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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后,才晓得世界上还有风。而海潮,又到他最爱的粉店了结晚餐,大碗的粉伴着深棕色的酱汁,撒上几叶香菜,冲突得眼睛起杀意,舌苔倒是忙着分泌口水,用嘴唇碰一碰,热得刚刚好,大快朵颐,囫囵着下肚,香菜叶在口腔里打了几个转就下了腔道,轮回了。
在南方的夜晚,五月份,正是春天的气候。抬头看见老板和老板娘在玻璃墙后面的厨房里忙活,一个烫粉,一个备料,动作麻利又协调,海潮爱听音乐,这场面很像电影高速摄影下情绪酣畅淋漓的表演。
他对这样的生活有点动心,劳动流出来的汗在狭小的空间里蒸发,有种透过T恤的畅快。他觉得如果有一天不干程序员,存点钱,无处可去时,也开一家烟火小店。透过雾气看着人间,店门窗里匆匆而过的路人真像电影镜头啊。
前提是能遇到一个老板娘,一朵花开在喧闹的人间是孤寂,两朵花就是幸福的热闹。
他嗦完最后一口细粉,在嘴里咀嚼花生米,被汤泡过后有点软了。付过账驾驶他的网约车离开。
海潮今年25岁,程序员,他年轻时在大学玩过乐队,达到痴迷,当时很多女孩子迷这种东西,但海潮只顾着吉他的和弦怎么样弹得如影随形,丝毫没有顾及到台下一张张女孩子的脸。
毕业后迫于生活,乐队解散,大家各奔东西,海潮也回到家乡市里找了一家公司上班,做回本职工作。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敲敲键盘,下班后也敲敲键盘。
最近半个月他开始开网约车,当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寻一份清闲。
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了,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变得很假象,没有那么多真感情,大家下了班都蜷缩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刷着手机,里面有跳舞的,还有贫嘴的,海潮不喜欢,他虽然年纪不大,审美却很老派,相较于摩登女郎,他更爱温婉含蓄的女人。
母亲总劝他赶紧找个对象,天天唠叨,后来直接从老家搬到他的出租房看着他,像跨区域追捕质问一样。电视机里放着都市情感,男女之间说着不着调的台词,他机械地刷着手机上频频闪送的公众号推文。
推文是一个神神叨叨的公众号,每天发着神怪奇异故事夺人眼球,文章第一行:“今天我想跟你讲一个人与鬼的奇妙缘分的故事……”
从那以后,海潮以开滴滴为由很晚才回家,有客人的时候他就载着,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随处游荡,像在满城地找丢掉的东西,或者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人间。夜晚十点的街口,涌现着很多年轻的男女,他们摇晃着身体,露出大片皮肤,清爽的夜铺展开来。
收车后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下,只留着门口那盏小灯。洗完澡躺在床上,手机上没有一条信息,他也觉得心里失落落,捋着没干透的发,挤出一两滴水来,沁在脸上,凉凉的。
如此生活下去,母亲眼看不是办法,专门找一个休息日带着海潮去见一个算命的神婆。
神婆的住所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内,门前摆满了花卉,屋内和普通老人家没有区别,海潮问母亲是从哪里找到神婆,母亲说是微信群里,海潮说一定是骗子,母亲不信,辩解说真人不露相,越是有能耐越是不显山水。
神婆出来迎接,是个六十岁的女人,穿一件纺织睡衣,头发上包着毛巾。往屋里走,拉开一道帘子,桌上摆满了各式法器图案。
袅袅的青烟从小巧的香炉里升起。
神婆问算什么?海潮上前说算了吧,母亲骂他滚边上去,说算姻缘。神婆平静地问哪种姻缘,正缘吗还是什么?母亲看了儿子一眼,海潮正溜达着像参观博物馆一样,想了一会儿说,都行,只要是姻缘。
