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楼顶的寒风，郑揽月不是第一次吹了。夜色笼罩着小小的人儿，清冷寂寞。
脸上的红印还没有褪去，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这次排名怎么又下降了十名？你猪脑子是吧？我每天辛辛苦苦给你做饭，你就考个这分数给我？"只听"嘶啦"一声，卷子被撕成了两半。"就你这个样子，什么好学校都考不上！""你肯定没有好好学，肯定谈恋爱去了！要么就是玩手机了！"
"考成这个样子，我都没心情给你做饭！"揽月就在一片指责声里，默默吃完了余敏给她做的蛋炒饭。没有放葱，甚至连盐也没有放，只有鸡蛋和饭。这样的生活她已经麻木了。现在，她再一次开始思考，要不要跳下去的问题。是啊，余敏说的没错，像她这样又蠢又笨又不努力的学生，什么好学校都考不上。
她搞不明白，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成绩就是一路下滑。再这样下去，就要跌出前一千名了。手表上的荧光指针默默转动着，揽月看了看表，再不回家，估计又是一顿好骂。可是，这样的家，她一点也没有想回去的欲望。
最后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她从楼顶下来，默默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周围都是和她一样的穿着校服的学生。大家都沉默不语，周围只听得见脚步声和路边商店的音乐声。
一个稚嫩的童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妈妈！”揽月仔细一看，是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跑着冲过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摆。她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她摸摸小女孩的头："小朋友，找不到你妈妈了？姐姐是高中生，还未成年呢！不过姐姐可以帮你找找你妈妈。""不不不，你就是我妈妈，你叫郑揽月！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小女孩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郑揽月心里想，不可能，自己以后连婚都不打算结，更不可能有孩子了。"当然，你现在还不是我妈妈，你变成我妈妈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我还记得，外婆姓"余",但是名字我忘了。"小女孩非常笃定地说。揽月心里吃了一惊，这种穿越的事情，难道被她碰上了？她环顾四周，幸好没有同学朝这边看过来。再看看表，完了，已经过了余敏规定的回家的时间了。反正都要挨一顿骂了，那就索性，跟这个小女孩好好问问明白。
这个时间，奶茶店都要打烊了，她只好牵着小女孩来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揽月暗自苦笑了一下，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妈，我连你叫啥都不知道。
"我叫清清，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呢！好像是一句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揽月脱口而出。
清清毫不客气地点了薯条和菠萝派，但这还不够，她还想要一杯可乐。
"够了够了，小孩子少喝点碳酸饮料，小心长蛀牙。"揽月抓起一把薯条，"还有这个，垃圾食品要少吃。"
清清却忍不住笑了。"还说你不是我妈妈，你说的话跟我妈妈一模一样。"
揽月叹了口气，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小朋友，你既然说我是你妈妈，那你爸爸是谁呀？"她半开玩笑地问。
"苏仲明。"
这个名字一出来，揽月只觉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泛起了红晕。
也许很多女生在学生时代，都曾有过那么一个惊艳岁月的男生，那么对于揽月来说，这个人就是苏仲明。苏仲明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很安静的惨绿少年。他课间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不爱和别的男生一起打闹。因为语文老师上课提了一句"仲明'是金枪鱼的别称"，他便得了个外号叫金枪鱼。
揽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大概是当阳光照在他身上，如春光般明媚的样子。又或许是一起搬书时，他的一句"我来"。总之，对一个人的喜欢就是这样没有道理，没有由来。
"爸爸说过，你们以前是同学。他上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觉得你特别可爱特别用功，跟别的女生都不一样……"清清还想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揽月赶紧打断了她，再听下去，嘴角就要把持不住了。
"那我平时对你怎么样呀？有没有在你犯错误的时候打你手心、让你罚站，或者狠狠地批评你，让你哭脸的那种呀？又或者，逼你吃你不想吃的东西，逼你学不想学的东西，不让你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还动不动就说着'我是为你好'呀？"揽月说着，像在自嘲。这些，都是余敏曾经对她做过的。因此，揽月很早就下定了不婚不育的决心——在她第一次情绪失控的时候——跟余敏失控的样子一模一样。
