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倚着门，手中握着一张卷成筒状的纸，微微低着头。不甚明亮的月光映在他身上，格外似是魅影。

“鬼……有有有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响彻夜空的大笑被同样响彻夜空的大叫替代。

远远的，他听见一句挑衅：“程晗，你平时不也挺能耐么？别怂啊！”

“不，不是，是真有鬼啊！完了，他靠近我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没了……”最后的四个字，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声音闷闷的，然后就真的没声了。

他用被子整个蒙住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打量着面前一脸冷漠的洛栩。月光透过窗户泄进屋内，洒在他半边的脸上，愈显苍白，却线条立体、棱角分明，俊美异常。    程晗莫名地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传闻。

- - -

三周前。

程晗呆呆地盯着窗户，听着老师在讲台上不知所云，神游天外。

一个小纸团打在他的手背上。

「你听说了吗？我们学校有个神秘校霸！」

他牵出一个假笑，瞥了一眼满脸写着“真诚”这两个大字的同桌，飞快地回了几个字：「你说说呗。」

「我们学校里有不少学生被人揍了，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揍他们的人是谁，而且据说他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在被揍之前都提到了宁景承。」

「宁景承？那个年级代表吗？」

「不然还能是谁。嗯……我记得，你好像是他室友吧？」

「对啊，我还经常调侃他不跟他女朋友睡天天跑来住我这儿呢。怎么了？」

「呵呵，那你要惨了，之前几个被打的人都八卦了他和蒋歆乐。」

「宁景承和蒋歆乐本来就是两情相悦，难道还不让人说嘛？」

「反正你一定会挨打的，相信我【微笑】。」

他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同桌。

下课后，前桌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来：“哎我说你俩是不是有问题啊？？咋我照个镜子都能看见你们传纸条？？快给我看看你们聊什么了？”

程晗嘴角一抽，把纸团扔给他：“你是小姑娘嘛？还照镜子……”

“精致男孩……咦？你们也知道这神秘校霸？他现在这么有名了？”

“怎么，你认识他？？”

“不，是我女朋友认识他。”

“？？？”

“啊？我没跟你说吗？就是前两天，我女朋友也遇到他了，结果她那会儿正好在和闺蜜讨论宁景承和蒋歆乐，然后就不出意外地被打了。但我女朋友也不是吃素的啊，就跟他打起来了。她毕竟是学过跆拳道的，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但不知道她那会儿是怎么想的，偏偏不跑，还想看看人家长什么样子。”

“看到了吗？长的怎么样？？”不知什么时候，同桌也凑了过来。

“看到了，她把那人的口罩扯下来了，作为代价，自己被打得送进医院了。”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程晗一歪头，顿时觉得难以置信：“至于这么严重嘛？”

“呃……可能有点夸张，但不假，她这两天确实请了病假没来上学。”

同桌：“所以到底长的怎么样？？”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前桌一脸不屑，“她说是个大帅哥，但总不可能比我还帅吧。”说得十分笃定。

同桌看上去竟然痴狂了：“真的假的？！有多帅？？有没有细致的描述？？”

“好像有吧……嗯，我不记得了，你自己看。”他翻了翻和女朋友的聊天记录，把手机递给同桌。

程晗也凑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句调教：

「唉，你也真是，干嘛非要看人家是谁，这下惨了吧，自找苦吃」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看了」

「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真的很那什么……我说不上来」

「怎么了，很什么？」

「绝」

「？」

「妖孽」

「？？」

「非人哉」

「？？？」

「哎呀，我都说了很难描述，反正就是个大帅哥啦，还不是一般的帅，是……很帅很帅很帅很帅很帅很帅很帅很帅很帅的那种，就那个黑口罩一戴，再扣个帽子，帅炸天际啊啊啊啊！而且他身上有一种骇人的气势，要不是老娘厉害，现在恐怕就不能和你愉快地聊天了」

「至于嘛你。。。」

「哼，不信拉倒」

程晗和同桌对视一眼，显然都被这一段描述震惊到了。

这是个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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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晗回过神来，洛栩早已闪到一边。

宁景承打着电话走进宿舍：“都十二点了，你还不睡吗？”

“我哥还没回来呢，我总不能让我妈自己在外面待着等他吧。唉，这个人烦死了……”蒋歆乐无奈地抱怨着。

“哟，想不到你还挺孝顺，”说着，他打开了灯，一抬眼，正好撞见洛栩掀起眼帘看着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愣愣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那，那个，我看见洛栩了。”语气像是看见鬼了一样。

