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她从唐古拉山脉倾泻下来，流经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再流经中原地区，最后再流入渤海湾进入大海。在这流经的地方，就是在黄土高原中下游地区有一个“几”字形的结合部，这个结合部将黄土高原一分为二，从此河西便成了渭河地区的一个代名词，河东便变成了盐城地区的代名词。于是在盐城地区这片黄土高原和中原平原的结合处就生活着一群平凡的人群，这里的人被人们习惯称作盐城人。

　　盐城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盐城地区这块军事重镇。不论从大秦帝国到大汉一统，再到隋唐五代，再到宋元明清各个朝代，最后到了新中国盐城地区永远是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一方热土。其实，笔者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要讲关于盐城的故事，而是盐城地区一个特殊的组成部分，这个部分是一个叫河泉县的地方，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河泉县辖下的兴盛公社里。

　　一九八二年夏天作为改革开放第四个年头的高考结束了，当高考结束的当天，一群群如释重负的年轻人走出了教室，这群人人数并不多大约也就是一百来人的样子吧。但是，作为已经远离高考制度已经十多年之久的年轻人们，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都是来自兴盛公社二十个村子的年轻人，为了改变各自的命运他们汇聚于此，犹如经历了一场与命运的战争，此时战争已经结束，他们像一个个战士一般走出了战场，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走在这群人群中有四个男学生，他们都穿着当年红小兵一样的单衣边走边聊。在这四个人中间有一个下身穿着黑色土布做的裤子，腰间背着一个绣着五角星书包的男学生，此时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十分得沮丧，也许这次考试他估摸着又要考砸了。

　　旁边一个个子比他高一头，年纪看上去比他大两岁的男子此时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他似乎刻意想抑制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那发自肺腑的激动还是犹如一股喷泉一样迸发了出来。他笑着问耷拉着脑袋的男生道：“向前，你刚才考得咋样，这次能考好吗？”

　　那个耷拉着脑袋的小伙子，似乎不愿意让人问他此刻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这次估计又考砸了。可是面对同伴的问话，他只能不情愿得说道：“唉，我这次估计又没考好。尤其是刚才的数学题，选择题胡猜的，后边的两个应用题也都没做完，估计数学连及格都及格不了了。算了，考不上就回家务农吧，反正家里现在也缺劳动力，自己正好回家帮忙。”这个叫前进的小伙子姓耿，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也姓耿名叫大强，是兴国村大队支部书记的儿子。此时他们的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兴国村支部委员会的会计刘发奎的儿子刘连城，还有一个二队队长汪福泉的儿子汪新明。

　　刘连城个子矮，脸胖乎乎的像个肉包子一般囊实的很，因为父亲是大队的会计，因此在兴国村吃的很开，就连村支书耿选民也对他礼让三分，他父亲在兴国村大队他没少捞好处，因此家里的光景比着别家那是好得不行，他儿子也养得比别的男娃囊实，都是十七、八岁的壮小子，那年月刚刚打倒四人帮没几年，全中国大江南北都是刚开始恢复生产，尤其是农村每个家都是穷得叮当响，一个个面黄肌瘦，像个痨病鬼，没有人气，这刘连城就比他们脸色好多了，最起码看上去没有那么没人气，可就是一样都十七了鼻涕一把，时不时就用手抹上一把，让其他同学一个劲的取笑他，在学校里得了个“鼻涕虫”的绰号。此时，刘连城又和平时一样用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问耿大强道：“那大强你这次考得咋样，我看你好像挺欢实的，是不是有把握啦？”

