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打了一个滴滴的拼车，地图上显示接单的师傅距离很近，不几分钟电话就来了。
“喂，是您叫的车吗？我就在您定位的这个小桥这儿。”一口标准的京片子，从电话里传来。
“好，你过桥吧，我就在桥这边。”
一辆白色本田凌派缓缓驶过来，我想起这车刚出来的时候，我一个朋友对这车的评价，不禁莞尔一笑。
“你好！”我打开副驾驶的门，礼貌地问声好。
“您那地儿，您知道道儿吗？”
“嗯，知道。”
“那得了，我把这导航关咯！”
“是，这里信号不太好。”
“不碍事，我这车里有wifi"
"是吧，你这车挺不错！”
“嘿，瞎开着玩玩。”
“呵呵，是吧！”
“你这打的拼车是挺便宜吧？”
“嗯，是不贵。”
“嗨，我打车一般都直接是快车或者专车。拼车还是麻烦。”
“·······”
“咱走这河边是吗？”
“嗯。”
"嗬，要是河对面来一个单，我铁定不接他的。管他的呢，这道儿忒堵。”
“哦。”
“我才不怕丫投诉呢，我被投诉好些回了，我懒着得当回事儿，嗬！（尖声地）反正不靠这个挣钱，开着玩玩呗。”说着，突然拿出烟来，自顾点了一根，并顺势递给我。我因上班累了，这会儿其实什么话也不愿说，也不想抽烟，便婉拒了。不过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30多岁，肤色有些黑，长相却是南方人的样子。
“你做什么工作的呀？”他饶有兴趣地继续和我攀谈。
“电影。”
“哟嗬，这活儿好玩儿啊！”
“不好玩。”
“张国立你见过么？”
“呃····没有。”
“葛优、姜昆你见过吧？”
“呃，没，我见过成龙、宋承宪·····”
打断
“那你们见的都是几线演员啊？”
“一线十八线都有吧，看项目来的。”
“姜昆这类的算一线的吧！”
“呃·····姜昆老师算艺术家吧。其实从票房号召力来说····”
又打断
“嘿，我见过，我们那单位啊，没事就叫姜昆过来说相声。”
······
我心想今天真倒霉，怎么就没晚点下班，等会儿再叫车呢。
“李湘你知道吧？”
“嗯。”
“前几年还上我们那儿借车开去呢！”
“你那是？····什么单位啊？”
“外交部啊！”他显得特不屑地说：“嗨，其实也就一清水衙门。”
“哦！”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其实啊，这些所谓的明星啊，我们拿他当人就是个人，不拿他当人他就狗屁不是，你说是吧？”
······我其实想说不是来着，但他明显没有要等我接话的意思。
“你说我们这些机关单位吧，也就是有点权力，但其实挺没劲的。你看啊，一年我就上90天班，上班也是喝茶看报纸闲聊天，你说可不憋得慌么？”
我冷笑着回答：“可不么？我们每天加班累成狗呢！”
“但你们挣得多啊！”
“拉倒吧！我们挣的只是一点工资啊。”
“我们也只是挣点工资，一个月几千块钱，当然，福利是有的，什么福利房啊什么的。前些年还好点，能挣一点钱，也不多，一年呢，也就三四百万的额外收入。可那会儿花得多啊，看见这个好车，好家伙，买了，看见那个好物件儿，买了，也不带心疼的······”
我默默地看着他用来导航的某手机和华而不实的本田凌派，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我呢，在外交部其实也就一做技术的，负责各国大使馆的房屋巡查什么的。”
“哦，那是什么工种？”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嗨，也就是大使馆的房屋啊，建好以后不得我们去验收嘛。什么质量，结构啊，地下防空洞啊，安全什么的。"
"哦···这样啊！那你不是经常出国？”
“呃····也没有啊。我现在国内呢，也就负责两个区，24万平方公里。”
我正想着整个中国不才960万平方公里吗？他接着又说：“出国也不好玩，我倒是想干两年赶紧退休了，就随便找一个国家，法国啊，斐济啊，这两个我还算喜欢，韩国就算了，还是没有欧洲好。”
“你才多大啊，就退休？”
“对啊，我35啊，你不懂。这个年纪退下来才好，也不是退休，就是派到国外，领着工资，13薪，各种福利都有，一年差不多也就挣200来万的样子吧，到了40岁就正式退休，退休费一年几十万，我也就搁国外呆着，到70岁再回来。”
我不禁抬头再看了他一眼，他也正面不改色的继续胡侃：“我一同事，这两年不刚好买了两房子嘛？一套在北京，一套在老家，他刚申请了出国，准备呆个两年，把贷款还清，再给儿子买一车。嗨，人生不就是这样么，我们呢，其实没什么追求，也就是求个家人平平安安的······”
他似乎没有要停下来聊天的意思，而我已经没有要听的欲望了，想着马上就到家了，心想再忍忍就好，偏偏那个十字路口特别堵，于是免不了继续捱这苦，他的“故事”继续没来由的往我耳朵里灌来，也就是些同事A怎样怎样豪气，同事B又怎样怎样阔绰，他爷爷经商如何如何风光，他叔叔事业如何如何宠大，大体这些“北京人”的风格都是一样的。就是家里很牛，朋友很牛，同事很牛，身边不是高官就是巨贾，他自己当然也曾经很牛，但如今肯定把人生看透了，特别追求平平淡淡的生活之类的·····
后来车终于开到我家楼下，我长吁了一口气，非常礼貌地下车，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区门口依然停了好几辆小蹦蹦，几位车夫依然认真地打量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试图从他们的眼光里寻求自己的生计来，我忽然觉得他们特别真实和可爱。
鲁迅先生说：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装饰的地面。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