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梅
白浅兀自望着被师尊一饮而空的酒杯发呆。她已经好些天没沾过酒了，今日是个难得喜庆的日子，刚灌了一杯，咂了咂酒的滋味，就被师尊剥夺了痛饮一回的资格，这情形着实让她有些傻眼。
“你刚刚去了哪里？”墨渊板着棱角分明的面孔，沉着声音问道。
被墨渊一问，她才猛然想起刚刚在广场边上比翼族君相里阙的嘱托：“哦……刚刚在广场上碰巧遇到比翼族君，闲聊了几句。他托十七给师父带话，想要私下里见一见师父。他就在后面的莲池畔等着。”
相里阙？墨渊稍怔了怔，有些讶异。上古时代，梵音谷因所处地势环境特殊，与外界相隔，不受红尘浊气的侵扰。就为着那里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东华将不为外人所知的妙义慧明境设在梵音谷中。神魔大战之后，比翼族的先祖机缘巧合下带着体质孱弱、受不得浊气侵蚀的族人避世到梵音谷中，与妙义慧明境的存在两不相扰。此番相里阙贸然托白浅来找他，恐怕是有了什么意外。
墨渊垂头看了看白浅，僵着脸吩咐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再独自乱跑，你可要仔细些。你这两日精神不大好，今日不许再沾酒。”
白浅自拜入师门之后，很少听墨渊对自己说过几句硬话，今日从早晨出发之前墨渊就莫名地冲她发了顿脾气，将她拖拽到花墙背阴处好一顿“教训”。刚刚不知是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一直板着脸，话也不好好说，连酒都被撤了。这样的阵仗，白浅也不敢再擅自招惹他，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只好温顺地垂着头，乖乖地应声称是。
墨渊深知白浅的性子。单单用果浆换了她的酒这一项，恐怕就难让她安生下来。可眼下白浅态度却极恭顺，面上连一丝不悦都不曾出现，这反倒让墨渊有些放心不下。可周围朝主位上投射过来的目光甚多，他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只得暗暗在桌下将白浅的手抓住，在手中紧紧地握了握。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白浅双颊绯红。白浅觑着眼往主位台阶下方的大殿中望去，四周团团围坐的，除了自家师兄以外，皆是四海八荒各部族之内有头有脸的首领带着各自待字闺中的女儿齐聚在大殿里。大殿正中随着丝竹管弦翩翩起舞的舞娘反而没什么人欣赏。那一簇簇含羞带怯的目光或是暗暗地投射在主位上端坐的墨渊身上，或是投射在她那些外表风流倜傥、实则呆萌愚钝的师兄们身上。各自怀揣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白浅后脊发凉，冒着冷汗，暗自庆幸没有当着众人与墨渊和众位师兄有过份亲密的举动，否则此时此刻她恐怕早已被四面射来的凌力目光凌迟了吧。
白浅忙用另一只手胡乱地在面前的一个金盘中捻了一颗桂花糖渍青梅放入口中，用以掩饰她内心的慌乱。青梅入了口，白浅就后悔了，她这辈子最经不得酸食。想吐出来，又怕周遭人看了笑话，只得拧着眉头强忍着酸，快快嚼了几口咽下。匆忙吞咽间，这青梅却不似她预先想的那样难吃，反而酸甜爽口、生津开胃，于是不自觉地又捻了一个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墨渊在桌下将她的手握了许久，怜爱地看她将心思都转移到了面前的吃食上，也就安了心，这才起身悄悄离了席，循着往大紫明宫正殿后方的花园莲池方向走去。
时值深秋时节，大紫明宫的花园里各色菊花盛放，应和着午时温煦的日光摇曳生姿，绽放着初冬袭来之前最后的满园缤纷。
墨渊缓步踱在雨花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内心感慨万千。记忆中上一次踏足大紫明宫的后花园，还是七万年前他只身前往这里营救被擎苍私自扣留的白浅和令羽。那次短兵相接，后来也成了翼君擎苍举兵谋反的借口。谁又能想得到，分分合合的几万年之后，他这个魂飞魄散的人能历劫归来，而当初最不服天族统领的西荒又马上要与天族圣地昆仑虚联姻了呢？真可谓世事无常。
当然，最值得他心怀感念的是，上苍终归怜悯他这一生戎马、孤冷凄清，让他历劫归来之后，还有机会与心爱的女子相守。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称心如意的呢？墨渊唇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阿渊！”墨渊身侧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传来一声娇柔妩媚的轻唤。
墨渊闻声驻足望了过去，唇边的笑意在一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你？”假山旁伫立的正是昨日还在太晨宫里哭哭啼啼与他纠缠的红衣女子少绾。
