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一个雾霾塞满街道,午餐和早饭全部混淆的日子,我开始不停的发烧。而今天我又糊里糊涂地坐上了一个男人的车子,至今不知去向。
在这条浑浑噩噩的路上,我任由头摆成四十五度的样子,把我怠倦的双眼透过昏暗的玻璃窗。因此我不得不直视那因为烟尘遮挡而暗淡的太阳。
我直视着这个太阳,那是一种昏沉的,麻木的,荒诞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却足以让我舒服地沉睡,不愿醒来。
一些坐落在城市中心的傲慢建筑,就仗着他们的地皮上满是金子,便倨傲地认为所有除它以外的地方都是蛮夷之地。
它把他们统称为“外”。
南边的叫南外,北边的叫北外,西边的叫西外。
可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没有东外呢?
冬日下午的太阳不算闷热,也不带给人舒爽,我坐在车上想着这些没有什么所谓的问题,然后看着远处淡黄的太阳将我眼前这虚假的城市投下一轮模糊的阴影,倒扣在我的身上。
车被发动机的噪音拖着向前行走,城市里坑洼遍布的柏油路也不堪示弱地向前延伸。车在和时间的拉力赛上败下阵来,所以那横 行的太阳便肆无忌惮地闯进了车窗的右上角,坐在副驾驶上的我被这突兀的阳光弄得无所适从。我伸出双手去遮挡,但觉得这样太过于麻烦,于是便拉下了平放在我脑袋上面的遮光板。但突然之间,太阳消失了,在我狭隘的视线里只能看得见无限蔓延的黑色公路。随着时间的延长,我慢慢地感觉有些压抑,这时我突然想看一看那些被遮挡的光,我将脑袋和身子左右晃动,却总徒劳无功。但我的确想要看看光的模样,于是我小心地解开了安全带的束缚,将脑袋向前靠拢。但我发现,我越向前靠拢,遮光板就离我越近,而我离遮光板越近,我能看见的东西就越少。直至最后。四周漆黑一片。
我索性坐回座椅,再给自己绑上安全带。
车内的空气有些过分的干燥,但这正好带给我一种蜗居在家的怠倦感,这很舒服。也可以让我因发烧引起的微小颤抖能够停息一阵。
时间所代表的数字变得愈发巨大,我也开始向梦境里深不见底的黑暗坠落,周围的景物被拉长,扭曲,空气也在风的撕扯下变得稀薄。我无法呼吸。那种黑色的压抑感。
像是被人塞进麻袋,然后扔入大海。
坐在我旁边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大段叽里呱啦的噪音,吵醒了我。我一身冷汗地醒来了,扭头看了看他唾沫横飞的样子。很奇怪,好像有一种安静从未存在过的虚幻感,我有些恍惚了。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吵闹呢?我摇了摇我困倦的脑袋,浑浑沌沌地回想,也许是之前我们发生过一次争执吧。但这对我已经是很无聊且厌恶的事了,我抬头看了看依旧挡在我面前的遮光板,不去听他的话。
黝黑漫长的公路将时间拉伸开来,不自觉之间,男人停止了他的吵闹。我在隐约之间听到他要去接一个人,但还没待我反应些什么,车突然就被停在一片小树林的边上了,开车的男人飞快地跑了出去。车融入到了树的阴影里,树荫将车的阴影盖住了。
我依旧看着窗外。发动机和开车男人的吵闹声终于离开了,我有些高兴。但就在我准备将视线从窗外撤入到我手中刚翻开的书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所瞥见的东西,让我愣在了那个闷热的车内。
是一束光,从上而下的光。在被树木所构成的穹顶之下,它不偏不倚地照进了黑暗的阴影里。我看着这束光。突然我发烧的脑袋里一阵乱响,还没待我反应些什么,我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伴随着风的呼啸。我追逐着那束光,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我疯狂地奔跑,直到我被路旁一颗不起眼的石头绊倒在地上。
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竟如此清晰明了,我努力将我的鼻子和嘴巴从潮湿的泥土中抽出,用我歪掉一半的眼睛仔细端详。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阳光,内心更是渴望。我用右手撑起我的身体,眼睛顺着她金黄曼妙的躯体,真是曼妙!我不自觉地说出了口。我兴奋地向下看去,如同偷窥一位公主的闺房。在她光滑美丽的下面,我小心地发现有一株小草,一株翠绿的小草。我看着这株小草,那束美丽的阳光不偏不倚地包裹着这座小草,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慢慢的起身,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小心地扶正了眼镜。多么幸运的小草,我想。
我站立良久,直到听见男人的叫喊,才慢慢的回到车内。
车内多了一个男人,应该是开车的男人去接他的,他坐在后面。但他与开车的男人并不熟识,从他们寥寥无几的对话和那习惯性的僵硬微笑就可以了解的一清二楚。但他们之间关系的亲疏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只是坐在被遮光板挡住阳光的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等待着再次出发。
但我对他的到来依旧是感到高兴的,因为当我重新坐回车上后,开车的男人便没有再吵闹了。这应该是他的缘故吧,但对我来说,不管是谁的原因都一样,只要能够让开车的男人安静下来,我就会感到十足的快乐和自由。
