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公公被确诊为肺癌。
两周时间内,老公带着CT片子跑遍了北京、上海的知名医院,那段时间,全家人夜不能寐,食而无味,却不敢把诊断结果告诉两位老人。
老公是家里的独子,也是主心骨,他身上的压力有千万斤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病?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治还是不治?怎么治?治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治又能维持多长时间?
按照我对癌症的认知和周边病人的经验,我觉得不乐观。治,也不过就是手术、放疗、化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然而,就在那个焦灼的时刻,我突然意识到,治,是主动抗癌,不治,是被动等待。这道题的选项不是“治”和“不治”,而是“希望”。行动,就意味着希望。于是,我选择了站在老公一边,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那时候我正在新阳光精品课上,向老师请假,开始了每周末往医院和婆婆家的奔波之路。之后,医院便成了全家人的汇聚地,老公的姐姐、姐夫、外甥,加上老公和我,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不过因为我和老公都在外地,工作也都比较忙,主要陪护的还是姐姐。
肿瘤的位置决定了不能采取手术治疗的方式,化疗是唯一可走的路。开始第一次化疗的时候,公公婆婆都还不知情。公公虽然出身农村,但也是有见识的人。他从29岁开始担任村支部书记,带领村民脱贫致富,村子里有两千多口人,其管理难度远远超过一个同样规模的工厂。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期间,有几次提拔的机会,但是因为各种原因都错过了。即便如此,在县城里公公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在村民和亲戚眼中更是砥柱。
三十多年的老支书,在村里什么事情没遇到过?经历过多少生老病死?然而,当他得知自己患的是癌症时,依旧觉得难以接受,情绪非常低落。癌症意味着死亡,这是普遍的认知。没有人可以笑对死亡,尤其是面对亲人的,和自己的。
在当地医院治疗的结果不理想,老公决定带公公去上海胸科医院,因为之前有治愈的病例,这无疑增加了全家人的信心。和公公商量时,他很坚定地说:去!
于是我们分工,第一次老公和我陪同,第二次我和姐姐陪,第三次姐姐和老公陪……
公公一辈子勤俭惯了,听到我从机场乘地铁到医院,票价才4块钱,他连声说:“这样好,我们来的时候打车花了好几十,下次我也坐地铁!”晚上我回宾馆时,又骑了小黄车,只花1块钱,公公听后更高兴了,觉得我真是个又节俭又高效的秘书,比他那只会当领导的儿子好得多。
公公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生病以后显得更加瘦小。有一次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看他躺在病床上,病号服显得非常宽大,老公陪坐在床边,给他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我突然被那个父慈子孝的场景温暖到了。老公自上大学离开家,后来参加工作,整天忙忙碌碌,能陪伴父母的时间并不多,可是因为公公的病,我们多了很多探望的时间,也多了很多陪老人聊天的时间,我想起了老师的话:从积极的方面看,公公的病使全家人紧紧凝聚在了一起。
每次都是,周日飞到上海,周一住院开始化疗,周三结束出院返程。因为考虑到化疗对身体的影响,我很希望把节奏放慢一些,但公公总是不肯,我知道,他是觉得在上海住院费用太高。虽然我们从来不告诉他费用是多少,但他还是会从护工、病友口中得知一些。医院的餐食味道很差,但公公得知每天都要交100块钱,就一个劲儿地说那饭好吃,不允许我们叫外卖。
肿瘤明显缩小,但化疗的副作用也逐渐显现,每次化疗总有几天他根本吃不下饭,头发也慢慢掉光了。回家静养的时候,他悄悄地对婆婆说,骨头缝里都疼,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但一见到我们,他就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为了增加营养,食欲稍有恢复的时候,他就开始拼命吃饭,有时一顿饭要吃上好长时间,但他总能把碗里的饭都吃完,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身上的求生欲望有多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