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第十六章 多顺的底线

鲜为人知,超市女多男少,大部分体力活都要靠男人去做,在多乐意除了几个防损员,一时也难找更适当的人选。

逢时的更多女人都懂得了要谋一点自食其力之道,才有自尊。来这多乐意超市上班的女同志,有一部分都是来打发时间的,本在家里有男人挣钱,可以养尊处优的,到超市来也非等闲之辈。只是有力不爱使的也多。取决于笔者某种固定的角度来看,宁愿阿谀西施舍身复国的本质,也绝不呵奉妲己的像形。人间万象,无所不有。常说武媚娘是励志的,那是不是可以说刘三姐不知好歹呢?绝不能这么看,这就是真正的钻牛角尖了。在多乐意来上班的大部分女人,都是不得不挣钱糊口的,很具有些举重拿轻的全能型女人,她们一动起手来,反而会觉得凑数的男人挡了她的地方。至于这些巾帼英雄类似的人物,也不在文本话题。

以前,多顺扛重货的时候,偶尔会脱出肩膀,拍打几下,秀秀雄健的肩臂给几个防损员看,鼓励他们:“男人的肩膀生来就有一个凹槽,好放扁担,证明我们男人生来就是肩挑重担的。”

这些日子,多顺再也不这么鼓励他的手下了。说些幸福与寿命的关系:如果说男人决定了女人的幸福,女人就决定了男人的寿命。都是由于繁重的杂务,多顺渐渐体力透支,还迟迟不见新经理实现承诺。既然说过不亏待大家,要是给老板说一声,工资也应该涨价了。既然多少都没涨一点,也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自己是不是该这样盲目的,继续劳累下去?

多顺把别人鼓励的口水话当真,觉得受了欺骗,产生了厌烦,在超市偶说新经理不可靠。因多顺平日靠近领导,员工对他这些话真话假,不能定夺,但在事实上动摇军心,而又很少有人参言。多顺心里发慌,气闷所生,右脸上又长出一颗很大的火疖子,火疖子颜色有点红,顶尖有点白。

这天,他聚集几个防损员,商量去找新经理问个明白,是否真的可以加点工资,而意见并不统一。多实说:明明加工资的事只有老板自己才能做主,问其他人有什么用,别吃错了药,讨些气呕发不来。多顺就是要故意去找新经理,非要验证一下他说的真假,有没有那个权利。这么解释,大家都跟他去了。

以多顺元老为首,几个防损员悄悄闯进了新经理办公室。新经理正在电脑前忙种菜,那鼠标箭头,在拼命地点击一把铲子锄土,叽咔叽咔声,很有密集的节奏响。

走得太近了,新经理发现了大家,扭头惊问:

“呃?你们都到这里来干什么?”

都还没有回答,水高高笑了笑:

“新经理忙阿?我们有点事想要打扰一下你,怎么样?”

新经理也没回答正题:

“唉――是忙啊!刚坐下来休息一下。”接着却不满意地搭吱了一下嘴巴:“你们有事也要先敲门再进,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新经理戴着防辐眼镜,不那么高兴了。他不长胡子,看上去有点女人味,还理着一个盖板头,看上去还有点霸道味。

多顺赶忙解释:

“大意了大意了!我们都是些粗人,下次记得敲门再进,请原谅一下。”

新经理扯了一口茶,从嘴里吐出一片茶叶,粘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再用右只手一摸,捏起来使劲掷向前方,然后稳了稳身,催促道:

“有什么事快说吧?”

多顺靠近他一步:

“哦――新经理,是这样的。我们想和你谈谈,看――看能不能给我们工资适当调整一下?最近……”

多顺是否还想说点什么,新经理忙问:

“怎么调?”

水高高说: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涨工资,尤其是沿海一带,工资都比以前高了一大节。你以前不是说过给老板说一声,不会亏待我们吗?”

新经理笑了:

“那是沿海,原来我们不能比,比不得,比不起。不是我失信。要么,你们有本事的都到沿海去,那些地方的确好挣钱一些,你们能到其它地方拿到更高的工资,我也替你们高兴。嗯?你们说是不是?”

“扯蛋!”水高高逼近一步,有点冲动。

这盖板头遇到子弹头,硬碰不得,多顺一把拉他后退,话场滚圆:

“哦,新经理,我们是针对工作量增加了,才来商量这个问题的,你不要误会。忙去忙来,钱都不够家庭必需开销,人情上下根本没有去往来过,就想来问一下工资情况而已。”

泥多也在说是,唯有多实不言不语。

新经理纳闷:

“唉――都是这种状态啊?”

多顺问:

“什么状态?”

新经理回答:

“看来飞机不抛副油箱,就没有腾飞的加速度。我们公司现在可能还要裁剪一批人员。”

“哦?你以前招聘那些人才不是都走了吗?”

新经理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问:

“呃?你们到这里来,是不是都是自己来的?”

“是的?不自己来,怎么来?”都回答了。

“哦?既然公司没有求爹爹拜奶奶地请你们来,如果你们觉得大材小用,想另谋高就的,那请随意、请便,这里就这个样子,没办法。”

水高高发骚,起了高腔:

“要赶人走,就直接说,何必绕来绕去的?”

新经理气愤,不说话。

多顺依然客气着,样子就像在跟新经理讨饭了:

“经理呀?这里里外外,是轻是重,我们从来都没推辞过,不是凭白无故来找你?你有话在先。”

新经理烦燥了:

“有话在先,可是都很累呀?人要有点牺牲精神嘛?你们看,我来了以后,超市哪个人不累?还是像你们以前的老样子,怎么生存发展下去?为了改观,我比谁都累,每次都是给你们头排好了,我才松得了手。你们怎么就不换位思考一下?还有,还有那么多员工,就只给你们几个加工资,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如果都像你们,只想着个人舒服,都让你一个人舒服了,那别人舒不舒服呢?”