　　本来要是刘连城不问，估摸着耿大强也准备将自己考试的情况告诉大家，既然有人问了，自己也憋闷了半天，要是不说自己反而觉得不得劲，于是耿大强嬉笑着道：“鼻涕虫，前进，新明你们都是我大强从小玩到大的伙计，今天我就告诉你们，这次高考我一定能考上。我已经复习两年了，这是第三次高考，为了这次考试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我指定能考上。”原来耿大强此前已经考了两年高考了，前两次都是差一点就打到分数线了，本来他爹都不让他考了，因为为了他考大学，一家子人的生活都紧张的不行，后来耿大强跪着求他爹答应再复读一年，他爹耿选民没办法才答应让他再读一年，考不上就回家种地，没成想这次耿大强考的很顺利，估摸着上大学应该没有问题了，当然此时家里人还不知道情况，那时的庄稼人一年到头忙得要死，谁关心孩子的学习考试，高考虽然农民也知道，一旦考上大学就意味着鲤鱼跳龙门，可是对于已经考了两次的耿大强，他爹还是没有指望，就等着他死心塌地回来帮自己种地干农活，用他爹的话说就是：“让你娃撞撞南墙，想考大学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等着乖乖回来给我干农活，要不然让我这老小子干到死……”

　　刘连城一看耿大强这次估计能考上大学了，就打趣着说道：“大强子，你要是这次考上了，那可得请我们哥几个吃饭，不然我们以后就不理你了。考上大学，将来分配了工作留在了城里，你可就是城里人，拿着国家的工资想想真是美气，到时候你可不要鼻子翘到天上，看不上我们几个穷伙计了。”

　　耿大强道：“要是真考上了，我呀一定要请你们吃我妈摊的白面煎饼和蒸白面窝窝头。我爹虽说没指望我考上大学，可我娘却心里惦念着让我考上大学，将来光宗耀祖呢，为此啊，她偷偷藏了十来斤白面，就等着我万一考上了，街坊邻里来庆贺免不得要破费一番，你们到时就等我言传着。”

　　汪新明半天不说话，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对高考也不是特别在意，因为他姐夫在县城的化工材料厂当工人，万一自己考不上就跟着姐夫进厂子当工人，将来留了厂子，好歹也是个工人身份，待遇什么的比着农民要好多了。一听耿大强要请他们吃煎饼和窝窝，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自己和耿前进一样都是估摸着这次没戏了，可考上考不上全凭分数，自己考不好也只好回家种地了，反正他是拉下脸了，没有什么压力，于是道：“大强，咱可是说定了，你要是考上了，一定要让我们好好吃一顿，要不然你就不够哥们意思了，以后你家要有什么事可别找我。”

　　耿大强一听汪新明这么一说更加自信道：“伙计们，就这么定了，要不请你们吃好吃的，我就是狗，以后你们就不要和我打搅了。”当然几个人的话都是在开玩笑，那年月，谁家都不好过，请人吃好吃的除非是家里要办红白喜事，平日里谁都是紧巴巴的过日子，能吃上一口玉米面都不错了，至于白面馍馍那都是做梦想想。

　　几个人私赶着朝村子走去，他们的村子叫兴国村大队是兴盛公社辖下比较大的大队，别的大队顶多就是三、四个大队，少的村子仅有两三个大队，而兴国村确有七个大队之多，一个大队二百来号人，七个大队那就得一千四五百号人，这在河泉县二百多大队中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大队了。兴国村大队离公社有五、六里地，上学的时候这些学生都是步行去学校的，每个星期天回趟家拿上家里准备的吃食，来来去去，一年一个人都得走上几时回路，一来回十来里路，一个月四回也得走四十里路，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五百里的路。这还是离公社近的大队，要是村长离得远，一年下来得走一千里路，那年月刚好遇上公社能够自主办学的时后，公社自己有初级中学、和高级中学，办学地点都在一起，这样就让附近公社的农家子弟有了就近上高中的机会也省得去县城的高中上学，那样一年光走路都要走上几千里的路。

