,"……同野猫争食河里的小鱼,我留起了胡须,梳起了长发,用溪水洗脸,用阳光沐浴……我要像个真正的旅行者(我想偷偷的说,流浪汉还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我要和所有人失去联系,不受任何人打扰,一个人去旅行……”
“我去!你和我们得有多大的仇恨,还要失去联系?!"
"因为那样才会成长啊!"他一本正经的跟我胡说八道。
"呐,你确定了?"
"什么?"
"不上学了呀,还能有什么嘛!"
"嗯!"
麻蛋的,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你特么能不能比这还任性些?唉,我认这个怂,这话是没说出口。声线不受控制的说了句,既然有梦,就去追吧!再没然后。
好一句, 既然有梦,就去追吧!
后来,他果然去了新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清河县。一次他听说我在写故事,半夜打电话问我故事里理科这个贱人是不是他,还嚷着说要看大结局。我说,你猜你猜你猜。
“不猜就不猜。女人心,不能猜。哼!”
“额额……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啦。”呸,女人心不能猜。我笑喷。
“大结局,大结局,大结局,我要看大结局!”他嚷道。
“大结局阿?呃……呃……呃……大结局就是你收了撒的网钓了个漂亮的妹子结婚了。”我临时编了句瞎话。
“可是我更喜欢以大漠中我一个人远去的背影为结局啊……”他无辜的说着。
“去你大爷的!你以为我这武侠小说呢!还真拿自己当至尊宝啊!”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自此,再无丹霞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