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背影
1982年5月,快两岁的A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早早的就学会了走路,大多数与A的一起出生的孩子一岁的时候就可以独立行走了。晚一点的过一,两个月也都没问题,除了他。每当A想要出去玩的时候,还都需要姥姥背着他,而其他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牵着的。每次姥姥带着A在园区里散步的时候,他们娘俩总是最显眼的那对。“阿姨您累不累啊?”“阿姨您要不要坐下歇一歇啊?”“阿姨您孩子多大了啊?”这样的“问候”A的姥姥听到过已不下百遍,可是每次她都会笑着说道:“没事,我当然不累了,我的外孙还不会走路呢,但是等他长大了一定会背着他姥姥一起去环游世界呢。”邻居们听了都会说这孩子真懂事,之后再摸摸A那没长几根毛的脑袋,A也会在姥姥的背上跟着一起傻笑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在笑的时候嘴角是向下咧的,他也不知道别人都把他当作智障一样看待。其实最伤心的是A的姥姥,毕竟这些闲言碎语只能有她一个人承担,她不能告诉A他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相反的,在家的时候姥姥总会时不时的扶着A的双手,缓缓的起身,迈出第一步、迈出第二步,迈出第三步,直到A的眼里泛出泪花为止。她会把A轻轻的放下来,抱在怀里。“我的外孙是最棒的,没有什么是我外孙学不会的,咱们慢慢来,不着急。”这句话A的姥姥已经反反复复的对他说了快一年,A听到了只会傻傻呼呼的笑,用手摸着姥姥的脸庞,双腿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A的姥姥是一名外企的会计员,精通各类数学问题还有多种语言文法。A也是受姥姥的影响,从小就对数字和文字有着浓厚的兴趣。当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姥姥总会拿着一堆小卡片一个一个的念给A听,这时如果A点了点头,就说明他记住了。要是A摇了摇头,就是要在重复听一遍的意思。第二天早上姥姥就会挨个读一遍,A听到哪个字就会把小手放在那张卡片上,意思就是听懂了,记住了。还好她的老板是她以前的小学同桌,对她也是额外的照顾,相比较其他员工来讲,每个月都没有太大的工作量,却有着一份十分稳定的薪水。A的姥姥还申请能否在家工作,老板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因为她必须时时刻刻的陪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边,关爱他,照顾他。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够撑到什么时候,不知道那已经不能再弯的后背还能不能背动越长越大的A,但她必须承担着这份不属于她的责任。她知道即使她只有一米五八的身高,她也要为了A为了这个家撑起那几万米的天空。
随着A的一点点长大,A也不由自主地继承了男孩子一贯的坏毛病,就是特别的闹人。尤其是对待自己最亲最亲的姥姥也毫不手下留情,A的姥姥每天要起很早骑车去市场买菜做饭,吃完饭安顿好A之后还要去处理公司的任务。每当A察觉到姥姥会戴着花镜一声不吱的坐在书桌前时,他都会静悄悄的爬上楼,又静悄悄的爬到姥姥的腿下面,用那双小手猛的抱住姥姥的一只腿,来回拉扯。“孩子姥姥还没完成任务呢,等完成任务了马上带你去玩好不好呀,听话。”A马上就撅起小嘴,拼了命的晃姥姥的腿,一直晃到A没了力气,才转身慢悠悠的爬下楼。等到她完成了工作时,走下楼,她看到这时的A躺在地上已经睡着了,还有那散落一地的卡片,被子,遥控器,沙发靠垫。“谁家的小毛贼进来了呀!”姥姥不耐烦的对A说道。早在A听到姥姥下楼的时候已经醒了,但是作为一个孩子来说,没有人会希望主动承认错误的,他们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错误一个个的被原谅,被包容。A也知道姥姥就是一个什么事都会由着他性子来的人,他不知道这叫爱,也不懂得什么叫宽容。往往会把消极的一面丢给最爱你的人,而把积极的另一面留给那些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童年的A就是这样,长大了也是。
四个月后的一天下午,A的姥姥像往常一样把淘气的A抱上了床,轻轻的拍着他的背,给他念着孩子们都喜欢的安徒生童话,而A却是不同于平常一样的精神,睁着小眼睛,跃跃欲试的。姥姥笑了笑的认为他又要闹人了, 赶紧给他盖上了被子,“快睡吧A,晚上还要接着念卡片认字呢,要不到时候又困了”说完她弯着腰走上楼去完成她那些没完成的工作。这时A的双腿不断地在被子里晃动,他仿佛感觉到了双腿有了足够的劲儿,但不确定这股突如其来的劲儿能否支撑着他的身体平稳的下地,站直,走起来。他用力地往床边挪动身子,蜷缩着双腿 ,一点点地往床下面伸展。当他一条腿已经悬在床边的时候,他才清楚的知道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但是让他兴奋的是他知道他也快可以像其他孩子那样走路了,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想着想着,他又缩回了身体,带着些许口水,傻呼呼的睡着了。