　　四个人沿着这条走了三、四年的路不停脚的走着，一路上时不时有认识的同学跟他们打招呼，不过大家都没有停下来多说什么话，都急着往自己的家里赶，他们四个私赶着也不甚无聊，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村子里。临回家的时候，耿大强还没忘向耿前进，刘连城还有汪新明交代道：“伙计们，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耿大强回他村北头的家，于是剩下耿前进三个也是说了句“回家吧”三人于是各自回自己的家。耿向前的家在村子的西南边一带，这兴国村大队因为村子大，先人们就根据村长的地理情况给各自生产大队劳作的地方起了个名字，大队北边就叫三岔口，因为那里有一路通向三个方向于是就叫三岔口。大队的南边最远紧挨着公社于是就起名叫南社岭，大队西边因为自古有一条河道于是就把这块地方叫西河沟，最后大队东边的地方因为地势低，路面坑坑洼洼被先人们命名为东洼岭。

　　耿向前有一步没一步的朝着西河路的家走着，这村口离家也就是两里地的样子，正常人跑步五分钟就到家了，可是就是这短短的路，熟悉的路仿佛是那么的漫长，六月的日头毒辣得挂在天边，虽然很热可是耿向前并没有在意，他往前走了几步路找了一棵梧桐树自己坐了下来，这棵大梧桐树底下明显的凉爽多了，他看着天上的太阳，听着树上的蝉鸣，心里又在思索着如何面对父亲的盘问，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高考了，如果考不上那就只能回家种地了，他想着梦想中的大学，还有毕业之后的各种美好的设想都华为了泡影，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路过的枣花娘看见了这个疲惫不堪的娃子才上前叫醒了他。

　　“这不是西河沟耿长寿的大小子吗，怎么一个人睡在树下。”枣花娘赶紧走上前摇了耿向前一把。耿向前正迷糊着被人一叫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啊”地一下醒了来。

　　枣花娘奇怪得问道：“长寿娃你这不回家，咋睡在这桐树下？”

　　耿向前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才看清叫自己的是自己的初中同学李枣花的妈，于是赶紧站起来有些尴尬地说道：“哦，是枣花婶子，刚才我从公社回来，一路走乏了就在这里歇了歇脚，不成想自己就睡着了。”

　　“哦，原来是这啊，听说你们今天考大学，考试考得咋样？”

　　耿向前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这个，谁知道偏偏别人就爱问这个，那年月村里和外界信息交流不便，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好不容易到了娃娃们考中专，考大学，这就是村子里的大事情，因此村民们之间到了这时候，互相闲谝的时候就都谝的这事，“谁家娃考中专啦，谁家娃考大学啦。”村子大队里上高中的就那几号人，因此村民们都格外上心。听见枣花娘问自己这事，耿向前顿时有些慌乱，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就说道：“刚考完，还不知道结果呢，要在等半月就出来了。”

　　“哦，是这啊，那婶子就保佑你考上大学，将来有个锦绣前程。我女子枣花经常念叨说，你学习好，将来肯定有出息里。”

　　耿向前心里觉得尴尬但嘴上还是说道：“那就多谢婶子了，也替我谢谢枣花，可惜她当年没有上高中。要是上了估计也能考上大学。”

　　枣花娘捏着衣角道：“唉，女娃家家上学做甚里，回来帮衬帮衬屋里就行了，再说她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你叫我和你叔咋办，没办法只好不让念了。”

　　耿向前原本是应付的话不想枣花娘当真了，说了许多，正说着，枣花爹李旺才也从地里边回来，他扛着撅头，嘴里嘬着旱烟杆，看见耿向前和枣花娘说话，便说道：“宽厚大小子咋在这呢，刚才看见你爹从陵园回来不知道做啥里，还不赶紧回家看看去，这耿长寿日怪了，这又不是清明他跑到陵园做啥呢，他家地又不在那……”

　　枣花娘大约知道了什么只是笑着道：“长寿娃赶紧回家吧，莫让你爸妈担心。”

　　耿向前终于逮着脱身的机会赶紧道：“叔，婶那我回去了。”说完扭头就走。

　　枣花娘和枣花爹也回了家，只见枣花娘对着枣花爹说了一句话，枣花爹“嗯”了一声道：“是这啊，怪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