"没有，小朋友们都说，我有一个最好最好的妈妈。"清清摇了摇头。
揽月惊讶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别的小朋友打坏东西都会被骂，但是上次我把碗打坏了，你也没有批评我，还问我有没有受伤。说碗打坏了换一个就行，手割伤了会很痛的……反正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发生过。”
真的吗？揽月是不太相信的，余敏在她面前，就时常情绪失控，一点小事没做好，等待她的就是一顿暴风骤雨。每次事情过后，揽月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余敏便又若无其事地进来，端来一盘水果——这便是她“原谅”揽月的方式。揽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也会情绪失控的呢？大概是初中时同学不小心撞掉了她的笔盒，里面的东西散落了的一地的时候。她立刻拍着桌子站起来，对着同学就来了一句“猪脑子”，可怕的模样跟平时判若两人。同学都被吓住了，呆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直到揽月反应过来，连连道歉，这事才算完了。可自那之后，很多同学都不愿意和揽月说话了。
“我妈妈就是最最温柔的妈妈。爸爸也是这样说你的，每次出差，他都会给你带礼物，当然，也有我的份。爸爸说，你总是忘了自己的生日，于是他会和我一起，给你准备惊喜。”
“我们家的花瓶里，每个星期都会有新的花，屋子里总是香香的。”
“你会给我念故事书，带我出去玩。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公园吹泡泡。”
“妈妈总说，我就是最好的小孩，不需要和别人比。”
揽月听得入了神，清清描述的生活，真的是自己可以拥有的吗？那梦幻如童话般的生活，没有无休止的精神折磨。特别是，那个待自己好的人，正是自己暗暗思慕的人。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只听一阵嘈杂，她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趴在课桌上，午休时间刚好结束。同桌正和一群人大声地交谈，有些烦心。
所以，是梦吗？
这就对了，苏仲明那样闪闪发光的男孩，怎么可能喜欢自己。
余敏的影响已经深入内心，自己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温柔的女生。
揽月苦笑一声，收拾着试卷准备上课。
之后她的生活依旧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上学，回家，考试，排名，那个不真实的梦境，慢慢地被抛到了脑后。余敏依旧是那样焦虑，一直到录取通知书来，都是这样。
上大学后，揽月很少回家，假期都留在学校值班或做实验。余敏有时候发消息来，她也要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回复。室友们渐渐都开始谈恋爱了，她却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开始看书，去图书馆借了很多关于情绪管理和亲密关系的书籍，试图让自己学会，经营一段健康的关系是什么样子。她有时也会想起苏仲明，但也只是想想，哪怕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没想到，这些年，你过得这么辛苦。”
“辛苦吗？我觉得还好。”
“放心，以后你都不需要这样了。”
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兜兜转转，她最后还是遇见了苏仲明。
昔日的少年依旧是灿烂的样子，而揽月也洗尽铅华，褪去了那些破碎的过往。现在，她终于有勇气，直面自己的情感，也终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美好的事物。
“但是我要说清楚一点，我不会要小孩。”她想过，说出这句话时，眼神不能有一丝躲闪。不管对面的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全盘接受。她已经足够坚韧，经得起一些风浪。
但是，现在她有些犹豫了。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梦。
那个叫清清的小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的错乱，她甚至觉得清清跟仲明的眉眼有些相似。
直到那天，她从医院回来，在阳台上坐了许久。
这些年余敏没有再过多干预她的生活。她和她的老姐妹一起，在全国各地旅行。
她也很少再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说起来，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发脾气是什么时候了。年少时对家庭的阴影，似乎正在褪去。她甚至有些期待……
“所以，你决定留下它了？”
“嗯……也许，我能做好……跟咱妈不一样的那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了抬低垂的眼眸：
“如果是个女孩，小名就叫'清清'吧。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