“啊？？？”

“嗯，在我宿舍……不是，我感觉他有点不太对啊，待会儿跟你聊吧，我先挂了，拜拜。”说罢，他放下手机，须臾未语。

两人就这么对立着。

当宁景承再度开口时，已经收回了那种半夜见鬼般的错愕，重新拾起那副慢条斯理、波澜不惊的姿态，言语间甚至还染上了几分戏谑：“哟，稀客啊。”

洛栩不语，只是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他，目光变化莫测。

一旁的程晗悄悄地扒了扒被子，一个脑袋冒出来，眼睛在两人之间骨碌骨碌地转着，一脸的害怕渐渐淡去了，变成了一脸吃瓜。

宁景承被他盯地有点心里发毛了，避开了目光，轻咳一声：“你干什么啊？我早就想说来着，开学以来你就对我奇奇怪怪的，有时候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不睬，现在又大半夜的跑来我宿舍，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有个事，想来告诉你。”洛栩的声音轻飘飘的，他依然看着宁景承，仿佛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虽然，这也是事实。

“怎么了？”宁景承重新看向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手中递出的那张纸上，接过。

「诊断书：患者姓名：洛栩  患者性别：男  患者年龄：17岁  历史病历：遗传性胃炎  本次患病：胃癌  病情阶段：晚期  致病因素：遗传性胃炎细菌异变  治疗手段：暂无」

宁景承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那个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的人：“胃……癌，晚期？”

他在问。

尽管，已经没有了问的必要。

医院的诊断书，还带着印章，如假包换，哪里会错。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垂眸，不再言语。    房间里的氛围凝重下来。良久，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沉默。

就连刚才模样滑稽的程晗也悄悄地整理好被子，不再摆出一副八卦的表情，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宁景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波澜的情绪，却化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虽然，他曾多次阻拦自己和蒋歆乐发展关系；虽然，自己有时对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当上天真正要帮他完成这个愿望时，他忽然又不愿意了。

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感交杂在心头，有不舍，有感慨，更多的是难过。

却无法分出些心思来欢喜。

毕竟，做了八年的好哥们儿；毕竟，十一年，从没有断过联系；毕竟……

“我快死了，你不高兴么？”他听见了一句不辨语气的询问。只见洛栩漠然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摸不清的情绪。

洛栩当然不希望他因此高兴。只是性情使然，如果宁景承不喜欢他，他死也不会让宁景承知道他对他的情感。

那种巨大的勇气他凝聚了十年，一辈子或许就这么一次，破碎了，就不会再有了。

然而，宁景承却不知道他的这些所思所想，他只道自己不过是因为和蒋歆乐的事跟他闹了几次不愉快，他就一点旧情都不讲了，竟然问自己这种问题，还害的他在这儿又是难受又是叹息了半天，结果都是自作多情，就有些生气，噎道：“当然高兴，正好没人拦着我和蒋歆乐约会了。”

此言一出，洛栩的眸中便黯淡下来，神色中隐隐透出丝丝失落，欲言又止，像是真的被噎住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宁景承在床边坐下，也没了话，呆呆地盯着手中的诊断书，寻思着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有点重了，却又拉不下脸来道个歉。

程晗见此情此景，明白这涉及到了他们二人的私事，决定不再打扰，在一边悄悄地睡下了。

过了一会儿，洛栩重新掀起眼帘，眼底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泛起一丝波澜。

他走到宁景承跟前，从他手中抽出诊断书，然后便站在那里，端详着他。那目光有些奇异，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宁景承被他这么一阵盯，无端地感到了一种压迫感，怒意未消又涌上一股烦躁，抬头怒道：“你他妈是瞎了还是怎么着啊？门在那儿，不在我脸上！盯着我干嘛？”吼得旁边的程晗都吓了一跳。

洛栩倒是忽略了他的逐客令，仍然平静地注视着他，语调平平：“我并非阻拦你们交往，只是不希望你们影响到各自的学习生活。你又何必如此。”说罢，他不等回答，径自走了出去。

房间的灯随着那人的离开被关上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重新成为主角。

程晗透过门缝，望着洛栩远去的背影，竟恍惚看出了几分沧桑，忽然问：“你这样，真的好吗？”

宁景承也躺下，没说话，脑中回荡着洛栩的最后一句话：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何必这么心存恶念，何必对他如此排斥，何必执着于一点不愉快的往事。

又何必，把他逼到绝境退无可退死心塌地，最终害的……

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