“阿渊……”红衣女子满脸期盼地望着墨渊，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墨渊跟前奔来，末了，却驻足在了离墨渊三四步开外的地方：“阿渊，我想你想得厉害。昨日回了章尾山，听闻你今日要来翼界为徒儿提亲，我就忍不住混在人群中跟了来……我……我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
墨渊早已板起面孔，不怒自威，冷冰冰地开口道：“见了又有何益处？无非使你自己徒增烦恼罢了，我奉劝你还是早早离去为好。免得动起手来伤了彼此的和气。”
说罢，墨渊也不做停留，依旧踱着步子朝花园深处走去。红衣女子仍旧不死心地道：“阿渊，你就这么不愿见到我么？”
墨渊背对着红衣女子，淡淡冷着神情笑道：“女君多虑了。昔年同窗之谊若还在，我倒是愿在大婚的那一日请女君来昆仑虚喝一杯喜酒。”
红衣女子绝望地看着墨渊悠然缓步朝远处走去，心有不甘地一掌打在身侧的假山石上，掌中红莲业火乍现，岩石的一角瞬间被化作岩浆往地面上流淌下去。
“你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又何苦非要追来？”假山后一个白袍青年男子缓步绕了出来站在红衣女子身侧轻叹。
红衣女子将视线从墨渊越来越远的背影上收了回来，眼神中依旧难掩失落：“我又何尝不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更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罢了。你从不曾对谁动过情，又怎会知道我心里的苦？”
白袍男子嗤笑一声，说道：“像你这样半魔半仙，放着好好的神仙不作，非要混迹在魔道中，终日为了一个男子将自己弄得神神叨叨、忽悲忽喜地，我还真是想不明白这其中能有什么乐趣！”
红衣女子神色黯然，低声道：“你从来就不懂……与天族为敌，至少他还能认真看我一眼。若像瑶光一样在他面前没有丝毫的存在感，我岂不是白活了？！”话音方落下，红光一闪身影已没入空中不见了。白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循着她离去的方向也隐身跟了上去。
花园深处的莲池畔，墨渊望着一方平整的大青石发呆。七万年前他只身一人独闯大紫明宫救人的时候，他的小十七正没心没肺地蹲在这方大青石上嗑瓜子。原以为她会被擎苍折磨得没个人样儿，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终日在这里好吃好喝地，还将自己养胖了些。
“墨渊上神！”从一旁大树后显出身形的比翼族君相里阙在墨渊身侧拱手一揖，让墨渊自昔日的回忆中抽身出来。
墨渊不着声色地看了看他。他知道相里阙与白止有些私交，但想到他的小十七为了护佑比翼族险些丧命在思行河的战场上，他就怎么都不待见他。
“说吧。”墨渊心中多少有些眉目，只待印证。
相里阙颤颤巍巍地敛了敛袖子，正色道：“禀战神，我族世代隐居的梵音谷内，近日不知从何处混进许多妖息。这些妖息来历不明，又轻易寻不到它们的踪迹，我等无从着手将其净化……它们总是趁着月圆之夜阴时外出，这几个月来已毁了我许多族人的修为和性命……如今九重天老天君丧期未过，老朽不敢贸然上书天庭，只得向战神私下里讨个主意……”
墨渊默然片刻方开口道：“此事毋须张扬，东华帝君这一两日间就会亲自入谷前去净化妖息。你只看好族人，吩咐他们夜间关门闭户，不要随意出门便是了。”
那相里阙事先没想到墨渊对梵音谷中的情况了若指掌，他此番赶着来大紫明宫凑这场热闹，一方面是为了见见白浅，比翼族的安定在相里阙心中比什么都重，讨得她一个承诺，自己也得安心；另一方面，谷中近日为妖息所扰，百姓生活不得安宁，只得贸然向战神求助。如今两件事都有了着落，相里阙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相里阙又在墨渊跟前又恭维客套了几句，方磕了头恭恭敬敬地从莲池畔退了出来，一路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朝着大殿的方向去了。
他心中还记挂着从昆仑虚来的那十几位英俊不凡的白衣神君。此时他家中还有两位尚未出阁的公主，这一趟宴会上，要是能有缘结交上昆仑虚的一两位神君，从此以后他比翼族在翼界乃至四海八荒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相里阙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深秋满园的衰草残菱，看在他眼中，反而更助秋情。相里阙前脚刚迈出花园去，月洞门旁就凭空闪出两个人影来。
红衣女子看着相里阙乐颠颠儿地走远，向身旁白袍男子示意：“刚刚墨渊恐怕就是去见了这个老头儿。跟去看看……”
那白袍男子躬身领命后闪身而去不见踪影。
首发于2018-04-16
修改于2019-06-02