车再次出发了,但城市的柏油路变得不再平坦,高低不平的弧度开始相互交错。在这起起伏伏的路上,我总能听见频繁换挡的声音,很有节奏感。仿佛和这起伏的公路形成了奇妙的共鸣,靠在车窗边上的我也随着路的起伏有规律的晃动,我感受着失重的车子。就在一次震荡刚刚开始,而我还未完全落下的瞬间,不知怎么回事,我发烧的脑袋突然嗡嗡作响。
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在这静谧的空气里。阳光铺满了起伏的公路,我坐在车上追逐着它的背影。
每一次上坡,我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太阳就在坡顶的前方,是那么耀眼而明亮。我总是不顾一切的追寻,但每当我奋力爬上坡顶的时候,我都只能看见另一道更高的山坡盖住了前方的方向。而太阳,依旧在那道坡顶的前方。那被阳光照耀的顶端!我咬着牙,继续向前奔跑,就算泪水与汗水相互交融,我仍旧在奔跑。
我忘记了我上坡和下坡的次数,也忘记了嘴唇被牙齿咬破又结痂的厚度。我只知道我要奔跑。向前奔跑。
但在我一次低头的瞬间,我突然感到,自己身处孤岛。
就像我不知道,太阳是否会落下。就像我不知道,明天我是否会累倒。
这些奇怪的念头在车驶入平坦的时候才逐渐隐退。我现在常常有这种胡思乱想的毛病,这应该是书看太多的缘故,但我也不能否认发烧的情况有些加重了。
在短暂的起伏后,路重新变得平坦。尖锐笔直的公路延伸到肉眼所不能及的地方,车子就这样漫无目地行走,直到视线的最前端出现了一个隧道,更准确一点的形容,一个洞。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尽管如此,我们却无从反抗。
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永不知饱腹的胃囊,让人必须用笑容掩饰对它的恐慌。
我坐在车里进入了这个隧道,刚开始还有几盏淡黄的灯吊在洞顶上,可越往后走,灯就越少。就像一串递减的数字,五个,四个,三个,两个,一个!一个!一个!我在心里默数着灯的个数,就当我以为往下走都只有一个灯的时候。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转角突然出现在车的面前,一个蹩脚的漂移——没有撞墙应该是运气好的缘故——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很纯粹的颜色。黑色,大片的黑色。
原来转角过后便一个灯也没有了。
我感受着眼前的黑色,没有尽头的黑色,突然,我感受到身体传来一阵阵的惶恐,我的脑袋突然坠入了梦境。四周的景物开始向下坠落,没有尽头。
这突然之间的黑暗让我感到迷茫和恐慌,但好歹还有两盏车灯的照耀。这两双淡黄的光给了濒死的我一根稻草,我便感恩戴德般地追寻他的方向。但可怜我的我此时并不知道,隧道里反光的标志物层出不穷,它们每一个又都自大无比,以为自己是太阳,全都竭力发出刺眼的光。但它们终究不是太阳,它们只会让我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倘若是身陷其中,甚至会车毁人亡。
因为在黑暗之中,它们本身就是黑暗,不是光。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隧道里的黑色不断蔓延,脑子里又开始不停地瞎想。我想这应该与我越来越晕乎的脑袋有莫大的关系,况且我的眼睛也更痛了。
车艰难地驶出了隧道,他也到站了。
这个虽与我同乘一辆车,但仍旧素未谋面的男人的离开,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因为我耳边的聒噪声又一刻不停地响了起来。我本来想要像先前一样看向窗外,但他按动了车内的自动按钮,所有的窗子都被关上了。因此我不得不开始艰涩地理解开车男人的话。我听他说了很多,听他说了很久,才从一大堆弯弯绕绕之中听到了“放弃”二字。这又是一场无聊的对话,所以我只是默默看着开车的男人唾沫横飞,自己却无言以对。
车依旧被拖着行走,我也感觉越来越压抑。我看着黝黑的遮光板,并向它投去厌恶的目光。可我是多么想要再看一看阳光,于是我咬着牙将眼睛坚定地贴在了上边。但与我所设想的一样,四周仍旧漆黑一片。但这次又与先前稍有不同。因为我想要将脑袋再向前靠近一点,于是我又努力向前挤了一厘米。
有光?我好像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从遮光板的缝隙中爬了出来。
我又努力向前顶了一厘米,发现那一丝光变得有些明亮了。我的手脚开始颤抖,眼睛睁得滚圆。我兴奋极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再前进一厘米。
光!是光!我颤抖的脑袋倔强的向前顶着,安全带被我崩飞到了天上,用尽全身的每一寸力气向前顶着,我忘记了所有,只是死死地盯住那一丝阳光。
我又向前挤了一厘米,光来的更加迅猛了,他爬满了我的脑袋。我能知道现在我的青筋全部都鼓胀起来了,我听到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
突然“咔”的一声脆响,大把的阳光便毫无保留地投入我的怀抱。光!是光!我大喊。闪着阳光的泪水随着我颤抖的声音飞落在地上。
这时开车的男人正诧异地看着我,他目睹了我的脑袋将遮光板顶断的全过程。
但这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因为我还正发着高烧呢。
我想到了洒满东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