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又到立秋了。
不知不觉,竟快过了一年。在去年的秋日,我艰难维权;在冬日的尾巴,我得到了了结;在春天时节,我看着花儿轮番盛开;突然又进入秋日了,我茫茫然不知所措。一年了,我没有等来命运的眷顾,也没有迎来生活的惊喜,就这么稀里糊涂又慢条斯理地被时间推着走过四季,又回到了秋天。
立秋那天,我在朋友圈感慨。
我说:“等有钱了,等有机会了,等孩子长大了,等天不热了,等雨停了......等着,等着,秋天又来了。”
有朋友笑着评论说:“等夏天,等秋天,等下个季节。”
我如鲠在喉,一时语塞。
其实我讨厌等待,也从来没有想过具体要有多少钱才算真有钱,更不知道想去一个地方又纠结着找各种理由不去的时候是真的想去还是为了短暂的逃离。
反正日子仍旧一天天过,平平无奇,一切没有变好,也不算过得太差。刚开始,当前同事成天抱怨着通勤路上经历的各种蹉跎时,我还能跟她一起义愤填膺地大骂着普通人生存不易;时间长了,我开始变得漠然,开始有些排斥,我甚至已经无法共情曾经的自己。我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循规蹈矩惯了的老实人,天冷了我加衣,下雨了我打伞,肚子饿了找吃的,生病了去医院,反正该干嘛就干嘛。生活打了我一拳,要是感觉到痛了,我也会哭会懊恼,但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还是愿意起床去迎接新生的太阳。遥想当年,即使冬日里寒风凛冽扬尘四起,夏日里台风肆虐大雨滂沱,亦或是路上时不时遇到的各种不要命的奇葩,我都会为了每天能看到的那几斗米而默然接受欣然前往。我并不觉得这些都是我应该经历的,我当然值得更好的境遇,我只是想着,只要我能到达我想去的地方,在来的路上有些磕绊也没什么。
所以,当有人跟我大吐苦水说着觉永远睡不够、早饭永远没有时间吃,下雨天好烦,天气好热。。。诸如此类的,在我看来都是无病呻吟,闲得发慌。我终于也开始没有朋友了,因为我开始对每个人都爱搭不理,我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情绪垃圾桶,更不想费尽心思假装自己一切都能看淡还能给别人提供所谓情绪价值。
我吃不到葡萄了,所以我并不想知道朋友嘴里的葡萄是甜还是酸。但我还是会期待将来的某一天,属于我的那份果实再次降临,我会好好品尝慢慢回味。
“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平平淡淡。”
吧啦吧啦。
。。。 。。。
“最近过得好吗?”
“不好。”
我和对面都开始了沉默。
我其实是有些生自己气的。因为时间一长,好像大家都已经默认我只会是现在这种被职场的刀俎切碎的样子,毫无生还之地。唯一该做的似乎就是好好躺平,接受生活的暴击。曾经那个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我应该还在,只是在大城市里突然老了。我不禁怀疑,当过去的我在艰难爬山的时候能看到险峻之处的秀丽风景,是因为我能力强我足够厉害,还只是因为我当年未满三十足够年轻而已。我在山腰擦着汗,看着不远处的山顶,心里暗暗想着:”再坚持一会儿,终于要爬过这座山了。“不曾料想,山间突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之间我直坠谷底。我拍拍衣服上的灰,捡起行囊,准备重新上路,才发现山脚下早已重兵把守。我不敢耽搁太久,直奔入口而去。
走到门口,我被几个披着人皮模样的东西拦了下来。
“985、211?”
“不是。”
“硕士?”
“不是。”
他们看了一眼我曾经的通行证,鄙夷地丢到地上,不耐烦地说:“去去去,这里不适合你。”
我谦卑地说:“我爬山十年了,领略过无数壮丽风景。。。我觉得我有能力爬到山顶。”
他们说:“我们再看看,等着进来的实在太多了。昨天晚上我们刚特赦一个名额,就有几十个蝼蚁闻讯而来。哎,看都看不过来。”
“绑几个沙袋也可以。”
他们摇头。
“汪汪汪。。。”
他们摇头。
他们高高在上,我假装谦卑。他们期待你会十项全能却又把你数落得一无是处,他们唤你过去又让你自己识趣走开,连飞盘都懒得扔。
我捡起陷入泥泞的通行证,继续寻找着入口。资本占据着一个又一个的山头,可我现在连攀登的资格都没有。
一年了,真心不甘,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抗争多久。
朋友们也很无奈,她们甚至已经找不到新鲜的话语来安慰我。
“现在大环境不好,很多人都难,不只你一个。”
“会不会是你要求太高了?”
“有没有考虑做些副业呢?”
“保洁你又不做。”
。。。。。。
我不能一一告诉大家,我这一年具体都经历了什么。我也曾鼓起勇气去过社区的劳动市场,想做保洁还不够老,想做物业没有经验,甚至想试试自己曾经从未考虑过的行业,结果还没坐下来人家就摆摆手说他们不招兼职。在一群看起来灰头土脸又满脸讨好的中老年人群里,我的确格格不入,我是那么年轻。
最近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老是想起我弟。
在那么一个油辣辣的夏天,晌午的烈日当头,他跟我妈不知因为什么又起了争执,就提着他的行李沿着田间的小路头也不回地走了。午饭刚端上桌,我站在院子的角落喊他回来。他不予理会,我越喊越使劲,他越走越远,直至在蝉鸣的喧闹中消失在了路的拐角。他打着赤膊,太阳晒得他的后背油亮亮的,手里提着的蓝色水桶也倔强地前后晃动着。我知道,桶里装着的不仅是他简陋的行李,还有一个少年的苦涩。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角有些酸胀。以前老觉得他不听话,不乖,不学习,却忽视了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朋友。不知道刚开始的那些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地方落脚,肚子是不是常常挨饿。就知道,家里没有给他什么钱,家里的确也没什么钱能给他。这些年,他学过理发,给客人洗头发还是吹头发的时候被客人追着骂;他端过盘子,客人嫌他动作慢问候了他全家,他和客人起了争执,客人喊来了全家揍他;他在很多餐馆里做过切配,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如今,他也三十多了,仍旧没有什么存款,是苦是甜都是他自己过活。
我妈还是会像往年一样数落他,“但凡一年存一万,这些年也不错了。”
以前我也想着,只要肯干只要努力,人总归是饿不死的。
直到一年前,我突然间在沙漠中迷失。
我很惭愧,岁月静好地读了十几年的书,如今在最该奋发图强的年纪竟也落得这般狼藉。
去年的秋天早已走远,我期待的盛夏的果实最后颗粒无收;去年冬季的瑞雪没有兆出丰年,但我仍坚守着春天的耕耘;今年的春天,我没有迎来生命的盛放,但我仍期待秋天。
春去秋又来,我将继续怀揣着希冀迎接每一个平静而又暗流涌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