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今年五十岁,准备做一次酒席,并且想做得大一些,农村称为“过大生”。
大金的工作是市里的电工,一年中回家的日子少之又少。
大金活了五十年,从没有给自己过过一个生日,唯一一次过生日恐怕是在他满岁时。在大金未满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为劳累过度而去世。在出生后的几年里,除了满岁,就没有过过生日。农村有一个习惯,小孩子除非是满整十岁,是不过生日的。父亲死后,母亲改嫁,但由于那个年代,女子改嫁都不愿带着孩子,觉得是个拖累,于是大金就被寄养在大伯家。但是由于童年经历了本不该一个小孩经历的苦难,大金懂事比较早,心志也异常坚韧。大金知道寄人篱下的不便,就不愿一直住在大伯家,在大伯家住了几天就自己搬回了父亲留下的房子去独自生活了。从此以后,这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就独自用自己瘦弱的身躯、菲薄的肩膀撑起了自己的天空。这几十年来,大金从没有轻松地过过一天:年少时,为自己的生计到处奔波;青年时,为自己的婚姻愁眉发苦,可是媳妇生完儿子后不久因身体虚弱去世了;中年时,又为儿子的学业忙活。五年前,大金的儿子顺民从医科大学毕业,如今在市里的一家医院站稳了脚跟。儿子找了这样一份稳定、高尚的工作,这个家终于能有点眉目了,终于能够安稳了。大金这才松了一口气,决定借自己五十岁生日的契机好好庆贺一番,不是为了显摆、告诉别人他大金如今有钱了,而是借这个机会,收到大家的祝福,以这个为开头,希望自己的家能够越来越好,预示着对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儿子早就想给大金好好过一个生日,可是大金不同意,说儿子刚找到工作,还没稳定,等以后再说。这不,大金一找儿子商量“过大生”的事情,儿子马上就答应。大金为了这个家可真是累了几十年了啊!
大金向公司请了几天假,提前几天就回老家了,因为还要挨家挨户去邀请左右邻里和亲戚。当大金将要邀请的名单列出来时,他才发现都是附近的邻居和亲戚,那些远房亲戚因许久未走动就不怎么亲了,联系方式也就没有了,正如大金经常念叨的一句话“亲戚亲戚,就要时常走动着才亲嘛”。见此情况,大金显现出一丝黯然神伤。儿子顺民也向医院请了几天假,和父亲一起回家来。顺民也步入社会五年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就需要他的参与,这次父亲的寿辰也一样,他作为儿子,更该他到处去张罗。
计划好有多少人能来参加,大金父子俩就要准备材料了。
村里买东西都要到镇上的集市上去。镇上总共有两条街,人们都成为“老街”和“新街”。两条街道相互平行,只是中间隔了一排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房。老街是以前修的,之前买东西和卖东西全都是在这条街进行,但是后来政府觉得这条街道太窄了,不适合如今现代社会许多东西的买卖,老街看起来也不符合现代社会的模式,就又在旁边修了一条较为宽敞的大街,人称“新街”。现在老街的店铺里卖的都是些锅碗瓢盆、农具和农药之类的东西,缝补衣服的店铺也在老街。而新街呢,卖的就是家电、手机和服装之类的商品。可见,人们称其为“老街”和“新街”真的是再适合不过了。老街不光是“老”,卖的东西也是老式东西;新街也不仅仅指新修的街道,也暗示着“新时代”。说是到镇上赶集,其实镇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集市。由于到镇上买菜的人都是农民,他们卖的菜都是自己家里种的,所以每个菜农卖的菜并不多,于是他们就随便找个地方,铺上几张蛇皮口袋,将菜摆在上面就开卖。有一家摆就有第二家摆……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成了买卖菜肉的交易场所了。这个地方就在镇的场口。
做寿的前一天,大金父子就来到了镇上的场口。
“大金,听说你快‘狗过桥’了,怎么样?来点肉?”大金父子还未走到场口,就传来粗犷的大汉的声音。这个大汉叫朱强,是镇上一个卖猪肉的,人们都叫他“老朱”,有“老猪”的意思。长得就跟他的声音一样粗壮,顶上的光头格外闪亮,浓眉粗耳,鼻梁宽大,脸上的肥肉向两边凸出,就跟吹唢呐时鼓起的腮一般,一圈又黑又粗的胡子挂在嘴周围,都奇怪,他将自己头剃得那般光亮,可为何就懒得把自己的胡子收拾一下呢?邻近十一月份,也不穿个衣服,胸前的两块肥肉往下坠形成两块帘幕,有的时候就只挂一件买鸡精送的围裙。农村人管过生日叫“狗过桥”,但从何而来就不知道了。农村人一有较为体面的事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这不,大金刚出现在老朱的眼里老朱就喊起来。
“老朱,我这顶点小事,叫你都知道了。”话语中满不在意,可大金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来点,来点。老朱,你知道我,实在,给我来些好肉,可要把客人给招待好了,你可别给我那些筋筋洼洼的。还有,八九桌人,你可别多割,后天我就得走,买多了就浪费了。你帮我割好,我等一下来拿。”卖肉的人都喜欢给买肉的多割,别人说一斤,他们一般都会多割个半斤到一斤,巴不得早点卖完,早收工。这都知道。
“放心,都是熟人,不会整你。”老朱看见顺民,“哟,大金,这是你儿子吧!听说毕业几年了啊,该你享清福了。”
大金笑笑。
之后,他们又买了些菜和招待客人的零食。这一路上的店主都在向大金表示祝福。
