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军垦生活不是集合起来喊口号搞批判,就是像蚂蚁似地去搬运土坷垃或下田劳作,休息天听着风吼睡大觉,根本没有文化二个字。丑是清华大学附中的高材生,只因出身不好,没有被连队重用,于是他就成了我们连队男排的“聊斋先生”,一群爱听鬼故事的鬼迷们一有空就缠着他,听他讲故事。

丑说黄河边上的排灌站里有个女鬼,是讨饭路过的一个俏姑娘,被劳改犯(这里从前是劳改农场)软禁在机器房里,姑娘不肯受辱,吊死在房梁上。以后排灌站一换新人,她就显形,一瀑黑发悬在房梁上嘤嘤地哭,乞求热血男子真心爱她一回,她才可以脱离鬼魅世界去投胎人生。

后来排灌站归连队管理,派去二三个战士住在那里,一年一换。丑也去住过一年。丑说那姑娘已经和他相爱一场,“借胎”去了。

“什么叫借胎?”鬼迷们不解。

丑煞有介事地说:那女鬼是文曲星下凡,只因天下大乱,没读上书才成了乞丐。这次借胎就在眼前,他早晚会找到她,两人完成二世姻缘。此时丑已近三十。

我们所驻扎的塞外是:一年一场大风从春刮到冬。那天上午风和日丽,难得的好天气。一马平川的田野上无遮无拦,远远望去地平线上空垂下缕缕“轻纱”,飘飘柔柔,美丽又神秘。当时我们不解那雾样纱样的东西是什么,丑说那是地面上的水蒸汽在阳光下折射而成。果然,黄河边上的雾纱更浓,还朦朦胧胧地带点色彩,好看极了。正当歇响的大伙痴痴地陶醉在大自然的恩惠中时,突然有人叫起来:“快看,变天了!”真的,西边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地平线上升起,遮天盖地而来。奇怪的是,没有雷鸣电闪,没有雨雪霰雹,头上的天依然明朗,可西边的乌云在翻滚奔腾,并且夹杂着黄沙尘烟,像蘑菇云升腾,像火山口决裂,好像有千军万马在西边地平线上催赶。不一会儿,风暴就席卷了整个天,黑暗笼罩了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好像世界末日来到眼前,我们都吓得趴倒在田垄里,只听得风在狂吼,飞沙走石仿佛要把我们掩埋。须臾,西边有了一线光亮,光亮渐渐扩大起来,乌云渐渐消退,就像魔瓶里的魔鬼被放出来,又被关进魔瓶似的,风暴过后又是光风霁日。我们一身泥土,一个个站起来,惊魂未定地拍掉身上的灰土,又继续各自的劳作。这场奇怪的风暴,无人追究,渐渐地被遗忘。

可是,丑忘不了。风暴过后他一再询问男排和女排的战士们,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到底是人灾 还是天祸?

女排小莹说这有点不像大自然的变天,来去消失得太快。但又像是沙尘暴,塞外护林带越来越少,土壤沙化、、、小莹懂得还挺多,她也爱看书。

丑和小莹越聊越多,小莹还掏出一本日记本给丑看,上面写的都是塞外的一草一木,风沙日月,全是大自然的记录。翻到后面,却是写人的。

丑突然看到一篇写“丑”的文章,这时,小莹一把把日记本夺走。丑的脸上一失往日冷冰冰的神气,笑起来竟是那样的温柔,国字脸上绽放出一缕秀气。打那以后,小莹一逢礼拜天就往排灌站跑,路旁的白杨树下准站着高大的丑,在等候着小莹。有人问丑,他们是否恋爱。丑直言不讳,面呈得意,说这就是二世姻缘,前世订的婚。

后来,丑与小莹结成夫妻作家,他们获奖的作品就是那篇《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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