随即,神婆摇响了铃铛。她说最近有一段缘,母亲喜出望外问在哪?神婆说在晚上,车里。母亲还想问,神婆补充道,但是要小心,怕你摆脱不掉。母亲以为是指两个人爱得过深。
出来门口,母亲问怎么样,海潮不以为意说,都是骗人的嘛!母亲白了他两眼,说要好好把握机会,就在你的车上,还是很准的,都算出来你开网约车了。
回去的路上,晚霞正红,不远处的公园很多家庭踏青,母亲吐言道,看成个家多幸福,大手拉小手,往回家的路上走。
晚上,海潮早早地吃过出来开车闲逛,额外留意会有什么样的人经过,上车的如果是年轻女性,也会有点紧张,想着神婆说的会不会就是眼前人。
有一天晚上,阴阴沉沉,海潮照例出车,沿着几条熟悉的马路转了几圈,接了几单都不是与他适龄的女性,把车停在路口,听着车里传来的悠扬音乐。他听得陶醉,像一杯不多不少的气泡酒一点点见底,他也微醺。
一个女人,未见她从哪出来的,大约四五十岁,身形中等,穿一身黑色外套,抱着个纸盒子在胸前,徘徊在几个出租车前询问,但似乎都不甚理想,没有人愿意接她的单子。最后一个商谈的出租车司机摆了摆手,慢慢摇上车窗,女人站在远景里很无助。
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女人守护着胸前的盒子小跑,经过海潮车旁边,海潮叫住了她。
“去哪里?”海潮问。女人有些迟疑,海潮补充道,“你不是要打车吗?我这是网约车。”
女人松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地名,随即又显示出紧张的状态,此时雨下得更大了。
女人说的地方很远,而且偏僻,如果只跑一趟并不划算,但看着雨中的女人,海潮也来不及多想,让女人上了车。
在车上,音乐继续放着,但却安静得很,很多次海潮都以为女人睡着了,但通过后视镜看见女人只是抱着盒子发呆而已。女人冷削的脸像一滴黑墨水绽放的花朵。
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才没有选择把盒子放到身旁的座位上。
海潮百无聊赖地想着,或许是猫什么之类,点点雨丝划过车前玻璃,一切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
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很荒凉的郊外,只有车道和几个路口,在夜晚的路上不知道通向哪里,女人等着离开,随手将钱塞到海潮手里,就匆匆离开了。
海潮目送女人走进夜色,随后在路口撒了泡尿,看着雨渐渐停下,四周透出清新的味道。
在车内后座发现了女人落下的手帕,海潮握着手帕沿着刚刚女人离开的道路去找,漫过一片的黑,才发现光亮,靠近后,远远地看,是一个寄存骨灰的灵堂。女人站在门口,将纸盒取下,露出里面的骨灰盒。
海潮感到脸有点麻,才晃过神,神思和心连上,心才继续跳,他看着手里的手帕。女人跟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进去了。
回家的路上,把手帕放进车内的储物柜,闻了闻,散发一种很陌生的香味。海潮时不时偷看后视镜,似乎女人还在后面坐着。
回到家里,把阳台的窗户关上,母亲回老家了,屋里变得冷清起来。
睡觉前,海潮总觉得手上还残留着那股香味。
此后的几天,天气都很糟糕,断断续续的雨,很潮湿。
日子是固定规律的生活,除了偶尔去吃一碗粉,其他的日子都是上班、下班、开车溜达,直到某天下班,海潮又想吃粉了,开车去,吃完之后在车上找纸,翻开了储物柜,发现里面的手帕,才想起前几天载的女人。
海潮开车回到上次见面的路口,四处闲逛,躺在路口看左方雨水打在后视镜上的姿态,意兴阑珊,本想歇一会儿就回去,转过头吓了一跳,看见一张脸在副驾驶的车窗外向里看。
海潮把车窗摇下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但依然很平静,用指尖抹开面孔上汇集的雨滴。
“走吗?”女孩问。
“走,上车吧!”海潮说。
女孩打开车门,海潮问她需不需要毛巾,女孩摇了摇头,又问她去哪,女孩说回家,向海潮指着一个方向。
两个人无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女孩一直看着窗户外,那种表情称不上严肃,但是也不太像笑容,总之是固定不变的。海潮用眼神撇过去的时候,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