父子俩走到新街,看见镇上的一家饭店,门前写有“承接家宴”。顺民灵光一闪,对父亲说:“爸,干脆我们请人来做饭。”
“可是……”大金有些迟疑。
“我知道您怕花钱,但是您也难得过一次生,自己做太累了。再说明天少说有八九桌人,您能做得了那么多菜。就算能做那么多菜,可咱能保证自己做得饭能把客人招待好吗?”顺民看出了大金的心思。
“算了,算了。我也这么大岁数了,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家里的事也该你拿拿主意了。请人做就请人做,你拿主意。”
于是父子俩就走进了饭店。之后他们也就把买来的菜和肉一齐丢给了饭店。父子俩就回去了。
头一天晚上,村子里总有些人家会谈说第二天大金做酒席的事。这是农村人的习惯。
一
晚饭桌上,张富贵的老婆秀芳问张富贵道:“富贵,你给大金提什么东西去了?”农村人做寿的习惯是附近的客人会在头一天将礼和红包给做寿的人。
“我就提了两瓶酒,买了一圈火炮,还拿了一百块钱。”富贵往嘴里刨饭。
“你、你、你……你傻了嗦,拿这么多。那五十块就行了嘛。”秀芳丢下碗筷,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小声点,别叫别人听到,不好。拿这么多?去年咱儿子满十岁,人大金来咱家可是拿了两百块钱,还给儿子买了那么东西。你怎么也不想想?我就知道你会说,所以我才只拿了一百块钱,给大金的时候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想到就这样你还说。”
“他来咱家,可是他没提酒,没提火炮啊。再说,你出这么多,明天我们只有三张嘴,哪吃得了好多,再说儿子又小,又吃不了多少。”
“你这婆娘……”富贵懒得跟秀芳争吵,转身走出门去。
旁边的儿子也放下碗筷,有点埋怨秀芳:“妈,人家大金叔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买东西,他人这么好,你怎么净想占人家便宜啊?”说完也出去了。
“你俩父子,就是傻……”秀芳收着碗筷,嘴里还嘟囔着。
二
李地林老两口子都是七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可是因为在工地上干活摔下楼来就没了,老两口就彼此相依为命。他们种了一些粮食,够自己吃。还有政府每个月几十块钱的生活补贴,自己还养了一些鸡鸭和兔子。生活上没什么可发愁的,就是有时候老两口未免有些显得孤单,他们思念自己的儿子啊!大金每次回家,都会到老两口家里来唠唠,陪陪两位老人。有的时候回来正是农忙的季节,大金就会多待上几天,帮他们把粮食从地里收回家里再走。走的时候,总是会在他们的枕头下压上一百多块钱,不叫他们知道。
“老头子,明天大金的事,咱们拿点什么去好?他前两天跟我说,叫我们什么也别提,钱就更别拿了,就去吃个饭就行了。我在想,不拿东西总归是不好的。”老太婆将饭从锅里舀到碗里。
“这个事他也给我说了,叫什么都别拿。我想也不好,平时人对我们怎么样,咱心里都知道。我想拿钱他是肯定不会收的,刚才我已经去过了他家了。给他装了这两天要用的米,提了一只公鸡,装了五十个鸡蛋。他死活不要,我跟他说‘你不要的话,我跟你婶明天就不得来’,他这才收下。”老头子正在搞弄他的箩箩筐筐,还可以拿到镇上去换点钱。
“大金这孩子,从小就命苦,苦了这么多年了。这下顺民大学毕业了,他总该松活一点了。家里的那只大兔子你该一起提给他,反正我们也吃不了。”老太婆将饭菜端到桌子上。
“老婆子嘞,我只有两只手,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哪拿得下那么多。再说,我要再拿,大金那孩子真的不会要了。”
“也是。明天有他累的。别弄你那东西了,快来吃饭,今晚有你喜欢的焖南瓜。”
三
金水生是大金的大伯。水生老汉在村子里有一个店铺,卖杂货的,儿子在县政府工作,所以家里经济尚为宽裕。
“老婆子,我给大金拿了一圈火炮,还拿了六百块钱,希望他在走向六十岁的路上六六大顺、事事如意。可别像以前那样苦了。”水生吃完饭正在喝别人送的茶。
“是啊!大金是苦了几十年,好的日子就要来了,可惜的是顺民妈没办法享了。”水生媳妇洗着碗,“大金爸死后,理应由我们养他,可是他又不肯,脾气倔,谁说也不听,一心要搬回去。可伶的孩子,那么小就要独自担家。我以前看他那样子,挺心疼的。”
“没办法,他就跟我那个弟弟一样,驴脾气。我们也就只能该帮衬的就帮衬些。”
“大伯,大伯……”院子里传来大金的声音。
“大金来啦,吃饭没?”水生媳妇看见大金进来忙说道。
“我吃过了,大婶。洗碗呢?”
“嗯。你大伯在里面,快进去吧。”
“好,那……大婶,我先进去了啊!您慢洗。”
大金进了屋。
“大金来啦。快来坐,来喝喝前两天别人送我的茶怎么样。”大伯见大金进来,忙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并递给他一杯茶。
大金喝了一口,说:“我大伯,我是一个粗人,哪会喝这东西,你叫我品尝,这不难为我吗?对于我来说,不管什么水,能解渴就行。”
大伯笑笑,说:“对了,找我什么事?”
“大伯,我来想问问您明天我该注意点什么。”大金一直在外面干活,农村的这些礼节吸塑就完全不懂了,只能来请教他大伯。
于是水生就一一对大金说了一些做寿的习俗。
……
天上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洒下金黄色的光粒,落在树枝上、草地上、地面上……繁星点缀着无云的天空。黑夜不黑。夜晚的鸟也不停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大金睡着了,嘴角上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