到了傍晚9点左右,姥姥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整理着资料,这时她听见楼下有开门的动静,她以为是A的父亲回来了,缓缓地走下楼去接他。这时候才知道是A的妈妈风尘仆仆的从底特律赶回到家中,因为A的父亲昨天才告诉她今年不回家看A了,他在美国因为给黑社会放高利贷和对方结下了梁子,这段时间先要躲一躲,就不能回来看A了。A的妈妈赶忙推掉了后面所有的会议并立刻让助理制定好了行程,今晚才能赶到家中陪儿子过新年。“回来也好,孩子不能总没人陪着过新年呀!”A的姥姥说道。“哎,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爹,离了算了,我自己能养活的起我儿子,用得着他整天在外面整那些没用的?”。“说什么胡话呢,离了孩子怎么办,他才多大啊你就让他没有父亲?你能不能多为孩子想一想,孩子不可怜吗?”“行了行了妈,我当然会为我的儿子着想的,他睡着了吗?”“你这么大声孩子早被吵醒了”。A的姥姥悄悄的走到A的床前,摸了摸A的大额头。“小点声,还在睡着,你也赶紧上楼休息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毕竟是回来陪孩子过节来了”。A的母亲没再说话,默默的走上楼给A的父亲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之后便关机睡了,没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晨,还没睡醒的A就被当地难得的鞭炮声所吵醒,今天是埃塞俄比亚日历当中的新年,属于法定假日。无论是城郊附近的大小型工厂,还是市区内的各式各样的店铺都会在今天闭门关张,给予了那些在外漂泊经商或是在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的人们宝贵的假日。即使只有三天的时间,但是绝大部分的人都会乘着最简朴的交通工具回到家中,一些人拉帮结派的徒步几十公里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越是在这么穷并落后的一个国家,这样的团聚便显得格外的珍贵。A的姥姥刚好买菜回来,看到被吵得不耐烦的A不停地踢着被子,只好把A抱起来并对他说:“孩子又到了新的一年了,要开开心心的是不,姥姥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爬上楼去看看是谁回来了呀,”“爸 爸?”“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呀”A赶紧揉了揉那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小眼睛,打了个打哈欠,完事就赶忙顺着楼梯,往母亲的屋子里爬去。A看到房间的门并没有关,就一口气的爬到了母亲的床角,由于母亲的床比较高,他并没有看清躺在床上的究竟是父亲还是母亲。但是他更期望看到的是爸爸,他也感觉到了他的父亲就在他身边,一直默默的陪着他。这时A的母亲显然被他碎碎的声音吵醒,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摸着A的脑袋对他说:“儿子,是妈妈,爸爸今年不回来了,今年妈妈和姥姥陪你过年,一会带你去放鞭炮哈,乖,听话。” “哦 是妈 妈,又是妈 妈”A心里想。
A的姥姥简单的做了一些面条和鸡肉,在新年中这些食物象征着平安和吉祥。一家三口简单的吃了一口,姥姥从柜子里拿起去年剩下的一些烟花,妈妈为A穿上新衣服,抱着他下楼来到车库的门前。“A,你是想让妈妈放呀还是姥姥放呀,姥姥身体不好,今年妈妈来吧。”“我想让爸爸放。”,A带点委屈的说道。“爸爸在外面忙,今年没有回来,妈妈陪着你不好吗?” “可是爸爸对我说过要回来陪我的呀!”A趴在地上,捂着脑袋,眼睛开始逐渐湿润。正当妈妈要开口和A解释的时候,车库对面的小路上忽然驶出了一辆黑色虎牌轿车,车里的男人留着长长的头发,后座上放满了儿童玩具慢慢的朝着车库的另一侧驶去。“诶,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A的姥姥悄悄对妈妈说。“车牌号不对,最后一个数字不是。”妈妈回应道。这时趴在地上的A同样也注意到了这辆车,他忽然大步的向路口爬去,还没等A的妈妈和姥姥反应过来,他已经爬出去了几米远,已经快爬到了那条车辆行驶的小路上。“A,快回来!”妈妈和姥姥齐声喊道,说着并冲上前去要抱住A。“我要爸爸,爸爸回来了,我要爸爸。”A开始爬的越来越快,膝盖也在沥青的地上蹭出一道道的血迹。随着黑色轿车缓缓的驶出小路,A的双脚就像是不受引力的影响,笔直的站了起来,开始追赶“爸爸”的车辆。忽然间,A被地上的一些碎石渣绊倒,胳膊肘重重的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A的妈妈赶忙跑了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哭了起来。A的姥姥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救护车来了,黑色的轿车,也走了。
当A从儿童医院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会走路了,代价却是胳膊上封了20多针,并且这块疤以后也会一直的陪着A。妈妈和姥姥静静地做在A的床对面,小声点在说些什么,而躺在床上的A知道,爸爸回来了,给他买了很多很多的玩具,他一点都不觉得胳膊很疼,反而他才是病房里最开心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