“放首歌可以吗?”海潮问,女孩只是微笑地点点头,又继续看她窗外的风景。
窗外有什么呢?路灯下的街灯,雨丝,然后就是往来的车辆了。海潮多想问问她喜欢听什么歌,古典、摇滚还是流行?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会趋附说同样很喜欢,海潮在心里想。
音乐响起来,车开得并不快,顺着音乐的涟漪,如同一艘荡漾在湖面上的小船。一路无话,海潮有好几次都偷看女孩。
海潮发誓,女孩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她保持一种姿势看窗外几乎没有动过,像一只蝉,海潮也多想问问她有什么烦恼,交流一下,自己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但这些他都没有勇气开口。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女孩突然转头对海潮说到了,海潮还在疑惑什么到了,女孩就已经把钱放到仪表台上,海潮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再见,女孩开门下车,此时红灯已过,一辆疾驰的摩托车从车外经过。
海潮惊呼,摩托车远去,在前方回头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海潮却看女孩已没有踪迹,后方车辆鸣笛催促,只好驾车驶离。
在回去的路上,海潮回想着刚才女孩的模样,头发长长的,脸也细细小小,头发遮了一半没看清楚,总之气质上很想让人多看几眼。他想起来什么,慢慢探头朝刚刚女孩的座位上嗅一嗅,什么味道都没,又停下路边,去找刚刚女孩给的钱上的味道来闻,却发现钱也不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海潮总在幻想女孩扭过头朝他微笑的样子。女孩子的性格感觉很温婉,也许神婆真的算到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要好好把握这段姻缘啊。
于是这样过了三天,那三天公司突然要加班,海潮忙得不行,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跑网约车,基本上下了班就已经十一二点,回去躺下就睡了。
又是一个晚上,八点多钟,下班回去的路上,海潮看见那女孩站在路边,穿着和上次一样的米黄色衣服,他急忙把车停靠过去,热情地和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坐车,女孩说要回家,海潮说你家不是在那边吗?女孩张望了一下,从这边也可以。
那女孩坐上了车,伴随着与上次相同的香味,照例女孩还是看着窗外。
收音机放着歌,海潮不停地切歌,终于他换到上次那首,这也是他最爱的一首歌。换歌成功以后,海潮偷看女孩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却发现她正用手指在窗户上跳手指舞,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像优美的舞蹈演员。
海潮看得有点入迷,距离前面很近差点追尾,他慌忙减速,在座位上反弹。那女孩却没有任何失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此时,车驶上了高架桥,桥下的河流倒映着两岸以及桥上的波光。女孩突然指着河对岸说,我以前在那上学。
海潮努力去看,但亮灯的建筑物太多了,根本不晓得是哪个。打开窗户,风从窗外吹过来,那股香味瞬间涣散了。
女孩问他是不是总是跑出租,海潮本来想说自己只是闲来无事跑着打发时间,但又害怕这样便没了沟通的机会,就说自己是专门跑的,问她每天晚上走哪条路,到时候可以搭一程。
这样他们变成了好朋友,女孩子处处都是海潮喜欢的样子,含蓄温婉,话不多,说话是温声细语,也不浓妆艳抹,但是皮肤很好很白皙。