新经理噼里啪啦在说,多顺抢着话,直言不讳:

“你待遇不同啊――老大!”

多顺一愤怒,那脸上的火疖子红暗了,好像在膨胀,好像白胧都要涨飙出来了,那一撇一捺的八字须,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泥多和水高高见他这般模样,又忍不住偷笑。新经理两只眼睛却一鼓,专冲着多顺吼:

“你懂个屁!我当然不同!你知道钱是从哪里出来的吗――钱都是从电脑里面出来的!”

话末,他的右手捉住鼠标在办公室上拍得啪啪直响。

看来几个防损真是多实所料,无屁找嗝打,真的讨气呕了。只有多实一直没有争论,明明谈工资跟他作不了主,偏无事来找事做,这下都受了史无前例之气,好了呢?几个做粗活的人,都不懂电脑,张三望李四,李四望王二麻子……

听到钱是从电脑里出来的,多顺早就吓得一退缩,气痛出一个尿惊,裤裆都打湿了一团。看见他那狼狈的模样,都忍不住要笑。他却立马转身,气冲冲而去,大家也跟了出来。

“……不搞了!老子打包走人,拉板车去……”

只听多顺在走廊道匆着步头,一色的土话破口大骂,骂声震撼着楼梯间的玻璃,嗡嗡作响,尤其是好久没有打扫的那扇空窗,一张蜘蛛网都被震荡得颠簸恍惚,连蜘蛛都在网上仓惶逃串……

新经理也受气了,直走出办公室,去重新找间安静的房间躲了,没有任何反骂多顺。

剩下三个防损紧跟上多顺,劝他不要骂他了,去把自己裤子换一下,提醒他尿湿了。

多顺往一下看,果然一坨湿迹,接着又发起火来:

“尿?――你们以为我是怕他呀?气死了,钱是从电脑里出来的?你们听说过钱是从电脑里出来的吗?我都活到几十岁了,今天才第一次听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什么也不懂,在这里也干了些年头,就钱是从电脑里面出来的,也不应该这么说来气我。老板都没对我说过过份话,他比我还小那么多,凭什么这么说我?明显是欺我没文化欺 我老无力……”

多顺牢骚不休,气得双眼起血丝,胡子全部都粗立如针,那一撇一捺,好像太极圈里的阴阳鱼,在作漩涡运动;那脸上的火疖子,暗红发紫,紫里冒白,在即将要膨胀飙出白胧的关键时刻,他索性用手一爪就把它掐破了……

气终于渐渐消停了。

多顺隐忍了多年来的一条底线,就是再也不能失去的活命的利益,今天终于被人冲撞上了。也害得泥多,前几天说他要有立场,让多顺感知遇上了几个同心同德的人而欣慰,他的老脾气就爆发了。正是因为他从前的这种刚直,容易被人折断,且折伤的总是自己。教人成熟,他也不过是自命成熟,以为学会了滚圆及远,今天却又刚愎自用了。阿弥陀佛,看来又只有懦弱了。

作为一份劳力,一份代价。多顺认为自己也没错,又何苦如此讨薪尿急呢?新经理也明白,作为男人,这里的工资的确不够用,只是不能实忠相言,不能开明,找些废话推辞而已。因此,多顺再怎么骂,只当他无知,不还一嘴。

多顺却说走就真的要走了。几个防损员又去劝他留下来,都是他平常教的老话,什么“人穷不要气大;穷不跟富斗……逆来顺受……”一啪啦二十四,都尽量顺他的心意,还商量改天直接去找老板才是。

闯了马其诺防线,伤了多顺的命心,他真的回家了。

也许是新经理发现多顺暗地里有煽动行为;也许是在新经理眼中,这些防损惯不得,一贯就成了些泼皮无赖,甚至造反;也许是他真的很累了,才这么毛躁的。

多顺真的走了,可是不到半天他又回来了。是卫董亲自去他家请回来的。姐神又有奚落他的话了:“呵呵!水打烂木材,去了又回来。”吉丽也在说他脸厚……搞得多顺过意不去。

多顺又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不赌气还不觉得,一赌气就丧失得一无是处了。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女人,不在乎任何别人,他只在乎老板。由于在乎老板,因而那些没有人愿做的活,只要是老板亲口吩咐,他都任劳任怨。

本来在一个公司上班多年没有得到提升,多顺就有这种面子上不好看的心态。从这种角度上讲,大半生已过的他,越是觉得没有面子,越是想要点面子。就说他谎称自己是超市经理,平时在电梯门口搬东搬西,总有些和他关系相好的人,开玩笑习惯了,从来不给他面子,一问就是:“多经理忙阿?”“呃呃,忙啊!”他总是喜笑颜开地顺口应一声。而再故意一问:“那你硬是个巾巾吊吊的经理呢?”(巾巾吊吊:土话,这里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满身都是挂件似的工作,不纯,不单一。上一章所说的江嘎,是蒙古大汗柔道比赛获胜的荣耀标志,用一个环套上布缕,戴在颈子上,永久不洗)  他也照常不误,迎笑而应:“嘿嘿,那是那是!”甚至还有些无聊的相好,连同跟他干活的人一起挖苦:“老顺啊?你不要这么拼起老命干呢?斯文点呢?你看别人都要吃饭呀,你一个人帮活干完了,别人还吃什么呢?”

这种人只要一转背,多顺就会脱口狠骂一句讨厌这种人的滥调。

多顺重新回来,又对手下防损说:

“命中该吃卵,砍肉搭猪筋。不要在乎自己身上挂件多,我们继续努力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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