此后,海潮每次到点了都会去约定好的路口接她回家,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钱,他觉得这样的女孩自尊心肯定都很强,有一次他偶然想起来,问女孩是什么职业,女孩说以前是舞蹈演员,海潮又问她现在呢?女孩没说话,她总是想说的时候才说,海潮觉得她一定还处于待业状态,每天在找工作,所以才早出晚归。
自从载她的那段时间,海潮每天都把车清洗得干干净净,跟新车一样,然后车内也是,换上干净的坐垫,往车里喷上香水,为了不显得太刻意,海潮专门精挑细选了一种味道罕见的香味。
每天坐在一起十几二十分钟,然后赚几个弯,看着城市里的风景,他就觉得人生特别惬意畅快,突然有了意义,睡眠也变好,每晚入睡前都会在心里遐想一番,遐想这个女孩从哪里来的,家庭什么样,她如果谈恋爱会不会表现得超出日常的活泼,轮换着穿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衣服,然后跳舞。
对,说到跳舞,海潮就在脑海里自己想象女孩跳舞的样子。
一天晚上,天空的雨下得很大,海潮接到女孩的时候,她浑身湿透了,哭得很伤心,瑟瑟发抖。海潮不知所以,递给她一份毛巾,这也是海潮专门准备的。
空调打开,车内只有女孩抽泣声,雨水模糊了窗户上的风景。海潮问女孩怎么了,女孩不说话只是哭,后来声音慢慢变小,变得平静下来。这个时候,海潮还没吃饭,他怎么脑海里想起了粉的香味,变得激动起来,甚至是幸福起来,他邀请女孩和他一起去他常爱去的粉店去吃粉。
女孩同意了。
老板和老板娘和海潮打招呼,还问女孩是不是他交的女朋友,女孩笑了笑,没有生气,也没有表现得很扭捏。他们要了两碗粉,还要了两瓶常温的玻璃罐可乐,海潮又将女孩的可乐换成了橙汁。
门外还在下着雨,有人撑伞匆匆走过,屋檐滴落的雨滴在门前摔碎。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砂锅冒着热气,他们都爱吃香菜。
老板和老板娘还在后面忙活,后面的热雾要更大。
吃过晚饭,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空气被清洗得香甜,他们走出店门口,看着四周,地面的水迹倒映着这个城市,空间都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海潮让女孩站到路灯下,说这样拍照会很好看。
女孩一蹦一跳去到路灯下,旁边是绿化带,也被雨水洗得亮亮的。
海潮看见,女孩站在路灯下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简直美得不可思议,但周围人视若无睹,回去的路上,海潮一直在心里吐槽现代社会的人忽略了生活的美。
坐上车往回开,车速很慢,像一只有心事的蜗牛,海潮在心里思忖很久,他准备待会下车的时候和女孩表达自己的心意。刚开始他们如常沉默,但未久,女孩打破僵局,自言自语说道自己以前住在哪里后来又搬到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偏僻住的也不习惯,连灯都很少,最近又是春天很多花开了,她觉得很有精神就往家找,但是又迷路了,她最近常常感觉有点困,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话她就要先离开,离开后还能不能回来就不知道了,她唯一能记得的就是高架桥那边自己读过的小学,自己家离那里并不远,以前常常是从楼下附近的早点摊开始,一路上吃完十个很小的小笼包就能到学校门口,然后看见那个胡子有点白但是背挺得很直眼睛很亮的保安大爷,上完一天课的时候夕阳从高架桥蔓延过去,学校门口的大街上不锈钢门头反射着金光,地上像夕阳墨色太重晕的印子。
这时候开到高架桥,女孩指着桥的那一边说就是那里,然后海潮失了魂地一般扭过头去看,斑驳的思绪像黏着的信号,他神游在瞬间中捕捉到女孩的侧脸,海潮觉得她很像那个雨夜他载的黑衣服女人,此前狐疑的香味瞬间也变得明晰了。
“砰”……
一瞬间,海潮的车与疾驰而过的另一辆车相撞,虽然他们都系着安全带,他看见女孩从副驾驶上像一片被风扫过的树叶一样飘出窗外,海潮随即陷入昏迷。
等他再次醒来,交警已经到了,他看见女孩站在马路边上朝着他看,海潮拼命喊她,没有回应,赶来的医生认为海潮车祸伤到了脑子,可能是脑震荡,产生了幻象,因为他看的方向路边没有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